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的确不忠。 只是此时,并不仅是非之争,更是蔡京与青、金两帮之争,为避免蔡京继续一人独大,诸葛神侯抖擞精神,组织起语言,试图替苏梦枕开脱一二。 苏梦枕却先开口。他相当敏锐,目光一扫,已对自己所处局面了然,却不对着文雪岸、不对着赵佶、更不对着蔡京,而是对仍跪在地上的美人道:“我的刀不对叛徒留情。你还有什么索求?” 他说话的同时,已抽刀在手。 美人凄凄看着赵佶,片刻将视线转向苏梦枕。她叩首道:“感念公子大恩,妾无以为报,但天地公道,自在人心,若一死能偿尽公子照拂,妾愿引颈受戮。” 苏梦枕躬下身子剧烈咳嗽起来,等他咳完,刀已出袖,道:“好!” 红袖刀拂往女人咽喉。她并不通武艺,离他最近,要取她性命本是抬手可为,待刀锋抹往她咽喉,从蔡京身后却闪出一道精准剑光,截住他的短刀。束发加冠的白衣人截住他一刀,身形飘飞,站到官家身侧,语气冷冽地道:“想杀证人灭口?苏梦枕,卿本佳人,奈何从贼?” 苏梦枕不客气道:“你是哪位?” 白衣人冷冷答:“我是西门吹雪。” 苏梦枕一皱眉道:“以你的剑术,不该人到中年,仍寂寂无名。” 西门吹雪面上出现一抹扭曲的冷笑。他道:“名望对剑道有何作用?我杀过很多人,有名或者无名,都不能阻挡他们死在我剑下,可知剑术一途,只以剑道领悟分高低,不以名利大小分胜负。有我在此,你最好提前绝了往外遁逃的心。” 苏梦枕低头看他手上奇古的剑。他低着头,看不清面上神色,只听他语气似乎低沉,转对蔡京道:“这么齐全的准备。看来你今日是非要置我于死地不可了。” “欺君犯上,活该身死!” 苏梦枕抬眼。眸中寒火愈燃愈烈。他一霎罔顾场中其余所有,只对着诸葛神侯道:“苏某一生筹谋,从不曾置家国于水火,诸葛神侯,你可信我?” 诸葛神侯捻须长叹:“老夫知道。” 蔡京立即佯道:“诸葛正我!人证在此,你难道还要——” “——而你,”苏梦枕截断蔡京的话,缓缓道:“我高看了你。你藏了这么久的杀招,居然只是要借赵佶的手杀我。你连亲手杀我都不敢,恐怕更无法理解,像我这种人,一旦下定决心,连赵佶都敢杀!” 他话一出口,刀已狂舞! 诸葛神侯霍然色变,想也不想,急蹿上前,一掌击往苏梦枕右腰,喝道:“慎言!” 不只是他。蔡京亦跳起身! 文雪岸再度解开包袱! 赵佶身后两位公公左右掠出,手执棍棒,急打向苏梦枕天灵! 所有荣辱系于赵佶一身之人,此时都惊骇出手,要将似已发了疯的苏公子拦在赵佶之前! 而苏梦枕已挟刀飘飞。 不是飞往赵佶身前。 而是赵佶身侧。 身侧是斜扑过来,要替赵佶挡住刺杀的蔡京! 诸葛神侯一愣。 难道苏梦枕并不是想杀赵佶,只是借一句恐吓,打乱蔡京安排,得到这一个乱中刺杀蔡京的时机? 苏梦枕的确是为天下计不顾生死的人。虽然诸葛神侯时而怀疑他效忠的并非赵家天下。但无论效忠哪个天下,杀奸臣蔡京,都是他当仁不让的义务。 那这一掌是否还要击实?他还能不能收回大半内力?场中这么多位高手合击,而苏梦枕受伤已然不轻,极有可能一招即取苏梦枕性命! 他迟疑了一秒。 就这一秒。 乍起另一道精准如道的剑光! 西门吹雪的剑光。 剑光并不对向苏梦枕。