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他承认得很爽快,“确实也有几次想过——反正如果我提出要求的话,她大概也不会拒绝吧?但不行的事情就是不行。” 罗曼眨了眨眼睛,语气软化下来:“……是因为雅威的禁制吗?” 大卫简直要被他气笑了,倒不是因为他木讷的脑袋,而是因为对方居然在为这种事情同情他:“它管你可比管我严苛多了,你的老二有因此烂掉吗?” 罗曼的表情像是被鞭子抽了一下,不再说话了——挺新鲜的景象,如果埃斐见到了这一幕,多半也会感到惊讶。 大卫生前有很多孩子,但他知道自己算不上什么好父亲(也许连“父亲”都算不上),他的所有父爱都给了押沙龙,他的权力给了所罗门,为数不多的愧疚心给了塔玛——很巧的是,他们都是埃斐养大的。有时大卫都搞不懂,究竟是因为埃斐,那些孩子才显得特殊,还是因为他作为父亲实在烂到令人发指,才培养不出什么讨人喜欢的孩子。 “我第一次遇到埃斐,是在去提尔②的路上。”这个话题其实可以到此为止了——连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提起这些,当看到罗曼讶异的表情时,大卫觉得或许他也需要把脑袋放进冰箱里冷却一下了,“不是什么值得纪念的日子,两个落魄鬼罢了……” 虽然他当时已接受膏油礼,被撒母耳③带去王宫推荐给扫罗当看守兵器库的副官,在他的诸多兄弟中,他似乎已经爬上了权力的高台,足以与诸多贵人为伴了,但他内心已经厌倦了待在王宫的日子。 扫罗是一个随时都有可能陷入癫狂的国王,而且有着和疯癫脾性相持不下的嫉妒心,所以一有能出远门的机会,他就会热情地主动请辞。 于是此刻扫罗的嫉妒心又意外有了正向的作用——尽管他需要他的琴声来恢复正常,但只要能把他打发走,扫罗是绝不会错过任何一个机会的。 此时的以色列还不像所罗门时期那样已经开始大肆开采铜矿,经常需要从附近的国家进口,既然是掌管兵器库,那么出门基本也是为了采购大量的金属矿石,偶尔也会采购筑造宫殿用的木材和金银饰品。 论地中海最老练的工匠和航海商人,自然没有比迦南人更好的选择了,所以大卫经常会去提尔面见迦南人的王室,这也是他和提尔王阿比巴尔友谊的开端,而这份情谊一直延续到了他们的下一代,也就是所罗门与希兰④。 在筹备建造耶路撒冷圣殿的时候,大卫曾想找个地方刻上这对父子的名字,以纪念提尔王国为以色列建造圣殿提供的帮助,但迦南人信仰多神,让一个不专一的信徒之名留在神圣的居所中,这是雅威决不允许的——虽然和后面的一些事情相比,不允许留名是其中最不值一提的——但那些都是后话了,至少和埃斐初次相遇时,他还很年轻,是阿比巴尔的好友,巴尔神还是迦南人供奉的丰收之神。 和大部分传说故事里伟大之人登场的方式不同,他第一次见到对方的时候,并未从对方身上感受到任何超乎寻常的特质——更准确地说,他把她当成了提尔街头常见的娼妓,后者衣衫褴褛地在迦南人漫长的海岸线上游荡、徘徊,看起来精神恍惚,仿佛成人的身体里装着一个婴儿般初生的灵魂。 不过大卫当时并没有感到奇怪,如果一个人得张开双腿才能不至于饿死,精神上多少都会出点问题——扫罗除外,他不用干什么就已经疯了——他当时只是觉得这女人挺漂亮,而他主动邀请对方的原因,也没有一丝一毫智慧上的考量,纯粹是老二督促的结果。 对方没有拒绝——或者说,她什么反应也没有。当大卫拨动琴弦对她柔声诉情的时候,她显得无动于衷,但大卫拉着她手,打算引着她去他的驿车时,她也表现得很温顺。 这期间唯一出乎他意料的是,这个几乎等同于没有穿任何衣服的女人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当他掀开驿车的帘子时,他的马车夫甚至没多给她一个眼神。大卫知道对方一向寂寞得连母羊都饥渴难耐,对于这个年轻、美貌,有着光滑皮肤和曼妙酮体的女人,居然可以表现得熟视无睹,这终于唤醒了他脑袋里一丁点无关竟要的警觉心——之所以说是“无关紧要”,是因为直到此刻,他都没有打消与她亲热的念头。 他挂下帘子,在黑暗中轻轻抚摸对方的长发,发现对方的眼睛居然在没有光线的情况下散发出莹莹的光亮——他本以为那是月光,但事实并非如此——这是怎样的一个妖魔啊,可她的皮肤是温暖的,她的呼吸中透露着热气,大卫觉得这样就已经足够了。 可当他打算亲吻她时,他的神说:“你不应与她太亲近。” “她会要了我的命吗?” “她处于混沌未明的状态。”他的神劝诫道,“她既存在,也不存在,于你既有益,也有害,你不该轻易触碰未知之物。” 他已经离她很近了,她温热的吐息拂过他的嘴唇:“我该杀了她吗?” “你杀不了她,但你可影响她的命运。借由我之力,你将窥见她未来的可能性。如今你该安然躺下,合上眼睛,随我的指引眺望前方的黑暗,当你醒来后,她将于你眼前展现真实之貌,你唤她的名字,她便短暂地属于你了。” “为什么是短暂的?”他问,“她不能一直属于我吗?” “不能。”神说,“你是她生命中的过客。