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是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在她离开之后,这个女孩该怎么办? 理智告诉她,大卫会照顾好她的,押沙龙也已经长大,懂得该如何保护自己的妹妹,但在内心深处,她总感觉一切都是不祥的征兆,在监牢里、在来的路上、在此时此刻……她一直都在思考这个问题,在看见塔玛酣睡的面庞时,她不仅没有平静下来,反而随着时间的流逝,愈发地感到不安。 “塔玛听到侍女说,我已经被毁掉了。”女孩问,“猊下也是这么想的吗?” 埃斐心下一沉,心中的不安仿佛终于有了它具现后的形象。 “谁说的?”她顿了一下,意识到自己已经无法像过去那样对无礼之人施以惩罚了,“我没有这么想,而这也不是真的。” 埃斐转过身,走到床畔坐下,像过去给他们兄妹讲床头故事一样,她轻轻抚摸女孩的脸,为她将鬓发捋到一边:“你也不要这么想,塔玛。如果真有人会因为这件事被毁掉,也是应该是那个做错了事的人……而他已经死了,和他的罪恶一起在地底腐烂。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快点好起来,和那个人不同,你还有很长的人生。” 女孩看着她,浅绿色的眼睛像是沐浴着月光,又像是罩了一层薄薄的眼泪:“被毁掉了,也能拥有很长的人生吗?” “别这么说,塔玛……” “下午的时候,亚希暖大人来过塔玛的房间。”塔玛说,“塔玛那时很害怕,以为她也要杀了塔玛为长兄偿命,只好躲在被子里假装睡着了……但亚希暖大人什么都没有做,她也在床边站了很久,塔玛不敢睁开眼睛,但知道亚希暖大人在看塔玛。最后,亚希暖大人只是说'罢了,她也只是一个可怜人',就离开了。” 她没有回答,塔玛便继续道:“再后来,父王也来看望塔玛。父王很心疼塔玛,不会塔玛我害怕,待塔玛也很好……因为塔玛很可怜。 ” “没有人刻薄地对待塔玛,他们是真心实意地为塔玛感到难过,就连本该憎恨塔玛的亚希暖大人都放过了塔玛……因为知道塔玛以后也不会再获得幸福了吧?” 她看着被褥轻微蠕动,似乎是因为塔玛把手挪到了自己的腹肚,女孩的声音轻缓而迷茫,犹如梦呓:“那个时候,塔玛感觉好疼,就像身体被撕裂了一样……塔玛还流了好多血,虽然服用魔药后就不流血了,但那里还是很疼,有一种什么东西在身体里碎裂的感觉……一个人被毁掉之后就是这种感觉吗?” “听我说,塔玛。”埃斐说,“你没有被毁掉。你是鲜活的、完整的、美好的,无论你问多少遍我都会这么回答你——你难道不相信我的话了吗?” “塔玛相信您。”女孩小声道,“看到猊下的时候,塔玛就不疼。” “塔玛,我不会告诉你,你今天的遭遇将对你的人生不会有任何影响。”她说,“因为你遭受的痛苦是真实的,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你越是想要逃离,那段记忆就越像梦魇般与你如影随形。” “也许在很久以后的某个晚上,你仍会在梦中看见这一幕,然后从噩梦中惊醒。未来会好起来的,但在此之前,你需要经历一段漫长的阵痛期,而那会是一段非常——非常煎熬的时光,你必须要靠自己的力量从痛苦的泥沼中走出来。在这件事情上,我无法向你承诺太多,但你痛苦难耐时,我会在你身边陪伴你,在你感到绝望时,我会尽可能让你感受到世上还有值得你驻足的美好事物。” “所以您要带我一起走吗?” “没错,我会带你一起走。”她握住她的手,温暖而柔软,满是汗水,“旅程不会很轻松,但至少在你把自己修补好之前,我不会离开你……你呢?塔玛,你自己又是怎么想的呢?” 这一次,女孩回答得很快:“塔玛要和猊下一起走。” “很好。”她松了口气,也露出了今天的第一个笑容,“那就让我们一起做些……很酷的事情吧。” ……………… “她在宫廷大门前用燃油写下了羞辱亚希暖和暗嫩的话?”所罗门喃喃道,“父王……父王兴致勃勃地把那些话点燃了?果然是他会做的事,这下全以色列都该知道宰相离开前是怎么羞辱他们母子的了。” 仆从没有答话,他们早已习惯了这位王子自言自语的习惯——最重要的是,他的话从来没有出错过,即使他只说了宰相大人用燃油留言让亚希暖母子“快点滚去地狱”的部分,但对方也能从中推导出一切,仿佛对事情的全部过程都了如指掌。 拔示巴大人一向以自己的儿子为荣,并称之为“被神吻过的孩子”,仆从们从未怀疑过这句话,除了身为国王的大卫,大抵不会有人能像所罗门这样被神偏爱了。 所罗门说:“准备一些酒。” “可是殿下……”仆从迟疑道,“您还没到被允许喝酒的年纪呢。” “不是给我的。”他说,“父王正在来这里的路上,这是为他准备的。” 仆从半信半疑地照做了,约摸一刻钟后,大卫果然来到了庭院,虽然他经常来这里闲逛——多半是为了和长相俏丽的侍女们嬉笑打闹,同时为宰相在政务大厅唾骂他的场面而幸灾乐祸——但所罗门知道,对方这一次来就是为了找他。 “你似乎一点也不意外。”大卫似乎也并不为他的“不意外”而意外,“雅威已经细致到连这种事情都会告诉你了吗?” 尽管所罗门受到神的眷顾并不逊于大卫,但他从不直呼神/的名讳:“神并未告诉我,只是赋予了我可以看到它们的眼睛。” “是吗?”大卫玩笑似地说道,“听起来怪恶心的。” @无限好文,尽在晋t江文学城 显然,大卫不会是世界上唯一对自己孩子说恶心的父亲,而所罗门也不是什么会因为父亲这么说而伤心的孩子——更准确地说,他对世界上的任何一个人都没有所谓的感情,只有客观上的认知,他知道自己是大卫和拔示巴结合诞生的孩子,所以他们之间的关系被称作“父子”,仅此而已。 大卫斜支着脸,朝他眨了眨眼睛:“那么雅威给你的眼睛,有没有让你看到我来这里找你的原因?” 所罗门坦诚道:“我知道你是因为猊下而来的,但不知道具体的原因。” “为什么?” “我无法看见猊下的命运。” “是吗?真不错。”大卫露出了他出现后最真诚的笑容,“感谢雅威,今天终于出现了一个让我高兴的消息。”
第135章 所罗门并不是大卫和拔示巴的第一个儿子, 却成为了他们唯一的儿子。 他们那段不体面的过去并非秘密,尽管这不是大卫第一次迎娶别人的妻子——前面还有亚比该,但那段婚姻是神所赞同的, 大卫也是在亚比该的丈夫拿巴死后才迎娶了她。 而他的母亲拔示巴并非如此,她投入大卫的怀抱时,乌利亚还活着,当丈夫在约旦战场上厮杀时,她腹中孕育了国王的孩子。 于是大卫把乌利亚从约旦召回来,想让他与拔示巴同床,以掩饰两人通奸的证据,但被后者拒绝了——虽然是被临时调回王宫,但宰相大人手下的人永远不会有清闲的时候,他身上还背负着监督工匠坊锻造兵器的工作——大卫只好让约押将乌利亚安排到战场上最危险的地方, “使他有可能被杀” ,他是如此嘱咐的。 虽然后来这件事被埃斐及时察觉并拦下, 但乌利亚还是失去了一条手臂,不得不从战场上退了下来。 据说埃斐为这件事震怒不已,她拎着鞭子在众目睽睽之下鞭挞了以色列的王——所罗门的眼睛没能让他亲眼目睹这一幕,但宫里的任何一位老人对这段往事都能说得绘声绘色,埃斐甚至恐吓他,如果胆敢爬到宫殿顶上躲藏,她就放箭射他。那一天,国王的哭嚎声从大殿传到了庭院,响彻了整个宫廷。 本想指责国王的先知拿单于心不忍,只好出面阻止,表示神也不赞同大卫的做法,他们将为自己的罪过付出沉重的代价……这个代价最后被证明了是拔示巴当时腹中的孩子,他们的头生子在诞生之前就先行离开了人世。 在这种前提下,作为第二个孩子的他却成为了神钦定的人间代行者,成为了大卫献给神的礼物。 所以所罗门一直很理解大卫的心情——这种理解并非出自孩子对父亲的体谅,只是一种单纯的认知。 大卫心中理想的继承人一直是押沙龙:母亲出身高贵,长相与他肖似,并且托福于埃斐(同时也是他最敬重的女人)的教导,没有继承他性格中恶劣的那一面。所罗门的存在只证明了一件事,人类其实并不能理解神选择其代言人的标准——也许是境界难以达到,也可能是神有意如此,而神之威能的不可测性,则更加体现出人的命运全然在神的掌控下,现在如此且将永远如此。 自上次在庭院里相遇后,所罗门很快又见到了大卫。 这一次他是接受召见,尽管大卫的态度仍显得轻浮而懈怠,但他知道对方的心情并不像他所表现出那么漫不经心。他们之间存在着更现实的关系——正在成长的、未来的新王和正在衰老、现在的旧王,这注定了他们不可能像正常的父子那样相处。 一些无聊的客套话后,大卫忽然陷入了沉默,脸上那种轻慢的笑容慢慢褪去了,他仔细地端详他,像是在评估什么,所罗门也平静地任他打量。片刻过去,他听见对方问:“你笑过吗?” 若非必要,他其实很少笑,不过等成为王后,微笑是必不可少的,他知道大卫的人格魅力——一种他罕见地无法理解的东西——正是源自他的笑容,因此他判断这是对统治国家是有利的做法:“如果有必要的话,我会笑的。” 至少从表情来看,大卫并不意外:“你只做有必要的事情吗?” “是的。”他答得很坦诚,大卫则佯装兴致勃勃地倾听——他的喜恶并不会影响什么,这一点是他们彼此都心知肚明的,他们是神一针一线下织就的命运锦织上的人物,“人的时间是有限的,只能用来做那些必要且有用的事情。” “所以什么是必要且有用的事呢?” “随着情况的变化而定。” 大卫笑了笑:“和我在这里闲扯也算是必要且有用的事吗?” “客观而言,并不算。”他说,“但我还未成长到足以完全支配自己时间的程度。” 大卫没有继续,只是长久地凝视他,然后慢慢地叹息一声:“她也喜欢这么说——这个客观而言,那个客观地说——甚至你们说话的方式都有点类似……可你一点也不像她,真是奇怪。” 他没有说出那个名字,但所罗门知道那个“她”是谁:“如果您希望我表现得既像您的孩子,又像她的孩子,这显然是一件不可能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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