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就这样无声地对峙了一会儿,格蕾面上不显,实则已经做好了召唤伦戈米尼亚德之影的准备。 好一会儿过去,这个形似母亲的女人才开口:“看来你没有忘记我的叮嘱,小月亮。” 这个冒牌货居然妄图用母亲对她的爱称欺骗她……格蕾难以压抑心中的怒火,质问道:“你究竟是谁?为什么要假扮成母亲?” 女人拉低了帽檐:“你可以称呼我为薇薇安。” “薇薇安是母亲作为妖精的名讳。” “我是你母亲作为'妖精'的部分,也是最终被她舍弃的部分。”薇薇安答道,“语言是贫乏的,不如让我证明给你看吧。拿出慈悲之心,孩子,让我为你展现其中的奥秘。” 即使她不特意要求,格蕾也察觉到了慈悲之心对她魔力的回应——因为它正在发光,白光通过橡木匣的缝隙渗了出来。 “这件礼装蕴藏着你的母亲摩根、花之魔术师梅林和亚瑟王的血,是妖精、梦魔和龙三者共同孕育的奇迹。”她说,“而我能唤醒它的神秘性,这应该足以使你信服了。” 格蕾没有回答,但也不再紧捏着伦戈米尼亚德之影的封印礼装了。 “孩子,你想再次见到你的母亲吗?” 闻言,她的心跳停了一拍:“什么意思?” “你应该很清楚,现存于不列颠的神秘不足以为你进行心脏移植。”格蕾看不到她的眼睛,但能感觉到对方的目光正透过兜帽与她对视,“我是你唯一的希望,孩子。” “你究竟想要什么?” “不是'我'想要什么,而是'你'想要什么。” 说罢,薇薇安挥了挥手,慈悲之心便从木匣里飞了出来,但并没有向湖心飞去,而是漂浮在她的胸前。 “你有两种选择。”她说,“一是用慈悲之心补全身体机能,这样你就能成为一个健康长寿的正常人——就像你母亲希望的那样;二是保持现有的寿命不变,但你会获得一个子宫,这个子宫中诞生的所有孩子都是你,每个孩子的诞生都是你生命的延续。” 格蕾沉默了片刻,轻声问道:“只要生命不断延续,终有一日就能见到母亲吗?” “没错——不过在做出选择之前,还是先慎重地考虑一下比较好。”对方提醒道,“毕竟你的灵魂本身就充满了杂质,大概率会在无尽的轮回中被磨损成和原来截然不同的样子,不仅仅是记忆,就连人格也会产生混淆……最后见到她的'你',还能算是原本的'你'吗?没想清楚这一点就轻易下决定的话,也许在与她重逢之前,就会先陷入后悔的深渊吧。” “我选择后者。”她坚定地回答。 “确定不会后悔吗?”湖之仙女问道。 “我不清楚母亲的灵魂为何会在遥远的未来重返现世,但那个时候的母亲,一定也在为许多人的幸福而努力着。”格蕾说,“所以——是的,我确信这就是正确的选择。” 慈悲之心在薇薇安的手中化为无数白色的光点,融入她的身体里,她感觉肚腹涌现出一股暖流,为孕育一个新的生命做好了准备。 但还不是现在……她告诉自己,倘若罪人没有用他们的鲜血将昔日的罪恶洗净,她又有何颜面去见母亲呢? “去吧,年轻的王女。”薇薇安说,“我与你的宿命就到此为止了,此后的路只有你一个人走。” 格蕾点了点头,并向她表示了感谢,然而转身的一瞬,她听见了对方的呢喃,如此轻柔,几乎要被风吹散,但最终还是传到了她的耳畔:“要幸福啊,格蕾……” 刹那间,一个禁忌的名字在她脑海中浮现——为何对方会通过梦境召唤她,为何对方能够唤醒慈悲之心,为何对方拥有如此高超的魔术造诣……一切问题似乎都有了答案。 不要回头,格蕾……她告诫自己,一定不要回头。 她就这样径直走出了树林,不再去想那位湖之仙女究竟是t谁。正如对方所说,他们之间的宿命已经结束了。 回到葛尔后,格蕾遇见了布兰黛尔学士。对方满脸愁容,说话时完全不敢直视她的眼睛:“我刚刚从阿勒尔夫人那里回来,情况很不乐观,殿下,阿勒尔夫人恐怕……恐怕没有几天了……” “我明白。”格蕾心中感伤,但并不意外——自那日告别之后,她就知道阿勒尔夫人的生命已经走到了尽头。 失去了活着的动力,再长的寿命也不过是对本人的磋磨。 “另外……有件事现在说可能不太合适,但还是有必要让您知道。”布兰黛尔看起来有点踌躇,“等在北方的事情了结后,我打算带着哈里特一起回康沃尔。” “回康沃尔……结婚吗?”格蕾短暂出神——哈里特是利恩斯侯爵最优秀的孩子,一旦他离开北方,利恩斯家族就算是后继无人了。 “倒也不是。”对方为难地笑了笑,“您也知道,我上一次婚姻的结局有点……不太好,我想我可能很难走出过去的阴影了。幸好哈里特对婚约什么的也不是很在意,认为我们只要陪伴在彼此身边就行了。乐观点想,哈里特是一个很好的人,也许有一天我会走出来,下定决心和他展开新的生活呢?” “不管怎么说,有勇气尝试总是好的。”她说,“您值得拥有幸福,布兰黛尔大人。” “谢谢您的祝福,殿下。”布兰黛尔说,“我应该会在廷塔哲修道院待一段时间,然后和哈里特一起前往欧洲大陆,协助平复高卢地区的灾情。” 高卢……一听到这个名字,格蕾就百感交集。 想当初,所有人都在为归还弗莱堡银矿的事情焦虑不已,结果数年之后,面对蔓延到高卢境内的瘟疫,魏尔伦王只能请求不列颠予以医疗支援——兜兜转转,当初还给魏尔伦王的弗莱堡银矿,开采出的白银竟然又回到了不列颠手中。 