也不对向诸葛正我。 甚至不对向蔡京。 剑光直刺赵佶! 赵佶本来很安全。 他身后两位随侍太监的功力,虽不如被他嫌弃有老人味的米公公,也算当世一流。 他身前有蔡京,有多指头陀,有文雪岸。还有京中第一高手、甚至也可以竞争武林第一高手的诸葛神侯。 他自己甚至也略懂一点武功。无论天下哪一位高手向他出手,这般完备的配置之下,他都能全身而退。 但剑光暴起的一瞬间,场中所有人都被苏梦枕狂言吸引了注意,都以为苏梦枕这惊红一刀要斩向官家,所有人都在合身扑向苏梦枕,导致赵佶身前反而出现一道真空。微不可察,当世也不该有人能捕捉到的真空。 真空立即被剑光填充。 诸葛神侯腰身倒折,以一种匪夷所思的角度冲向西门吹雪,暴喝:“狂徒敢尔!” 但他已晚了一步。 晚在他迟疑,犹豫,思索要不要把对苏梦枕的一掌击实的瞬息。 高手过招,只一瞬的落后,就能决定结局。 剑光旋灭。一点薄红飞起。 剑从咽喉处拔出来的时候,剑尖染血。 在一片死寂之中,剑客轻轻将血从剑尖一连串吹落,忽竟被这动作勾出万般萧索,叹道:“剑招能学,剑主却非。你不在,我的剑是何等寂寞。”
第128章 清君侧 那一瞬间诸葛神侯和蔡京的脸上都露出一种如梦似幻的错乱神情,似乎摔到地上的不是道君皇帝而是什么妖魔鬼怪的真身。但无论是妖魔鬼怪、还是他生前自封的仙人大士,喉咙处破一个大洞之后,无疑都已死得透透的。 “西门吹雪”吹去剑上血后,也闭目立在原地,手中剑微抖,忽仰天长啸道:“弑君篡位,不过如是。” 他说罢此句,信手一剑点向诸葛神侯枪尖。诸葛神侯那惊艳一枪原本可称做天下无敌,可如今错乱之下已彻底没了威胁,中年剑客随意拨开枪杆,又长啸一声,道:“蔡京!责任已了,我自归去!”说罢冲破屋顶,剑如飞仙,远遁而去。 蔡京恨不得破口大骂! 但他已来不及骂,因为在他目睹赵佶暴亡,因而心神巨震的瞬间,红袖刀已扑到他眼前。 凉薄刀锋已刺穿他肌肤。 ——这是杀人灭口! 幸而诸葛正我也这么想。他是所有失神人中最先反应过来的。于是他手中长枪挑向苏梦枕,阻止他杀死蔡京,老目含泪,声音嘶哑,仍忍耐道:“不可动手。你们皆有私通西门吹雪刺杀官家的嫌疑!在我查明真相以前,你们一个都不能死。” 苏梦枕停手,几乎完全握不住刀,红袖当啷落地时撕心裂肺地咳嗽起来。一众人的出手都实打实落在他身上,令他不仅咳嗽,浑身上下,已如火烧。他强撑着抬头看了几眼赵佶犹自溅血的尸体,心神也是打颤,头晕目眩间向后倒去,昏迷以前,仍坦然笑道:“神侯处事公允,我心中坦荡,自无不应。” 赵佶受刺身死! 这一道消息以从未有过的神速飞扑四海之境。 直扑同样病得昏迷在床的季卷耳朵。 彼时息红泪正拦在她门外,对童贯道:“季卷已不省人事,你这般胡搅蛮缠,是想要害死她不成?” 童贯尖声笑道:“话可不是这么说的。难道季姑娘一日不醒,我就一日等在这儿?要是季姑娘撒手人寰,我还收不上来这兵权了?要知道这可是官家亲拟的旨意——” 说到此处,院外忽盛起巨大骚动,有位青田帮弟子冲入院中,面上神色不知是兴奋还是惊慌,大呼道:“官家驾崩!刺杀者出自蔡京府中!” “什么?!” 童贯一蹦三尺高。 比他蹦得更高的是昏过去的季卷。 她一蹦十尺开外。从屋内蹦到屋外。