唯京城之中还有人声。蔡京问:“死了没?” 回来禀报的多指头陀惭愧道:“伤得很重,浑身流血了,但还没死。” 蔡京一时不语。他的儿子蔡攸替他骂道:“该死的雷损,大优局面,就是磨都能磨死他,放什么火药!” 他身后的白衣人冷笑,讥讽道:“还要杀几次?不如我现在出发,再多杀他一次?” 蔡攸抹一抹额上汗,转来道:“西门吹雪!这种时候,冷嘲热讽何用?你不如想想办法——” 西门吹雪垂眼看自己手中形式奇古的长剑,以潇潇寒意冷冷秋声道:“我已给过你们办法。要杀江湖人,不该用江湖刀。” 蔡京放下茶盏,起身道:“要借天威。” 西门吹雪微微颔首,眸中忽绽无尽战意与无穷冷光,道:“苏梦枕本就犯了死罪!” 蔡京叹息道:“我本想给苏楼主一个江湖人体面的死法,是他非要挣扎,如今非但要死,还要在青史之中,留下谋逆叛乱的罪名了。”他问:“人证何在?” 西门吹雪冷笑:“我花了很大功夫,才把她从福建带过来。” 人已散。别野别墅重归安静。 与爆炸发生的中心一样安静。 在这份安静之中,忽有人发出一声咳嗽。凄厉的,残损的咳嗽。 苏梦枕掀开废墟。令远离爆炸声势,惴惴等着几人生死的金风细雨楼众人重拾呼吸。 他提着刀,立在废墟之上,等。等幸存者。他等来等来黑光上人双目失明,彻底落在黑光之中,上前一刀,便剁下他头颅。他继续等。等文雪岸挣扎到天日之下,血水混着雨水沾湿成泥人,瞪着他半晌,忽嘶声道:“雷损这个两面三刀的叛徒!他引火药是为了帮你!是为了杀我!” 他似瞬间明白了一切,给雷损所有诡异行为找到了理由。为何提前示警,为何出工不出力,为何在三人围攻的大好局面下引动爆炸——如果告诉太师,如果向太师揭穿! 浑身浴血的苏梦枕一擦刀,抬眼睨往文雪岸,鬼气森森道:“蔡京能找人杀我,就不要在我反过来找帮手杀人时躺在地上耍赖。” 他说完这句,刀锋挟着腥气,直扑文雪岸。文雪岸接也不接,竟是掉头就跑! 跑。此处离京城数十里。他能跑到哪去? 他的确有地方能跑。因为他是文张之子。他与那两个死在爆炸里的废物不一样,在蔡京眼里,更有利用价值。 所以蔡京额外向他嘱咐了一句:“如果他还是不死,你就领他往黄河渡头跑。” 苏梦枕带人急追! 哪怕浑身浴血,胸腔久违如火烧般疼痛,刀还在手,人还喘气。他依然觉得自己完全健康,完全能应付蔡京下一次的袭杀! 健健康康,无病无灾的季卷倒在帘子后面,连呼吸都微弱到像是随时要断气。 帘子之前,萧干微笑以对,但任童贯说破了嘴,只答一句“我是契丹人,听不懂。” 季卷对童贯的态度可见一斑:热情、礼貌、且一问三不知。这位靠前些年征伐西夏攒出实打实军权的太监抵达燕京已有几日,一路受夹道欢迎,摆出官家手谕就称必定倾力拥护,等他真要插手军中事务,就发现燕京处处是听不懂宋人官话的契丹人,之前热情欢迎他的宋人叹一口气,推诿说这些外族人向来只服他们的季大王。 季大王在哪? 季大王相思成疾,病得要死了,现在叫她强撑着起来管事,未免太残忍了吧! 童贯对着萧干那副装傻的面孔深深呼吸。 到这一步,他还不明白季卷在拖延、敷衍,找着借口不尊圣旨,那他就太过愚蠢了。 可是他想不通:季卷怎么敢? 拖延,说明她认为时间站在她这一边。