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抚着药盒的手微微一顿,唇角的笑意有些凝滞,他的右手轻轻覆上胸口,感受着胸腔那颗跳动越来越微弱的心,眼睛里涌出些悲伤,模糊道:“哦……或许是因为我用了鹿血做药引吧。” 女孩却狐疑地看着男人,这几日明明他们几乎整日在一起,除了搓药丸那会儿她去煮饭了,其他她都在男人的旁边帮忙,没见他取过鹿血啊,于是女孩问道:“你什么时候买了鹿血?” “那日你煮饭的时候,我溜去前巷买的,”生怕女孩继续追问下去,男人不着痕迹地转移话题,“不过它尝起来却只有甜味儿,明月要不要尝尝?” 听到这话,女孩瞬间忘记了刚刚的疑问,头摇成了拨浪鼓:“那可是你的药,我吃做什么?” 男人莞尔:“那明月,你知道这个药丸有什么功效吗?” 女孩点点头,仿佛一个被提问的学生,骄傲地回答先生:“当然知道,这是针对师父的内伤的,肯定是补气益血、活血化瘀……” “不是的,”男人摇摇头,“这药丸的前身是失魂丸,能够让人前尘尽忘,不记得自己姓甚名谁,也不记得自己来往何方去往何处,从药发之时,便成了一个空白的人,需要重新填满自己的记忆。” 女孩惊讶地看着男人,不明白为什么他突然说起这个,又为什么花了十天的功夫做了这样的药。 男人继续道:“但那药丸药性太烈,服用它的人轻则抱恙几天,重则痴傻呆楞,真的用它前尘尽忘的人估计不过十之一二。而早些年,我初初得到这药方时便觉得神奇,着手改进这药丸。后来确实有人服用过我的改进版,它的药性温和了许多,服用的人只会丢失掉部分记忆,且药性发作慢了许多,服用它的人会在生活中逐渐忘记,慢慢地开始新的生活。” 女孩隐隐约约感觉到不对,眼睛里已经蓄满了泪水,脚步止不住地后退,而她的背后便是房间的墙,在冬末的时候带着刺骨的潮湿的凉意透过衣服传到她的身上,几乎要引进她的心里。 男人的眼睛里也漫过一层水光,但他拿着药丸的手却丝毫没有犹豫,他不顾女孩口中哭喊着的“不要”,一只手带着痛苦却坚定地点上女孩的穴道,强制地将那药丸喂进她的口中,强硬地掀起女孩的下巴,看着那药丸不可抑制地被女孩咽下去,才放下心来,接着,巨大的悲伤便淹没了他。 无力垂下的手上已经满是泪水,男人解了女孩的穴道,紧紧将她搂在怀里,制止女孩试图呕吐的动作,听着女孩在自己的怀中放声大哭,一遍遍抚摸女孩的头发,缓慢而又坚定道: “我用我的心头血做了药引,你只会慢慢忘了我和与我相关的事,不会受到任何伤害的。” “等我死后,你就将我的身体一把火烧了,埋进土里也好,洒进江里也罢,没必要立碑选墓,也不需要祭拜,你只要好好地生活就好了。” “不要记得我明月,也不要记得那些仇恨,你就安心做明月楼的掌柜,我不求你富贵,只希望你一生平安。” “对不起明月,我不能陪着你了。” “对不起,但是不要记得我。” 冬天真的好难熬啊,不知道有多少人,根本看不到来年春天盛开的鲜花了。 明月楼后院的桂花树下,女孩拿着锄头刨着地,冬天将泥土冻得结实无比,女孩握着锄头的手冻得通红,才艰难地挖出一个约半米的深坑。 女孩整个人都在这几天冻透了,因此呼啸的寒风也只是从女孩的身上吹过,仿佛没有任何阻挡一般,便去往别处了。 因为她的心是空的,所以寒风随意穿过,女孩也丝毫不觉得有什么。 女孩就抱着个素白的瓷罐子,坐在冰冷坚硬的土地上,感觉自己也被冻住了似的。女孩以为她的眼泪都在这段时间里流干了,可没想到,只是低头看的一刹,她的鼻头一酸,眼泪便夺眶而出,一滴一滴打在罐子上,只是这次没有一双手再温柔地替她拭去了。 呆坐了许久,女孩才终于将那素白的瓷罐子放进挖好的深坑里,用双手一抔一抔地往上面轻轻撒着泥土。 泥土渐渐覆盖了素白的瓷罐子,连同那些过往也尽皆覆盖,一边撒着,女孩一边像同人说话一样的碎碎念: “师父你知道我把你埋在哪儿了吗?埋在了桂花树下,女儿红旁边,亏你当初埋得时候有多心疼,说什么这是你剩下的最贵的酒,哼,谁让你走得那么着急,来不及喝了吧?我就把你埋到女儿红旁边,让你每天只能看着,却喝不着,嘿嘿,馋死你!” “师父,最近好多人催我开门营业哦,他们说馋明月楼的饭好久了,可是我们迟迟不开业,他们就只能馋着。哎,我要不要告诉他们我每天都能吃到呢,谁让那些饭菜都是我做的呢,哈哈。你放心,在我的经营下,明月楼一定会越来越红火的。” “昨日张婶来了,她让我不要太难过,她说她永远都会关心我,可是师父,我该信永远吗?好多人都对我说过永远,可是永远太远了,他们都没有坚持到永远就离开了,又是只剩我一个人了。” “其实我本来不想把你烧了的,也想给你立碑,我确实自私的很,我想给我自己留个念想,可是张婶一直劝我,她说这是你的遗愿,我不该违背你的意思,她说你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好,是为了让我忘掉仇恨,无忧无虑地生活。