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保持低调。”莫里斯修士的声音和他的外表一样恹恹不乐,“事情暴露了对我们任何人都没有好处。” “当然,阁下。”萝西女士低声回答,“请带路吧。” 不知道是天色太暗,还是心态使然,教堂内部似乎比格蕾想象中更加阴森。 廊道里一片死寂,墙壁上的蜡烛轻微闪动,格蕾看着他们的影子忽明忽暗,时而拉长,时而缩短,时而重叠在一起,时而又各自分开,仿佛他们是几个穿梭于黑暗中的幽灵。 格蕾本以为情况不可能变得更糟糕了,然而当莫里斯修士打开通往地窖的铜门锁时,她听见了从地下传来的恸哭与哀嚎,在幽暗的回旋楼梯里不断回荡。 她很少惧怕什么东西,年幼时她就见过真正意义上的幽灵,最后她和同伴们一起埋葬了对方的尸骨,期间没有任何人感到害怕……可现在的她就连呼吸都在颤抖,究竟是为什么? 当他们抵达地窖时,那些不详的声音变得更加响亮和清晰——直到此刻,格蕾才发现所谓的“诊疗室”其实就是太平间,可能是因为病人的死亡率太高了,这样方便他们及时处理尸体。 太平间不大,几支蜡烛便足以照亮整个房间,木板床上躺着五个赤身裸体的病人,十几名修士和修女在旁边忙得团团转,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很麻木,似乎已经对病人们的嚎叫习以为常了。 虽然格蕾不方便靠近病人,但有些症状只需肉眼观察就能领会:修女正在用沾过酒的湿布擦拭病人的额头,结合病人恍惚的神情和干燥的嘴唇,说明他们应该处在高热中。 其中三名病患的脖子和腋下长着鸡蛋大小的肿块,腹股沟布满了淡黑色的痈,从修士按捏它们时的力道来看,那些肿块应该很硬。另外两名病人身上似乎没有明显的脓肿,但精神反而是最差的,他们不停地咳嗽,同时不断吐出带血的胆汁,即使是表情最麻木的修士和修女,在查看他们的状况时也会皱起眉头。 事实上,即使隔着一段距离,格蕾也能闻到那股令人作呕的恶臭——毫无疑问,那两名病人的肺部已经腐烂得非常严重,也许撑不过这个晚上了。 当修士切开病人的静脉时,即使是一直保持着镇定的萝西女士也不免大惊失色。 “这是在干什么?”她低声问道,“他们的工作难道不是救治病患吗?” “这是放血疗法中一种比较原始的实践方法。” 准确来说,这是一种“错误的”原始实践方法。 母亲早就在医学相关的教科书目中驳斥过希腊人的体/液致病学说①,让病人大量失血只会加速他们的死亡。放血疗法在廷塔哲修道院一直被归类在炼金术学名下,而不是视作一种医学手段,炼金术学者通常也不会直接切开病人的皮肤,而是通过水蛭吸取病人的淤血和脓肿。 在差不多为病人放了12盎司②的血后,旁边的修女非常熟练地为病人止血,格蕾不敢想象他们究竟这样重复过多少次。 此时,一名较为年长的修士从她们跟前走过,格蕾下意识地将目光落到他身上。 老修士将手里的托盘放在了角落的桌子上,托盘上有几个小罐子,依次是半融的软蜡、黄色树脂、牛油和一种粗糙的颗粒状粉末。 有时候格蕾真希望自己能无知一点,但她确实知道对方要做什么——那种粉末是用某类蝇虫的躯壳磨碎制成的,用于制作一种可以使病人发疱的药膏。 许多对医学有错误认知的大夫喜欢在病人显现出病症的区域涂抹这种药膏,让病人身上长出水疱,这样将水疱切开时就能“将毒素一并排出”。 “请不要……”她很想阻止他们,但萝西女士按住了她的手腕,对她摇了摇头,她们不能在这里暴露身份。 她是正确的,她们必须为大局考虑。 格蕾只好将剩下的话咽了回去,努力将注意力转移到其他地方。 她看到修女端来了一个木桶,放在病人床尾,站在床边的修士拿出了一个皮管,开始为病人灌肠。隔壁床的病人在修女的帮助下喝下了碗里的液体,格蕾本以为那是水,但很快那名病人就呕吐了起来,他们居然给他喂了催吐剂。 看着这光怪陆离的一幕幕,格蕾忽然感觉一阵恶心,并不是因为脓血、粪便和呕吐物的恶臭——诚然,如果换她站在这些人的位置上,她所能做的也只是提供一些颠茄制剂,让病人在离开人世前不至于太煎熬。 但这和眼前发生的一切是两回事。 看着他们用最严谨的态度和最愚昧的方式,一边诚恳地期盼病人能够痊愈,一边用残忍的手段折磨他们——种种矛盾的怪相皆是源自无知,这让她格外痛苦。 突然间,四号床病人的呼吸急促起来。 他面目狰狞,身体像癫痫一样剧烈痉挛,他的嘴张大到了可以确定会脱臼的程度——不知道是想传达什么遗言,还是单纯无法忍受疼痛——总之他最后什么也没说出来,只有鲜血从他的嘴里喷涌而出,几乎溅到了天花板。 好一会儿过去,他才逐渐恢复平静,但那个目眦欲裂的表情已经永远在他铅青色的脸上定格了。 “约瑟夫修士,病人还好吗?” “病人死了。”约瑟夫修士回答,“把他搬到后院去,明天早上焚毁,药膏就留给二号床的病人用吧。”