京中风向必会往有利于她的方向吹。 凭什么? 凭京中那些郁郁不得志,把燕京当做实现抱负之地的小官声势? 凭已被蔡京牢牢盯上,离死期不远的苏梦枕改天换日? 怎么可能? 女人就是短视。女人就是愚蠢。她最愚蠢的一件事就是分明已触动官家,站在掌握权势的唯一转折点上,却为了点小情小爱放弃。 女人永远不会明白,大宋的权势永恒只来自于官家。 而现在官家要收回施舍给他们的所有特权。 童贯冷冷道:“听不懂官话也好。今日是我,尚能好言好语相待。等过些日子,官家一怒,北地伏尸百万,萧太师至少能借口听不懂官话,没能提前听到我示警。” 他一甩袖,怒气冲冲地走了。等他走出去几步,季卷才伸个懒腰,拨开帘子,相当纳闷道:“赵佶的怒火还能伏尸百万?那他前几年怎么不多怒怒,非要我灰头土脸跟人拼命?” 她非常讥诮地笑:“他那些情绪的影响力,能够透出皇宫,都已经该感谢老祖宗开恩了。” 蔡京却不认可她这大逆不道的言论。 蚁附在皇权之下的生物,自然会下意识地把皇权想象成宏伟、磅礴、不可撼动的擎天巨柱。 因此当他以江湖手段杀苏梦枕不成,旋即选择重拾他的老本行。 告御状。 他甚至早早就为此做好了准备。 黄河渡头,赵佶与诸葛神侯前往太庙祭祖的队伍,因路遇大雨,河水涨潮,滞留于此。 这就给了蔡京追上去的机会。他只带三个人,步履匆匆,发冠歪斜,足下染泥,一副焦心如焚状,跪在赵佶面前,颤声道:“微臣刚送官家出京,恰得下属传讯,寻到一位证人,将一件陈年刺圣案梳理清楚。事关重大,证人所指认的,亦是京中关要人物,此事必得恭请官家定夺不可。” 赵佶已没在听他絮叨。他在看被蔡京身后两人擒住的绝色女子。他其实有点想不起来女人的脸,只觉得隐隐熟悉,但现在非常想听一听这位美人的娇声言语。他非常风流、非常倜傥地微笑,温和问:“姑娘是证人?你要指认何人刺杀于朕?” 美人泫然抬眼,凄切道:“妾所指认,乃四年以前,金水河畔,六合青龙刺杀一案。当初妾受金风细雨楼楼主苏梦枕巧言蛊惑,替他狼子野心卖命,事后才觉出所行之事有多荒唐,几乎置大宋江山于不顾。自引官家往金水河畔一行以来,妾无一日不受良心谴责,现在说出,才觉得松一口气。”
第127章 人头滚滚 赵佶脸色大变。他终于想起来这位曾与他有过露水情缘的美人。 想起来的一瞬,他倒退几步,直到退回诸葛神侯之后,才略感安心地舒一口气。 他躲在诸葛神侯背后问:“六合青龙效忠傅宗书,里通外国,欲毁我大宋百年基业,此事由六扇门查得明明白白,你现在攀咬当日舍生护驾之肱骨,如何取信于人?” 美人玉惨花愁,俯身道:“妾不懂这些。自那日以后,苏梦枕亲自送妾至福建,更给妾留一张手信,言称来日无论遭遇何事,皆可由此手信得到庇护。妾与苏梦枕素无干系,若非此事,他如何要替妾考虑至此?” 赵佶笑。笑得风流,笑得相当放浪。他远远道:“抬起头。”待美人抬起一张梨花带雨芙蓉面,他方又暗示一笑,称赞道:“为美人一笑,付什么代价不可?” 美人迅疾地低下头去,似是娇羞,又像生怕再多说两句就要得罪自家领导。她咬住嘴唇道:“这……苏梦枕安排妾时,青田帮的季卷少帮主亦在当场,言称护佑,却是不许妾出福建一步。幸得西门大侠搭救,方才有面圣陈情的机会。” 