可是师父,你以后为我好之前能不能跟我商量一下啊,好歹征求下我的意见,我虽然总被你骂菜,虽然老被师兄他们欺负,可是放到江湖上我也算是佼佼者吧,好歹我也是被你和师叔练起来的,就算起步晚,也不至于那么菜吧?” “师父,你说的没错,我真的会逐渐忘记你的,明明三天前我们还一起去张婶家,路上我还吐槽你骗我明月楼多么宏伟豪华,是‘百年老字号’、是‘天下第一楼’,可我今天发现,我竟然连我们为什么来江南都不记得了,我也不记得回大漠的路了,我也忘记师叔师兄的样子了,为什么呢师父,为什么所有同你有关的事情,我都要忘记呢?” “师叔?等等师父,师叔是谁来着……” “师父,我头一次这么恨自己当初没有跟着你学医,要是我学了医,是不是我就可以自己找到解药了?那师兄呢?师兄一直跟着你学医,他会不会有解药呢?可是我不记得师兄叫什么了,也不记得他长什么样子了。” “师父,你真是个庸医,治不好自己不说,还祸害我,我感觉我连内力都忘记怎么使了,我当初还吹牛说我轻功一级棒,逃跑技术天下无敌,可是我现在感觉我连你教的步法都忘记了。” “哎,师父,你是怎么病的来着?怎么突然间就被我装进这个小小的瓷罐子里了呢?” “师父,江南一直没有下雪,你说我这辈子,还能见到雪吗?”
第34章 江南好 另一边。 两人走到走廊尽头, 待确定交谈的声音不会吵到沈明月后,花满楼终于开口,声音轻得仿佛要逸散在微风中, 问道:“那骨灰……是沈剑前辈的吗?” 固然那酒坛上的红纸已经破损,看不清名, 可那上面的沈姓却不作假, 联系到昨晚屋顶上, 自己提起沈剑这个名字时沈明月微不可察的不自然,花满楼隐隐觉得自己仿佛察觉了什么真相,轻叹了一口气。 追命也同样叹了一口气, 缓缓点头:“是。” 得到肯定的答复, 花满楼不知道自己该作何表情, 昨日还在感慨说不定沈剑前辈能治好自己的眼睛,今日便得到前辈亡故的消息,说不失落是假的, 不过他已经眼盲这么多年,最失望的时候已经过去, 所以那股情绪淡的被穿堂风轻轻一吹便散了,何况眼下有更要紧的事。 “那么,沈剑前辈是沈掌柜的师父?还是父亲?或者……二者都是?”花满楼问。 追命深深看了花满楼一眼,既然决定相信花满楼, 追命便打算着将可以说的全告知他, 也免得这样一问一答浪费时间,也希望花满楼同样能够看顾下沈明月。 于是追命又叹了一口气,轻声道:“沈剑前辈, 是明月的师父。” 追命缓缓讲着,那段被所有人尽力隐藏的过去。 沈剑同神侯府的渊源, 大概要追溯到他还在江湖上做游侠的时候,而那时候,无情还没有拜进诸葛正我的门下,更匡论其他三人了。 当时沈剑不过十八岁,诸葛正我也才二十出头,只是沈剑正是快活恣意的风光时候,诸葛正我却因为入仕无门而郁郁不得志。那时候诸葛正我很是消极了一段时间,便是在江南酒楼里遇上小偷,也提不起兴趣来制止,左右口袋空空无钱,偷便偷了,只自顾自的借酒消愁。 然而此时潇洒走进来酒楼的沈剑正是仗义执言好打抱不平的年纪,因此看不下去,立刻便出手制止了。哪成想诸葛正我却没有领情的意思,那小偷穿着破烂,估计洗干净跟诸葛正我的穿着也差不了多少,于是诸葛正我摆摆手,让那人走了。 这下轮到沈剑不满。倒不是因为诸葛正我放走了那小偷,而是在他抬手的时候,沈剑分明注意到他手上的那些茧子,一看便是常年习武磨出来的。诸葛正我明明能自己解决,却让自己白费力气,于是沈剑干脆一屁股坐到他对面的位置上,抱胸挑眉看着他。 沈剑恣意潇洒,诸葛正我却落拓沉稳。 尽管沈剑的贸然入座打破了诸葛正我自斟自饮的平静,但他也未恼,只抬手喊小二过来给对面的年青人添了个杯子,又沉闷地饮酒了。 然而沈剑可不是个安静的主儿。 沈剑自大漠而来,学不会江南的婉约含蓄,对着诸葛正我单刀直入,劈里啪啦甩了无数个问题,问得本就失意的诸葛正我更加心烦,诸葛正我暗自后悔,觉得自己不该因为这年青人欺骗性的外表而同意他落座——一身白衣的年青人腰间挂着一把剑,笑容明亮而洒脱,看起来人畜无害。但现如今请神容易送神难,诸葛正我决定跑,于是脚底抹油便要开溜。 那年青人赶忙便要跟,只是诸葛正我特意没有结账,因此才走出不过两步,沈剑就被小二拦下,要他付过钱后再走。听着身后那年青人焦急地跟小二掰扯,连日阴郁的诸葛正我难得漾出一点笑意,倒显出些年轻的潇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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