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佝偻着将自己的脸埋进掌心里,没有让自己的母亲看到他最脆弱的表情,然而他的肩膀不断颤抖着,那种歇斯底里,如同抽泣般的声音不受控制地从指缝里渗出。 “可在真正见到您之后,再回想起自己当初侥幸的心情……忍不住对怀着这样卑劣想法的自己,感到非常失望……” ××× 阿格规文恍惚地回到了房间,当他在椅子上坐定时,依然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他试图回忆起餐桌上的后续,但只是依稀想起了母亲温暖的怀抱——熟悉到让他近乎落泪——以及她如摇篮曲般轻柔的呢喃,或许是某种古老的咒语,使他的内心逐渐安定下来,也慢慢产生了倦意。 咒语的效果依然在持续,现在还只是中午,他并不习惯在这时睡午觉(这通常是他加班的时候),但还是难以抵抗困倦的蚕食,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他又梦见了那个夜晚,梦见自己骑着战马匆匆穿过荒僻的小径。 那一夜下着蒙蒙的细雨(不列颠总是在下雨),道路泥泞不堪,然而他勒紧缰绳,让马儿敏捷地避开了每一处泥泞的凹坑和尖锐的砂石,他生前也曾多次参加骑士们的比武竞技大会,但没有一次骑得这样好——他超越了自己,如果母亲在的话,一定会这样称赞他的。 戈达德·科兹莫·格林出生自加罗德一个古老但已经没落的贵族家庭,但未能受到南特斯王的重用,并且在门第森严的加罗德处境艰难,若非他足够机敏,早早投靠母亲——尽管才能也是他受到母亲提拔的原因之一,但也只有母亲才会不计较出身,仅仅因为一个人的能力而重用他。 若非如此,格林家族只配在光辉庭院举办宴会时坐在最外围,更不用说成为御前会议的一员了。 然而他背叛了母亲……这个想法如同诅咒一般在他的脑海中徘徊,他包庇了害死母亲的罪人t,这个可恨的叛徒,他会为此付出代价的。 尽管亮出执政官的身份,即可名正言顺地进入公爵府邸,但他还是避开了守卫,偷偷溜进了戈达德的卧室,因为他已经决定要违背一直以来的骑士精神,绝不会让对方轻易地享受死亡。 当他翻过阳台时,戈达德公爵正穿着睡袍,在一支点燃的牛油蜡烛边阅览信笺。他听见了铠甲磕碰的声音,带着若有所思的表情转过头,但真正看到他时,老人的表情反而平静了下来,仿佛早就知道今夜会有一位不速之客光临。 “好久不见,阿格规文阁下。”戈达德得体地朝他点了点头,“没想到会在那么晚的时候见到您,希望这糟糕的天气没有给您添太多麻烦。” “是有些麻烦。”他低声回答,“但若要与我即将做的事情相比,这些都不算什么。” “放轻松点,阿格规文阁下。”戈达德说,“如果从这个阳台上翻过来的是你的任何一位兄弟,此刻我应该已经人头落地了——上帝保佑,最后来的是你。” 他抽出铁剑,漆黑的剑身在烛火下泛出冷光:“确实如此……因为我不会让你走得那么轻松。在此之前,你有许多罪孽尚需偿还。” “太晚了,阁下。”听语气,对方似乎真心实意地为他感到可惜,“因为你已经让我开口说话了,这无疑是一个巨大的错误,因为当我开始说话后,你就将不可避免地对我是如何说服了陛下而产生好奇。” 尽管不想承认,但阿格规文的确迟疑了一下。 “您的心已经动摇了,阁下。”戈达德说,“既然如此,何不坐下好好聊聊呢?您一直是猊下诸多孩子中最深思熟虑的那个,很适合成为那个能够避免王国动荡的契机。” 他沉默片刻:“你以为自己的死亡能引起整个王国的动荡?不要太高估自己的价值。” “我本人当然没有那个价值,阁下。”老人叹息一声,“但我的死亡会成为一个信号——国王并不打算将此事轻易揭过,他所许诺的和平不过是虚伪的谎言。这件事会教所有旧贵族惊慌,让他们奋起反抗。他们会游说御前会议的每一个成员——也许他们之中本来就有御前会议的成员——以及任何一块土地的领主,竭力反对陛下的任何决策。如有必要,他们甚至会利用猊下的名义……” “住口!”阿格规文怒喝道,“所有人都知道究竟是谁害死了母亲!” “是吗?”戈达德并不生气,反而温和地朝他微笑,好似一位好脾气的老师看着自己的学生,“当然,所有人都知道——布伦特子爵,一个可悲的人,倒是很适合死于梅毒这种可悲的结局。” 他握着剑柄的手不住地颤动:“这是你们的谎言……如果你没有忘记的话,不列颠不只有北方一支海上舰队。” “重要的不是谁说了真话,谁说了谎,阁下。”他说,“而是人们愿意相信谁的话。事实上,他们才不在乎真相是什么,他们只想为自己的怒火找一个发泄口——当然,由于猊下在民间极受爱戴,我毫不怀疑人们想把这件事追究到底的决心,但这不妨碍他们认为最有趣的那个说法更适合成为真相。” 阿格规文彻底陷入了沉默。 “很高兴您已经平静下来了。”戈达德说,“那么紧接着要发生的事,您多半也能料想到了——不错,北方将会成为各种谣言的温床,许多吟游诗人都会高歌同一个故事,说藏在故事后的罪魁祸首其实是陛下,因为猊下在执政时总是占据上风,使得陛下内心的不满日渐堆积,否则为什么猊下在瘟疫期间依然能坚持处理各项事务,偏偏在一切开始好转时突然辞世?