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菲尔德的眼睛在晨曦中闪烁,格蕾看了她好一会儿,才意识到那是一层泪光。 “猊下离开的那一天,整个不列颠都会心碎。”对方轻声道,“但'那一天'决不会是现在。” 她的神情和话语都让格蕾心烦意乱——理智上,她知道自己不该赞同他们的做法,即使他们没有任何利己的想法,他们的行为也是富有争议的,如果母亲在这里,绝对不会允许他们这么做。 可是在内心深处,她明白有时人不得不做出一些违背本心的事情……如他们所说的那样,仅仅是因为别无选择。 直到抵达洛锡安时,格蕾依然不知道该如何向萝西女士坦白真相,她魂不守舍地沿着巴莱特庄园的石阶走到二楼,脚步虚浮得像是踩在棉花上,第一次感觉自己脑袋空空。 她先是做了一个深呼吸,才鼓起勇气敲了敲门:“萝西大人,我回来了,关于奥克尼郡发生的事情……” 回答她的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
第349章 正如谢尔菲德所说, 这是一场残忍而公平的瘟疫,无论病人弱不禁风还是身强力壮,是乞丐还是贵族, 病症扩散和恶化的速度几乎都是一样的。 萝西女士的身体很快垮了下来。 据格蕾事后了解, 对方几天前确实去了一趟病疫重灾区,主要是为了查看情况有多严重,以便确认日后需要从南方调度多少医疗资源过来支援。 尽管萝西女士按照母亲的叮嘱做了所有的防护准备,没有与患病者发生任何近距离接触, 回来后也做了全套的消毒处理, 但病疫还是找上了她……迄今为止,瘟疫的主要传播途径尚未确定,但格蕾很难抑制自己内心深处一些阴暗的想法。 也许是利恩斯侯爵派人做了什么,巴莱特家族倒台后,他必然会是下一个被拿来杀鸡儆猴的对象……无论何种疾病,血液传播基本都是确凿可行的,他可以派仆从偷偷用带有病人体液的布巾接触萝西女士身上的一些开放性伤口,或是在萝西女士外出巡视时将病情尚不严重的感染者安插在随行的仆从中…… 然而, 不管真相如何, 一切都已经发生了,没有转圜的余地。 萝西女士身上并没有出现患病者常见的黑痈和肿块t,而是直接陷入了由呼吸器官炎症所引发的高烧地狱。她的皮肤苍白而干裂,舌头却因为充血而发黑,唾液中掺杂着绿脓和血水,哪怕是最轻柔的喘息也能让她的胸口疼痛不已。 格蕾试图为她补充一些水分, 但没有起到多少效果, 仿佛那些水在流经食道后就从她的体表蒸发了。 更可怕的是——到了夜晚,高烧还会进一步加剧, 哪怕对方的体温在白天就足够令人心惊胆战了。 在病痛的折磨下,萝西女士恳求她配置一些颠茄药剂给她。格蕾心里很清楚这样只会加速她的死亡,但她既不知道该如何治愈对方,也不忍对方继续受到病疫的折磨,只好哽咽着答应了这个请求。 自萝西女士感染瘟疫以来,洛锡安的官员就对她的治疗问题百般推卸——考虑到北方一贯的治疗手段,格蕾认为这算是一件好事。对于她打算为萝西女士提供颠茄药剂一事,他们倒是乐于提供帮助,就好像已经迫不及待地要为她举办葬礼了。 颠茄可以麻痹疼痛,在服用药剂后,萝西女士终于能够暂时安然入睡了,但也不可避免地产生了一些后遗症。她时常意识错乱,把格蕾当成年轻时的女王,以为她们还在葛尔,她仍在担任母亲的辅佐官,从她的只言片语中,格蕾得知了当年洛特王的死并非意外,而是母亲暗中操纵的结果。 好在这种错乱每次持续的时间并不长,格蕾推测这与萝西女士体内植入的原初妖精之眼有关。 萝西女士显然也知道自己时日无多,她对于死亡的态度异常平静,反而经常安慰格蕾,告诉她不必为自己的离去而悲伤。 “我已经活得足够久了。”她露出平静的微笑,“经历过低谷和高峰,品尝过耻辱,也沐浴过荣耀,世上有多少人的一生能像我这样精彩呢?别看我总是与阴谋为伍,其实我是个非常知足的人,殿下。” 说到这里时,她长长地舒了口气,似乎对自己过去的决定感到庆幸:“人们总是用异样的目光看待瑞特,但我知道他是一个值得托付的人,请不要为那些流言蜚语所困扰,殿下……我走之后,他会是您最好的老师。” 格蕾从未质疑过瑞特·布莱克的忠诚和能力,可惜对方已经不在人世了……她不忍告诉萝西女士这个消息,只希望对方能够安宁地走完最后一程。 因为不放心利恩斯侯爵派来的人,这几天格蕾一直亲自照顾萝西女士。 一天下午,她帮萝西女士擦拭完身体,对方忽然提起了以前的事情——这次并不是意识错乱的结果,萝西女士很清楚她是谁,也知道那些流逝的时光不会再回来了。 “我本以为猊下会为您取名'西杜丽'的。”她冷不丁开口。 “……什么?” “西杜丽,一个女孩的名字——我从未见过对方,但我猜她应该是猊下生命中相当重要的人。”对方苦笑一声,“请原谅一个可怜的将死之人吧,有些话如果现在不说出口,恐怕我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随后,她回忆起了年轻时的往事——比母亲远嫁葛尔的时间还要早一点,是康沃尔刚刚复兴时的事情,萝西女士受到了母亲的赏识,开始承担一些辅佐官的工作。 虽说现在已经不足为奇了,但在当时,这是一个相当离经叛道的决定。