就像扫罗的王座将属于你一样,也会有另一个年轻人从你手中继承王座,连带她一起。” 随后便是一个冗长、昏暗、令人脑袋胀痛的梦。 梦的大部分内容在他醒来的刹那就被忘得一干二净了,毕竟他不是冠位魔术师,没有可以窥视命运轨迹的千里眼,但梦的结局他一直记得很清楚。 在梦中,他看见这个奇异的女人摘下了项链,然后一步一步地穿越了荒芜的土地,走到一座已经焚毁了的城市前,仿佛受到了某种感召一般,她张开双臂,仿佛在拥抱这座凄凉的旧城,紧接着她的身躯也化为灰烬,消失在了焦黑的残垣断壁间。 等他t醒来后,已经过去了一天一夜,那个衣衫褴褛的女人并不在车厢里。他以为对方已经走了,但等掀开门帘后,发现她正坐在篝火前,就着火光细细审视一张羊皮卷轴。 当对方的目光看向他时,大卫发现她的眼睛不再发光了——应该说,那种奇妙的光辉似乎被糅合成了她本人散发出的一种独特气质。 他走到她跟前,俯下身来,在她耳边念出她的名字:“埃斐。” 她对此显得很平静:“如果你打算这么叫的话,那我就叫这个名字吧。” ……………… “等等!”罗曼差点把手中(根本没喝过)的咖啡洒出来,“所以埃斐的名字是你起的?” “可以说是我起的,也可以说我只是知道了她的名字,然后告诉了她——谁说得准呢?反正我是从来没搞明白过她到底是谁。”或许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但那不重要,反正我也不在乎。” 事后,大卫才知道她看的是商队的账簿,而他的部下们不仅任由她看了,还表现得很服从,对于她要修改记账方式的要求,他们没有任何怨言,仿佛她才是他们此行的领袖,而对于自己诡异的表现,他们也没有任何自觉,仿佛只是看见太阳照常从东方升起,又从西边落下,一幅稀松平常的景象罢了。 多么荒谬啊——他睡了一整天,几乎等于消失了一天一夜,可这个世界没有因为他的消失而有任何改变——或许唯一被改变了的是他,因为他也没有赶走她,从此之后她就一直为他效力,为他运筹帷幄,帮他打败扫罗,清除叛徒,代他出使提尔,处理和迦南人之间的商业合作,在她面前,连凶悍的非利士人⑤都能露出春风般的微笑。 按照她之后所说,直到那个夜晚,她似乎才真正从这个世界诞生,但她表现出的能力,又像是已经为一位国王服务了几十年那样成熟老练。 他后来又拥有了很多女人,有些是名正言顺得到的,也有些是通过下三滥的手段得到的,她们有些比她姿色更盛,也有些远远弗如,但他从未真正动过要和她有更深一步关系的念头。 随着他们的情谊逐步加深,他反而更加在意起他们最初相识的时候——因为他曾把这个未来在他生命中占据重要地位的女人当成了一个可以随便带回驿车过夜的妓/女,而这让他感到非常、非常地愧疚,所以他决心不会再用这样的想法轻贱她。 很难解释这种莫名的念头是从何而来的,其实他偶尔有那种即使第二天他的老二会烂掉也必须要和这个女人睡一觉的想法,但当她真的到他面前汇报工作后,那种克制的感觉又占据了上风。 究竟是因为他注定了是她生命中的过客,他才只能到这一步,还是因为他只到了这一步,才成为了她生命中的过客,其中的因果关系已经很难搞明白了,但当所罗门出生后,他终于不可避免地意识到——他们彼此分别的时刻很快就要到来了。 “没想到你们还有这样的渊源……”罗曼似是陷入了回忆,“在蛾摩拉的时候,我也向乌利亚⑥阁下问起过你的事,不过只得到了些只言片语……” 大卫端详着他的面庞,尽管对方跟过去长得完全不像,但还是唤醒了他内心久远的感情。 是了——那个年轻的、将会继承他王座的男孩出现了,尽管她还是他人生中最重要的那个人,但对埃斐而言,他很快就会成为过去时,变得无足轻重了。 他这样慎重地对待她,以为这样自己的感情会比那个未来的男孩更珍贵——然而这种情况只存在于他的幻想。因为雅威的要求,他不能在自己的传说中留下埃斐的名字,于是在仅存硕果的记载中,只是浅薄地提及了她和她的蛾摩拉,她和所罗门的仇恨,没有半个字和他有关,而在所有和他有关的记载中,也没有提到过埃斐。 于是数千年后,他们终于成为了人们口中两个生前完全没有交集的人。
第132章 当四十二看见丽塔时,对方正倚在栏杆上,眺望远方的海岸线。她穿着一条熟悉的红裙子——她总是穿红裙子,至少在四十二的印象中是如此——脖子上还系着一条浅金色的丝巾,她还没有靠近,但脑海中已经构想出了那条丝巾上香水散发出的佛手柑的气味。 丽塔是白马探的舅母,也是当初捡到了失去记忆的她,并帮她置办了正式身份的人。 至于她是怎么捡到她的,为什么要这么帮助她,甚至是为什么要费尽心力地让她归到白马探的父族名下……这些她一直讳莫如深,不过四十二也不太在意,说来可能有点不可思议,但她似乎天生就做好了比别人预先丢失十几年的准备,而且当她发现自己的身体机能似乎已经完全固定在这个年龄之后,大概就没有什么谜团是比她本身的存在更加让人怀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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