第346章 经过漫长的等待后, 摩根终于收到了北方的来信——两封。 其中一封来自萝西,言简意赅地t解释了当地的现状:城镇中出现了大量老鼠并且不自然死亡,洛锡安确实被全面封锁了,但同时在偷偷将一些患病者送往城外进行秘密治疗,这种病症的死亡率极高,推测有瘟疫在洛锡安境内传播。 此外,消息封锁得很死,即使是离洛锡安外围最近的城镇也极少有人知道内情,应该有执政官级别的掌权者在刻意隐瞒情况。 当看到“大量老鼠不自然死亡”和“瘟疫”的时候, 摩根就从中窥见了一丝不祥之兆,当她开始阅读格蕾的来信时,这种预感终于成为了让她毛骨悚然的现实。 格蕾的信内容太多,甚至没办法用信鸽或渡鸦运送,只能由附近的驿站加急送到葛尔,再由当地驻守的缄默通过特殊的消息渠道送达卡美洛特,即便如此也比萝西的信晚了近一周——魔术被禁用后,信息传递的迟缓是无可避免的,这已经不是她们可以用水镜随时互通消息的时代了。 相比萝西对背景整体情况的概述, 格蕾在信件中详细记录了老鼠和病人的死因:老鼠的死因并非外伤,而是因为器官感染腐烂(暂时未能确认具体是哪一处器官) , 病人死于咽喉和肺部的坏死性炎症,死前会呕吐大量脓血, 大部分病人的颈部、腋下和腹股沟长有肿块和痈,疑似感染引起的淋巴结肿大。 鼠疫——即使摩根很不想承认, 但事实就是事实, 而且她很清楚这一次北方的动荡必须由她亲自前往处理。 然而,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出发显然是鲁莽的,她必须先确定这场鼠疫是不列颠自发的结果,还是从外部传进本地的。 尽管时间线并不完全吻合,但公元五世纪确实发生过一场鼠疫——起源于埃及,然后蔓延到了君士坦丁堡。根据史学家普罗科匹厄斯的记载,当时的君士坦丁堡在一天之内最多有一万多人丧命,最后整个东罗马失去了近三分之一的人口。 诚然,北境的海上贸易主要通往斯堪的纳维亚半岛,但欧洲大陆显然比寒冷短昼的北方岛屿更加富裕,总会有航线通往财富所在之地。如果鼠疫真是从欧洲大陆蔓延过来的,她必须及时切断两地间的贸易往来。 接下来的三天里,摩根久违地回到了通道尚未关闭时的工作状态——谢天谢地,妖精之血失效后她没有直接从真实的年龄开始衰老,仍拥有二十岁时的年轻肉体,足以支撑她在短时间内继续连轴工作。 她先是写了一封信函急送康沃尔,让加荷里斯在缄默们的协助下彻查鼠疫是否也在南方悄然蔓延——当然,可能性很小。假设鼠疫真的是从外界传入,康沃尔的情况只可能比洛锡安更严重,毕竟南方与欧洲大陆的联系更紧密,而加荷里斯必然会第一时间察觉到异样。 既然康沃尔那边并无反应,那么南方大概率是安全的……但谨慎一点总归不会有错。 然后是两封寄往欧洲大陆的远程信件,一封给布兰黛尔,一封给加雷斯,他们都是她在欧洲大陆的外派大使。 她希望布兰黛尔调查欧洲大陆北部是否有类似的情况——考虑到瘟疫率先在不列颠北境传播,这种可能性值得纳入考虑。 在完成调查后,摩根需要她直接乘船赶赴洛锡安,即使炼金术在不列颠已经逐渐失效,布兰黛尔·特勒依然是医学领域最好的学士之一。若要解决这场凶险的瘟疫,她需要更多可靠的帮手。 然后是加雷斯……摩根知道他最近在地中海附近活动,考虑到那里极有可能是病疫的发源地,确认一下当地的情况——尤其是君士坦丁堡和埃及——是非常必要的,可当她展开信纸,将羽毛笔放进墨水瓶里时,某种冰冷的感觉让她的胃拧了起来。 这很危险,而她却要让自己的孩子深入可能是瘟疫发源地的地方……这让她的手颤抖了起来。 还有格蕾,她的小姑娘,此刻距离洛锡安如此之近。 “我很抱歉,加雷斯。”在信纸上落笔时,她忍不住轻声哽咽,“妖精之血已经不能如往常那般庇佑你了,孩子,你不在我身边,我无法照顾你,我只希望你将自己的健康放在最重要的位置。” ……即使要求你们深入危险的人也是我。 将两封信交给爱玛后,摩根花费了很长的时间平复情绪,虽然不那么成功,但至少不会再有泪水差点污染字迹的情况出现了。 最后一封信是给萝西的,交代了接下来的调查事宜,对于她和格蕾身体健康的忧虑以及相应的防护手段,被托付给贝德维尔爵士亲自护送,一同被送去的还有沉睡于宝库多年的石中剑——意味着萝西已经被赋予了最高级别的代理权限,有权代表王室处理北方的一切事务。 “即使是让地位最高的贵族……”写到这里时,摩根斟酌了一会儿,没有写“流血”,而是改为了“人头落地”。 隐瞒疫情是绝对不可饶恕的重罪,希望洛锡安城墙上的尖刺足够插那么多脑袋。 结束了第一部分的工作后,她还要和大臣们商榷下一步的行动,包括人员调动和物资支援,中断海上贸易会带来的一系列影响以及相应措施。 不列颠并非什么自然资源丰富的国家,对海上贸易的依赖深入骨髓,一旦贸易中断,必然会引发一系列的后续问题——瘟疫固然可怕,但贫穷对于普通百姓而言同样是致命的,她需要权衡其中的利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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