母亲不仅是廷塔哲公爵,也是红龙的王女,按照王室惯例,她应该从封臣家族中挑选适龄的千金作为女伴,她们不仅将照顾她的生活起居,也会成为她的密友和亲信。 可她最后谁都没有选,只是留下了萝西和爱玛,两个家仆的孩子。 “没有言语可以形容我当时的感觉。”她轻声道,“当我还很小的时候,就意识到自己比周围的同龄人要机灵一点,但是——一个后厨女仆的孩子,有朝一日居然能成为公爵的亲信?即使在梦里我也不敢这样奢求。” 格蕾看到萝西女士不自觉地摩挲了一下手指,这是对方沉思时惯有的动作,但在眼下似乎只是暴露了她的焦虑。 “然而,有一件事始终令我感到不安。”她继续道,“在我最初受到提拔的那段时间里,猊下有时会叫错我的名字,尤其当她沉浸在工作中的时候…… '就放在那里吧,西杜丽',不止一次。” 说到这里时,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冲格蕾笑了一下:“听起来可能很傻,但我一直都想知道西杜丽是谁。正如之前所说,我从未见过她,但我猜她应该是猊下曾经的同伴,也许是她在卡美洛特时的辅佐官。除了偶尔叫错名字,猊下不曾与任何人聊起西杜丽,但我能从她的语气中感受到那种亲密的氛围,那种无需多言的默契……就好像她曾是猊下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您没有问过母亲吗?” “我希望如此。”萝西女士摇了摇头,“可惜我的心太软弱了,没有勇气向猊下开口,只能任由这个神秘的名字继续困扰着我……那段时间,我总是彷徨不安,担忧那个孩子会回到猊下身边,然后猊下就不再需要我了。” “您完全没必要为此焦虑。”格蕾安慰她,“毕竟您也是母亲最信赖的……” “我知道。”萝西女士打断了她——这似乎是无意识的举动,回过神后,对方歉意地笑了笑,“请原谅我的失礼。我知道猊下不会真的因此而冷落我,只是……有时人很难抑制内心的一些负面想法。” 格蕾点了点头:“我能理解。” 岁月就这样匆匆流逝,康沃尔摆脱了早年饥荒的影响,逐渐繁荣起来,猊下没有再叫错过她的名字,西杜丽也始终没有出现——考虑到当时的卡美洛特还在卑王的掌控下,危机四伏,那孩子可能早就离开人世了。 “对此,我的心情一直很复杂。”萝西女士说,“一方面,我内心最卑劣的部分忍不住为这个女孩的死而庆幸,但另一方面……我真的很想和她见上一面,想知道我是否只是排在她之后的第二选择,又或者我已经超越了她,成为了猊下心中的第一名?我希望自己可以自豪地告诉她,我没有任何输给她的地方……但这个愿望再也不可能实现了。” 妄图战胜一个并不存在的敌人,是一件令人痛苦的事情。 突然,萝西毫无预兆地咳嗽起来——如此剧烈,就好像她要从喉咙里把自己的内脏全部呕出来一样。 格蕾连忙帮她顺气,从对方的呼吸中,她闻到了腐败的气味……和那天晚上她们在教堂的地窖里闻到的一模一样,死亡的气味。 萝西女士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第一反应是死死抓住她的手。 “答应我,殿下……”她的表情看起来像是要哭了,只是没有了流泪的气力,“无论什么时候,无论在哪里,您都会找到她,奔赴她身边……老天啊,我又病又老,派不上用场了……” “请别这么说……”格蕾几乎泣不成声,“我答应您……我会的,我一定会做到的……” 萝西女士的眼睛里显现出金色的光辉,它们缓慢地溢散到空气中,汇聚成丝丝缕缕的金色细流,流淌到了她的眼睛里,一股温暖的魔力充盈了她的身体。 老人的眼睛又变回了布满白翳的样子,她的表情却慢慢平复下来,眼神中透露出些许迷茫。 俄而,她苍白的面庞浮现出些许红晕,仿佛生的气息短暂地回到了这具身躯中——那一瞬间,她的面色似乎重新红润、健康了起来,尽管脸上依然满是岁月的沟壑,但当她微笑起来时,看起来是那样鲜活,格蕾能够从中窥见她年轻时的锋芒。 “猊下……”她看着格蕾,但视线已经穿过了漫长的时空,凝视着另一个人,“我对您而言……足够好了吗?” 直至临终前,她还是没能问出那个问题,没有问她是不是母亲心里第一名。 她只是问:我足够好了吗? “当然……”格蕾努力不让自己的声音颤抖,模仿着母亲的口吻回答,“你难道还不知道吗?萝西,我早就离不开你了。” 闻言,对方的眼睛罩上了一层朦胧的泪光,既不像是女王的情报大臣、缄默之首,也不像是那个一t夜之间让几十颗人头落地的处刑官,只是一个羞怯的年轻姑娘。 她气若游丝,似乎每说出一个字,体内的生命力就耗去了一点,但她的语气听起来还是那么轻盈、释然,仿佛了却了一件心事:“是吗……那就好。 ” ………… 渡鸦是在黄昏时分抵达光辉庭院的。 驻守的骑士第一时间将信交呈交给了艾斯翠德。从羊皮纸的长度来看,信的内容应该不多,但艾斯翠德还是感觉它沉甸甸的……渡鸦、黄昏、洛锡安,尽是一些不祥之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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