她此言一出,竟许久未听得回音,战战兢兢偷眼往上觑时,方见赵佶面色高深莫测,她常见的温和与狎邪之意皆无,许久才亲切道:“你这可不止指认苏梦枕一人,连季姑娘都攀咬进去了。”他假意一叹:“我听说北地汉民,受季姑娘拯救,已自发唤她为燕王。你攀咬燕王,可得是罪加一等。” 虽这样说,他却相当鼓励般向她倾来,似要听她更多攀咬。正要说话,却听黄河滚滚浪涛之间,忽喊杀大作,剑声刀鸣,旋即有一道年轻声音嘶声大叫:“我有重要事情,事关官家圣体,苏梦枕欲杀我灭口!救我,救我,救——” 美丽到梦幻的刀截断他的大叫。苏梦枕并不在乎追他到何处,更不关心身下黄河渡头处的队伍,眉峰不动,手握红袖,便只杀人。 刀一出,携风带雨,艳若残蕊。 刀却未能斩人。 因为刀上枪尖。 同样赤红的枪尖。 诸葛神侯的枪尖。诸葛神侯抢到两人身前,枪抵红袖,用一种惋惜的眼神看向苏梦枕,同时语气陈凝道:“官家请两位过去对峙!” 文雪岸面上狂喜闪逝。不仅是死里逃生,更为扳倒金风细雨楼之后唾手可得的名望狂喜。 后者才是最重要的理由。他与文张关系并不亲近,若苏梦枕能付得起代价,就算一脑袋砸在地上,把苏梦枕当亲爹孝敬又有什么问题?但苏梦枕并不是京中最有权势的人。 想出名,想有权,想有势,那就只有投奔蔡京。 想出名,想有权,想有势,那就得听蔡京的话,替他扳倒苏梦枕。 于是他毫不犹豫,直冲到官家面前。 诸葛神侯略一迟疑,想对苏梦枕说些什么,却放心不下官家与文雪岸共处,匆匆进屋。苏梦枕微微冷笑,似已察觉出其间杀机,仍是不避不闪,紧随其后入内,手收袖中,做出副静听的姿态。 文雪岸一进屋便扑在赵佶脚下,视他身边神色紧张的公公于无物,惨声道:“草民乃文张之子文雪岸,我有证据,证明家父数年前陷入的那场金水河岸刺杀,其实出自苏梦枕手笔!当日无论家父,或是六合青龙,绝无犯上之意,只为抓捕劫狱嫌犯,激斗间招式却被引往他处,方造成刺杀圣上的假象!” 苏梦枕扬眉哂道:“你的证据原来就是空口白牙。” 赵佶暧昧不清地笑了声,虚一扶他,和声道:“只是臆测,算不得证据。罪臣之子反污忠臣,是千刀万剐之过。” 文雪岸恼恨道:“不止如此!草民这些年仔细探查,发现了一个旁证!当日联合救驾人中,有一个做‘郦速迟’易容者,自那日后在江湖上销声匿迹,甚至不愿面圣领赏,江湖皆言此人身份必是朝廷逃犯,才不肯暴露真面目,但此人其实正是如今被人尊为‘燕王’的青田帮季卷!她与朝廷素无仇怨,更有提携之恩,为何至今小心遮掩此事?说明她自知其中龌龊,经不起探查,阴谋随时可能被曝光,影响她一派正气的形象!” 赵佶站得直了些。他做出思量状,转向蔡京、诸葛神侯,商量般道:“接连两人,同时攀出季卷?你们相信巧合么?” 早已知内情的诸葛神侯心中一叹。他当然知道那次金水河畔刺杀的来龙去脉,虽不至于主动戳破,如今事情败露,站在他的立场上,也的确没什么好为季苏二人辩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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