即使母亲已经离开了人世,她的余晖依然庇佑着这个国家。 “等我们走了之后……”布兰黛尔学士轻轻咳嗽一声,“无论有什么想法,您都可以放手去做。” 格蕾怔住了。 “哈里特他……知道当初究竟发生了什么,也知道自己的父亲需要为此付出代价,同意和我回康沃尔就是他做出的最终选择。”对方说,“所以不必顾忌我们,尽情去做您想做的事情吧。” 布兰黛尔学士离开后,格蕾感到了一丝疲惫,但没走两步又被埃利斯叫住了,说公爵大人邀请她去书房,有要事与她商榷。 格蕾在心里叹息一声,压抑着想要回卧室休憩一会儿的冲动,强迫自己朝书房走去。 “太好了,您终于回来了。”看到她之后,西尔菲似乎松了口气,但神情依然哀愁,“布兰黛尔学士刚刚为阿勒尔夫人看诊,说她的状况不太好,恐怕……恐怕不得不开始考虑葬礼的各项事宜了……” 格蕾点了点头:“刚刚布兰黛尔学士已经告诉我了。” 可能是担心她着凉,西尔菲拿起放在椅背上的斗篷为她披上,随后又退回到合乎礼节的距离:“幸好您及时赶了回来,否则就要错过见阿勒尔夫人最后一面了。” 听到他的话,格蕾忽然想起了高文,想起母亲病危时,他没能见到母亲最后一面,想起他悉心养育着伊昂德兰——那只母亲留给他的小狗,他也没能见到伊昂德兰最后一面。 所以当初听到埃利斯的证言时,她心中没有任何意外,当生命中有那么多无法消解的遗憾时,究竟该如何背负这沉重的一生继续走下去呢? 可即使在弥留之际,他也没有为自己考虑……就像艾斯翠德爵士一样。 “西尔菲卿。”她突然开口。 “是,殿下。”西尔菲反射性地回答。 “你爱我吗?” 话音刚落,西尔菲的脸庞就涨红了——如果不是为了保全最后的体面,格蕾觉得他可能会躲到书桌后面去。 尽管表现得如此害羞,但西尔菲还是没有逃避她的问题:“是的,殿下,我……从见到您的第一眼起,我的心就属于您了。”他往前走了一步,似乎想牵她的手,但又担忧这么做太僭越了,最后只是脸红彤彤地朝她笑了一下,“您突然这么问,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您也有与我共度余生的想法……至少存在这种可能性?” “我……”格蕾顿了一下,“在我作出答复之前,有些事情是你必须知道的。” 她向西尔菲坦言了她这段时间的经历。 “我确实有与你缔结婚约的想法。”她说,“但我不想用谎言骗取你的余生,西尔菲卿,我知道自己的情况异于常人,如果你无法接受的话,我完全理解你的想法。你陪伴我多年,不仅是我的骑士,也是我的朋友,我不希望你勉强自己,只要顺从你的心意回答即可。” 西尔菲并没有她想象中那么悲伤——事实上,下一秒他就单膝下跪,握住了她的手。 “我愿意,殿下。”他说。 “你最好考虑清楚,不要做出让自己后悔的选择。”她告诫他,“不仅是我所选择的未来,最重要的是……我无法付出和你同等的感情。” “没关系。”他的表情温柔而真挚,“在作为您的丈夫之前,我首先是您的骑士啊,辅佐您,达成您的宏愿,乃是我身为骑士的荣耀,所以请不要为此而愧疚,尽情地向我下达命令,让我为您驰驱吧。” 看着他,格蕾忽然想起了当初她对高文说的话:即使不能给对方爱情,也可以履行身为伴侣的职责,为对方提供良好的生活,尊重对方的人格,支持对方的爱好和梦想,双方如亲人般互相扶持着一起生活,就像母亲和陛下一样。何况…… 是啊,何况西尔菲是一个好人。即使现在没有,在未来的某一天,或许她也会爱上他的,就像母亲和陛下一样。 “既然如此……”她听见自己回答,“从此以后,你的余生就属于我了,西尔菲。”
第367章 很长一段时间里,梅林都在重新编织自己的生活,试图将时间线拨回遇见摩根之前的日子。 他像过去一样出门远游,用自己的双脚丈量这片土地, 尝试遇见其他有趣的人, 与闻他们的经历并从中获得快乐。 事实证明这一做法是失败的——他没遇见任何有趣的人,又或者他们其实很有趣,只是他的内心无动于衷。 ……真是糟透了。 他就这样陷入了某种麻木的状态,对周围的一切都厌倦至极。偶尔搭上顺风车,车夫的各种奇闻轶事不再使他感到新奇,沿路的美丽景致也成了过眼云烟。车轮咔哒咔哒地转动,不知道要将他带往何方,但梅林不在乎,假设这辆车要载着他驶向地狱,他大概也是无所谓的。 当然,牛车最后并没有把他带往地狱, 它在一个村落停了下来。 梦魔不需要像人类那样每天把一部分时间花费在睡眠上,但夜晚是梦魔一贯的用餐和娱乐时间。虽然梅林既不饥饿,也没什么找乐子的心情,但他需要找点事情消磨时间——通常是在不同的梦境里无所事事地闲逛——因此得找个地方留宿。一户好心的人家收留了他,尽管他们热情邀请他住进屋里,但梅林还是婉言谢绝了,打算在驴棚里度过一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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