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直是母亲的心腹大臣,否则这样重要的职位不会被托付到她手上。 “为什么?”她听见自己问道,“谢菲尔德大人,连您也背叛了母亲吗?” “我不会否认我们背负着罪孽,也不否认我们辜负了猊下的期待。”谢菲尔德回答,“但我们绝不会背叛猊下,我们愿意为她而死,过去如此,现在也是如此……无论如何,还请您先把伦戈米尼亚德之影收起来,殿下。” 闻言,格蕾犹豫了一下——在突袭阿尔比恩的府邸前,她命令贝德维尔爵士不得随行,一来她接受过正统的武艺训练,不需要别人的保护,二来这里是北方,任何争斗都是女王党内部的问题,贝德维尔的存在也许反而会阻碍谈话的进程。 也就是说,现在她孤身一人。 气氛就这样僵持了一段时间,最后格蕾解除了伦戈米尼亚德之影,但并未放下警惕:“请说吧。” 阿尔比恩松了口气,谢菲尔德则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坦诚说,由瑞特大人来向您交代前因后果会更好……可惜他没能熬过去。” “瑞特……瑞特·布莱克大人?”格蕾愣了一下,“他死了?” 瑞特·布莱克是目前御前会议明面上的情报大臣——自从患上白内障而无法正常视物后,萝西女士就开始考虑退休的事情了,瑞特是她选中的接班人。 虽然萝西女士的视力在接受义眼手术后就恢复了正常,但她还是以年龄为由,坚持将职位交给了更年轻的人,私下依然在以缄默的身份进行情报工作。 ……只是没想到她的接班人比她走得更早。 格蕾与第二任情报大臣仅有几面之缘,脑海中只剩下了一个面色憔悴,郁郁寡欢的中年男人的形象。瑞特·布莱克在御前会议中的名声一直不好,不仅因为他是平民出身,也因为——按照其他大臣的说法,他是一个干脏活的人。 瑞特不仅是缄默,还是女王的处刑官,负责拷问犯人、叛徒和俘虏,这让他身上总是萦绕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戾气。 他们之间最长的一段对话发生在她决定成为缄默之后,当时母亲给了她两个选择:留在卡美洛特跟随瑞特大人学习,或是跟随萝西女士在各地暗中寻访。 她当时还不想离开母亲太远,因此心里更偏向前者,但当她向对方提出自己的想法时,瑞特大人婉言拒绝了她。 格蕾至今还记得他脸上的表情,一个带着点为难的苦笑。 在那个瞬间,无论瑞特·布莱克在他人口中是一个怎样残忍的魔鬼,在她面前的也只是一位普通的长辈。 对方不好意思地捏了捏鼻子——他年轻时鼻梁被打断过,后来没接好,导致鼻梁一直是歪的,这大概是他会养成这种习惯的原因。 “您不该来找我的。”他歉意地冲她笑了一下,好像在为自己感到丢人似的,“缄默们有各自不同的办事方式,萝西大人显然更适合您,至于这些脏活儿,就交给我们这种人来干吧。” 她当时只是感到不解:“您何必妄自菲薄呢?母亲很器重您。” “是啊,谁能想到像我这样的人有朝一日也能成为御前会议的一员呢?但这是两码事,殿下。”他温和地看着她,“鹿有鹿的方式,鼠有鼠的方式。我并不为自己的工作感到羞耻,但这不意味着您也适合干这些……去找萝西大人吧,她才是更适合您的导师。” 格蕾从回忆中抽回思绪:“瑞特大人也是死于瘟疫吗?” “是。”谢菲尔德回答,“据瑞特大人所说,这场瘟疫起源于一名魔术师,他妄图重新建立一条通往星之内海的道路,以完成追寻根源的本愿。要完成这项魔术,必须需要献祭王族之血,为此他绑架了来不列颠探望阿勒尔夫人的特奥巴尔德亲王,瑞特大人之前来到北方就是为了处理这件事。” “魔术……”难怪这场瘟疫来得莫名其妙,格蕾感觉胸口的封印礼装隐隐发烫,渴望着鲜血,“那名罪人如今在何处?” “死了——当场就死了。”谢菲尔德叹息一声,“但情况会恶化到这种程度,还有着诸多复杂的因素。首先是瘟疫扩散的速度快得不同寻常,就好像无意间打开了地狱之门,不出几天就超出了可控范围。其次是一些诡异的巧合,驻守在洛锡安的缄默大多在第一时间就感染了瘟疫,没能传出消息就死了,最后则是……” 格蕾替她说完了剩下的话:“洛锡安的官员们。” “没错,巴莱特公爵和利恩斯侯爵联手囚禁了瑞特大人,打算借他的名义将剩余的缄默集合起来后一起杀掉,然后谎称他们死于瘟疫。”阿尔比恩的语气要比谢菲尔德情绪化得多,“当瑞特大人逃到奥克尼郡时,洛锡安已经彻底失控了,截断道路是我们双方都认可的结果,一旦瘟疫继续蔓延,北方——不,整个不列颠都会化作人间地狱,所以我们……” “这不能替你们的罪行辩护。”格蕾冷酷地打断了他,“你们应该事无巨细地将情况上报给母亲,而不是将那些遭受苦难的人们塞进一艘快要报废的船,然后将他们付之一炬——这件事里确实有罪该万死的人,但决不是这些普通百姓。” 阿尔比恩的脸庞倏地苍白起来,仿佛已经流干了血。谢菲尔德不得不t代他继续道:“您是从洛锡安来的,应该已经亲眼见识过那里的惨况。这次瘟疫的可怕程度已经远远超过了想象,一旦染病,病人基本会在三到五天内死去,无论他们之前是弱不禁风还是身强力壮,是街头流浪的乞丐还是养尊处优的贵族,都无法逃过死亡的追捕。” “瑞特大人甚至不愿意与我们见面。”