那个在北方落难时不见踪影,最后却得到了全部好处的人究竟是谁?” “……别再说了。”他无力地说道。 “当然,国王党也能以彼之道还治彼身。”对方的语速慢了下来,“然后整个国家都会陷入政治争斗的漩涡,人们在各种谣言中惶恐不安地生活着,也许还会发生战争。猊下死后,高卢和罗马人本就对这片大地虎视眈眈,海伯尼亚岛①也岌岌可危。以我个人之见,也许您应该先把精力集中在安抚海军大臣上,他有着和你的兄弟们一样的固执,不知道自己要为这份坚持付出怎样的代价……这就是我一直很不赞同猊下提拔平民的原因,他们永远不懂得考虑大局。” 戈达德停了一会儿,似是在观察他的面色。 “您看上去很失望。这很正常,我曾经也相信理想国确实存在……但梦总是会醒的。”老人站起身来,慢条斯理道,“运作一个国家的重点在于维护国家的稳定,您真正该捍卫的是秩序,而非正义——要接受这个事实很难,我能体会您的感受,这将会是艰难的一课。” 他听见自己麻木的声音:“如果这个国家连正义都能弃之不顾,如果……如果管理这个国家的人都舍弃了自己的良知,这样的国家还有什么存在的必要?” “噢,阁下,为何您非要招摇自己的那点良知呢②?”戈达德重重地叹了口气,“是了,也许您现在能求得一个正义的结果,但很多百姓会因此而遭受苦难,整个不列颠可能都会陷入危机,那些人难道不值得您的良知吗?” “我……”他抗拒着,不愿承认自己已经屈服了,“可是……” “别露出那么愧疚的表情,阁下,我从未因为您有良知而指责您。”戈达德友善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只是您得知道,并且去习惯这一切。世事无常,良知所在的道路,和您应该走的道路,有时并不在一个方向上。”
第95章 “这里就是关押着那位静谧小姐的地方吗?”藤丸立香用力眨了眨眼睛,想要在黑夜中看清堡垒的轮廓,“给人一种戒备森严的感觉呢。” 马修补充道:“是的。肉眼可见的范围内,外城巡逻的士兵共有十人, 城墙上方也大概有十余人。” 乌尔宁加尔啧了一声:“管他们有几个人,全部杀掉不就好了。” 由于在长相上的(过分)相似,立香以往总把他当作暴躁版的幼吉尔看待,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尤其是在听闻女王被莫德雷德抓走后,他的脾气就越来越像他成年版的父亲了,颇有点本性暴露的意思,时时刻刻都能唤醒他内心深处对乌鲁克属生物的应激反应。 “别这样,乌尔宁加尔。”他干巴巴地劝道,“之前不是已经说好了吗?除了要救出静谧小姐,还要趁机俘虏暂时驻守在这里的圣都执政官阿格规文,逼他交代莫德雷德的下落,又或者用于人质交换,要求他们交出猊下……” “迦勒底的御主哟,你不会真相信事情能这么顺理成章吧?”乌尔宁加尔语带嘲讽, “对了,那个叫什么阿规的骑士,好像还是'摩根勒菲'和前夫的孩子?那就更可笑了。如果在这里的是父王,你能想象他会为了母……缇克曼努和恩奇都阁下的孩子,而把她本人交出去吗?等你们把那个阿规的脑袋丢到骑士王面前时,对方或许还要谢谢你们帮他解决了一个麻烦呢。” “……不是这样的。”格蕾僵硬地反驳道,“陛下对猊下的所有孩子都很好,他不会这么想的。” “闭上你的嘴, 人造人。”乌尔宁加尔目光冰冷地瞥了她一眼,“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 “别说得那么难听嘛,好歹也是一起并肩作战的伙伴。”立香讪讪道,“话说回来,既然你一开始就不相信制定好的计划,为什么还那么执着地要跟过来啊……” “好问题。”他冷笑一声,“不如问一问你旁边的这个废物,到底还打算把事情搞砸多少次吧。” 格蕾没有回答,只是缄默地看着自己的皮靴。 她的隐忍并非出自屈辱或恐惧,而是纯粹的忏悔——自从与猊下重逢后,她曾发誓绝不再离开她,最后却眼睁睁地看着化为红龙的莫德雷德将她带走…… 虽然她相信殿下不会伤害自己的母亲,但因为造物与造物主之间的联系,在猊下从眼前消失的刹那间,格蕾感觉自己身体里的一部分也随着她的离开而被剥离了。 “我统共只离开了t缇克曼努两次。”乌尔宁加尔看着她,语气中嘲弄的意味减轻了一些,那种尖锐的杀意却更明显了——在场的人都毫不怀疑,他下一秒就会捏断格蕾的脖子,“第一次,她的灵基无端受损,昏迷了整整一夜;第二次,她出使埃及,却在回归途中被一只会飞的畜生抓走了……格蕾·米斯里尔,你到底有什么用?” 格蕾依然回以沉默。 虽然嘲弄对方能给乌尔宁加尔带来暂时的快意,但带走了她的是莫德雷德——一个身体里流淌着她的血,并且同样在未来继承了大统的家伙,这才是让他最为恼火的地方:“总之,我对你们那些婆妈的计划没有半点兴趣,尽管像老鼠一样在下水道里乱窜吧,我会按照自己的步调解决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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