她赤足踩在地上,灰白嘴唇抖动着,抓住青田帮弟子的肩膀,问:“你再重复一遍!” 弟子吃了一惊,仍道:“官家驾崩,刺杀者出自蔡京府中。” “天啊!怎会有如此大逆不道之人!蔡京如今怎样!诸葛神侯可抄了他全家!” “没,没有,诸葛神侯说此事尚有疑点,需要六扇门……” 季卷仰头长啸,泪流如雨:“诸葛神侯,竟也被蔡京这奸佞小人蒙蔽了双眼吗?不行,此事决不能姑息,我就是病死途中,也要亲手惩治这恶贼!传我命令!集合燕地全军,着人发檄,我们入京清君侧!” 她嚎啕大哭,哭了半天,才想起来童贯还在一样,呜呜咽咽着,转头中气十足道:“差点忘了童太尉。” 童贯见她活蹦乱跳,哪有一点病得快死的样子?但赵佶驾崩一事令他心中惶惑,直觉感到其中必有阴谋,此时也不敢说话太过硬气,刻意笑道:“季姑娘看来大——好——了——” 最后几个字莫名其妙拖长了声调。 童贯疑虑。他怎么连话都说不明白? 紧接着他看见院墙迅速低矮下去。 院墙怎么会低矮下去? 他一低头,才恍然。原来不是院墙低矮下去,而是自己的头在高高飞起。 只有头飞起。 他看到自己跌躺在地,季卷相当嫌恶地在他身上抹一抹剑上血,又重复了一遍:“差点忘了你。” 季卷向来说一不二。 说清君侧,就立马带人丧服白旗,围在童贯带来的二十万大军之前,檄文传定天下。 手下那些笔杆子挥毫泼墨,有些在京中郁郁不得志的更是带上了个人感情,大骂蔡京饕餮放横,伤化虐民,由此仍不满足,居然还弑君犯上,欲窃国之重器,简直就是赵高执柄,吕后季年,出了此等大事,诸葛神侯竟未第一时间斩首蔡京,以平天下愤,恐怕也是被其妖言蛊惑,或者已被暗中拿捏。季卷作为先皇倚重之臣,曾与先皇共祭先祖,共乞万世太平,当此之时,便是最有资格,也最有义务讨贼诛逆,以报先皇大恩的人! 季卷其实没看过定稿。反正这世界上的檄文大差不差,写得再花团紧凑义正词严,究其本质,都只是在粉饰野心。她只在乎赶紧把这些因童贯之死而惶惶不可终日的宋军突破或是收编,不要耽误她把握这难得的时机。 这个时机相当好。 先皇驾崩,按理应当即刻扶太子上位,以定人心,但问题就出在太子与蔡京向来过从甚密,而如今蔡氏几人被收押,朝中同党绝不敢轻举妄动。诸葛神侯当天提议太子即位,当天就被朝中大臣涕泗横流地死谏回来——诸葛神侯又不是蔡京那类权臣,可以罔顾别人意见独断专行。 况且,即使诸葛神侯心里也难免嘀咕:这场刺杀,于蔡京不利者甚重,于太子而言,却是百害无一利。太子心性软弱,不太像能做出这种狠毒计划的人,但同样因为他心性软弱,如果是被什么势力吹了风,顺水推舟地接受了计划呢? 六扇门对那动手弑君的“西门吹雪”的调查结果已出。结果就是没有结果。这个人毫无跟脚来历,武功路数也辨不出师承,一击即中,远走高飞,简直像专为刺杀秘密培养的人才一样——蔡攸痛哭流涕,说自己完全是为了对付季卷,广招天下英豪之时才遇上这人,绝不知道他所说的想杀一个人指的是杀先皇,这种话术,又怎么能取信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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