阿尔比恩低声道,“抵达奥克尼郡时,他已经虚弱至极,但依然拒绝我们扶他去房间里休息,就这样坐在车厢里向我们交代了一切。临死之前,他恳求我们做两件事,一是不要接触他的尸体,直接用火把他和马车一起烧掉;二是一定要在猊下得知情况前解决这件事,千万不要让她亲自来到北方。” “瑞特大人……不希望母亲来解决这件事?”格蕾喃喃道,“我……我不明白……” “猊下现在已经没有妖精之血的庇护了,格蕾殿下。”谢菲尔德看着她,“我们都知道她不久前还卧病在床……在过去,这种情况根本不可能出现,殿下,猊下不再像过去那样坚不可摧了。” 她藏在袖子里的手颤抖了一下:“母亲总会知道的,一旦知道了,她就会来。” “不错,猊下从不会辜负人们对她的期待……当她意识到仍然有人心怀希望在黑暗中等待着她,她就要义无反顾地走到那黑暗中去。”对方轻声道,“但情况已经不一样了,如今承载着这份意志的只是一具血肉之躯,会疲倦、会生病……会死亡。” 那两个字刺痛了格蕾的神经,她的嘴巴嚅动了好几次,但就是说不出一个字。 “猊下的肉体还很年轻,即使她开始衰老,至少也还有几十年的时光,不应该被葬送在这里。”谢菲尔德说,“迄今为止,还没有人能够找到治愈这种病的方法——考虑到它是由魔术引发的,也许根本不存在什么治愈的方法,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阻断瘟疫的传播……即使这意味着我们不得不践行某些残忍的手段。” 还没等格蕾回答,阿尔比恩就继续道:“如果这种手段是必要的,那么让我们来做,总比让猊下来做要好,她的荣耀不该因为一个愚蠢的魔术师而受到玷污。” 这一次,格蕾沉默了很久。 一方面,她想要相信母亲会一如既往地为不列颠解决所有难题,但另一方面,谢菲尔德和阿尔比恩的话触动了她内心最不安的部分。 一想到母亲可能会在瘟疫中死去,或是局势最终迫使她成为一个残忍的暴君,让她过去数十年的付出霎时化为乌有……仅仅是设想一下这种可能性,就让她痛苦不已。 “我明白了。”她勉强地开口,“但二位理应清楚,母亲不会赞同你们这么做。” “我们清楚,殿下。” “此外,无论您们这么做的初衷是什么,最后都无法逃过审判。” “当然,殿下,我们早就做好了准备。”谢菲尔德温和地笑了,她的笑容让格蕾想起了瑞特——那个宁可死在马车里,最后的愿望是希望女王远离北方的男人,“我们愿意接受死亡,只是祈求它能等到这场悲剧落下帷幕后再来找我们。” 对方的坦然令她产生了一丝动摇,但她还是坚持道:“我无权允许你们这么做,萝西大人才是持有石中剑的人,在她作出答复前,请不要再擅自从洛锡安那里接收和处置感染者了。” 谢菲尔德点了点头:“我们理解,但这件事可以更隐晦地进行,待您从萝西女士那里得到首肯后,只需通过缄默向我们传一封密信即可,千万不要以公使的身份来到奥克尼郡,整件事都是我们自作主张的结果,不应该和猊下产生任何联系。” 谈话结束后,阿尔比恩建议她坐小型舰艇返回洛锡安,现在是顺风季,海上航行的速度比陆上更快。 在看到阿尔比恩和谢菲尔德坐车马车送她回来时,贝德维尔爵士似乎没有太过意外,第二天凌晨他们一同前往港口时,他还体贴地表示自己骑马就好,将车厢留给了他们,方便他们交谈。 格蕾透过车窗眺望远方的地平线,太阳刚刚升起一线,天空中仍有星星的影子,灰蓝色的海水在黎明中泛着细碎的波光,海鸟从远处看只是几道稀薄的暗影,与渡鸦并无区别。 “不会感到害怕吗?”她忍不住开口。 “什么?” “死亡。” “没有人不害怕死亡,殿下。”阿尔比恩回答,“但我们还害怕许多东西,其中总有一些是凌驾于死亡之上的。” “您和莫德雷德殿下都是在光荣征途后才出生的,当您们来到这个世界上时,许多事情已经尘埃落定了。”谢菲尔德说,“对您而言,北方也许只是一片保守落后的土地,远远比不上卡美洛特和康沃尔。但在几十年前,这里还要更糟,皮克特人、苏格兰人和英格兰人之间的纷争似乎永无止尽,撒拉逊人和维京人伺机而动,在暗中嗅寻着鲜血。” “糟糕的年份总是接连不断,土地里颗粒无收,赋税却一升再升,人们靠搀着沙子、木屑的谷粒和草根饱腹,父母不得不将自己的孩子卖作奴隶,没有劳动能力的老人被关在畜棚里等死,街上流浪的乞丐和野狗争夺食物,有时互相沦为彼此的食物……看着如今的北方,您恐怕很难想象它曾经的样子。” “猊下改变了一切。”阿尔比恩说,“她为北方带来了生机,让人们活得像人。” “猊下总是能改变一切。”谢菲尔德露出了怀恋的微笑,“自我有记忆以来,猊下的名字就像是一个形容词,意味着一切很快就会变好,而且她是永恒不朽的,就像希望本身……得知她因病倒下的消息时,我们都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慌,就好像你人生中原本认定为真理的东西忽然失去了效力,就好像太阳某天忽然决定不再升起了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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