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悲伤身,昨日沈明月睡了很久,也因此花满楼一大早便赶来了明月楼,他能理解李安歌不知道内情而对沈明月的不打扰,可花满楼听着李安歌口气中的理所当然,还是不可避免地产生一丝埋怨。 靴子上的泥水被他随意擦拭,花满楼顾不得踏入正厅会给阿风增加工作量,一边说着“为何不拦着沈掌柜”,一边快步往后院走去。 李安歌知晓花满楼是关心则乱,因此也不在意他语气中流露出的一丝不满,她小步快跑跟在花满楼的身后,可花满楼的腿法岂是不练武的普通人可以追上的?于是直到小跑到后院,花满楼驻足,李安歌才气喘吁吁地跟上花满楼在他身边站定。 “公子——”李安歌喊道。 或许花满楼的脚步寻常人察觉不到,或许大雨将声音掩盖,可李安歌的脚步却急促得很,声音也没有压低,以花满楼对沈明月的了解,她不可能没有注意到二人的到来,可她却丝毫没有抬头的意思,继续一下一下,坚定地劈柴。 雷声伴着大雨,轰隆隆地敲响在每个人的头顶。 沈明月的视线被大雨阻隔,头发衣服都打湿凌乱,动作却丝毫不停,劈柴的力度同昨日那个悲伤脆弱的样子毫不相符,花满楼听着传来的木头沉闷的掉落声和斧头劈到木头上的声响,一时无言。 不知道是不是花满楼的错觉,他总觉得今日的沈明月,格外烦躁。 只是沈明月不顾及自己的身体,花满楼却不能放任不管。他抬步便要走入雨中,打算去阻止沈明月这种伤害自己健康的行为。 “没用的,”见花满楼马上便要走入雨中,李安歌迅速伸手拉住他,摇摇头,缓缓道,“掌柜的一到这种天气就会这样,谁劝也没用。” 听到李安歌的话,花满楼有些怔愣,迟疑着问:“你是说……沈掌柜不是第一次这样?” 原本花满楼以为沈明月这样的反常是昨日过于悲伤的缘故,他甚至有些后悔昨日为何没有干脆留宿明月楼,不然一大早雷雨的时候便可以阻止沈明月,结果听李安歌的话,似乎这件事别有隐情。 “是的,”李安歌点点头,“不知道为什么,掌柜的非常讨厌雷雨天。每次雷雨天她都会异常烦躁,厨房里那些刀,几乎都是掌柜的在雷雨天磨的。有时候,掌柜的还会在雨天耍剑。我不懂剑法,不知道掌柜的舞得好不好,只是我却觉得她舞得剑,同街上那些杂耍艺人不太一样。” “怎么个不一样法?”花满楼问。 李安歌皱眉,作思索状:“嗯……怎么说呢,街上那些杂耍艺人,一招一式都主要是好看,想吸引人赏些银两,可掌柜的耍剑的时候,却没有什么花样,只是又准又狠,猛地往前刺。我形容不出来那种感觉,我只是觉得,掌柜的好像跟人有什么深仇大恨一样。” “那你们没有试过拦着沈掌柜吗?”花满楼又问。 “怎么没试过,身体素质再好的人,也抵不过这样大的雨兜头猛浇啊,”李安歌摇头,“只是不论是我还是阿风,甚至是同掌柜最亲近的小茶,我们几个怎么劝说都没有用,收走厨房的刀也没用,陪着她淋雨也没用,不让掌柜的把心中的那股烦躁发泄出来,她是不会罢休的。” “也不要试图走近掌柜的,你若是离她太近的话,她会更加烦躁的。”看到花满楼仍旧前倾的身子和微微抬起的手臂,李安歌继续解释,“阿风也是倔,有次非要跟着掌柜一起劈柴,结果往常只需要劈一个钟头的柴,那日硬是劈了半日,而且越劈越烦躁,劈到最后阿风直接躺在地上死活不起来,掌柜的也一连卧床好几日,后来我们再也不敢陪着掌柜一起了。” “以前每次雷雨天,掌柜的都要生场大病,”李安歌叹息着又继续补充道,“现在好多了,掌柜的心里有数,不会在雨里呆太久的,我已经让厨房备好了姜汤和热水,也煎着抵御风寒的药,等会儿掌柜的便可以直接沐浴喝药了。” 花满楼无言,只得沉默地“注视”着雨中那个专注劈柴的身影。 大雨劈里啪啦地打在屋檐上,又顺着瓦片流下,在花满楼的面前形成细密的雨帘。 世界被大雨分隔成泾渭分明的两侧,雨中的人不在意别人的关心和目光,哪怕大雨让她浑身湿透也卖力地一次次扬起手中的斧头后重重劈下,屋檐下的人衣服干燥洁净,试图走近雨中的人却没有通向她的路,只好立在原地,站成一块沉默的石头。 那种无力感再次来袭,花满楼突然无比迫切地想知道沈明月的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她为何会长成这样茕茕孑立的样子,又为何那些悲痛不能让他一同分担。 花满楼有些遗憾自己没能早些认识沈明月,不然或许此刻,他也能同她一起淋雨。 不过花满楼的思绪没有沉浸太久,因为李安歌突然开口提议:“我记得掌柜提过,花公子擅长音律,不然,公子抚琴试试?” 花满楼的脸上浮现出诧异,他侧身将脸转向李安歌。 尽管自打花满楼同沈明月结识后便常来往明月楼,但李安歌同花满楼交谈甚少,只在别人的口中听过花满楼的温文尔雅,因此话一出口,李安歌也觉得有些冒失。 担心花满楼误以为自己将他看轻成卖艺的乐伎,李安歌赶忙扬起一个带着歉意的笑容,解释道:“抱歉花公子,只是上次盛捕头来的时候也正撞上一个雷雨天,便是用笛声缓解了沈掌柜的烦躁,尽管没有让掌柜的立刻停下,但好歹同以前相比,也减少了一炷香的淋雨时间。只是我从小学的都是经商之道,于音律实在一窍不通,便想着能不能托花公子试试,能成便成,不能也无所谓的。” 花满楼摇摇头,他倒不是因为李安歌让他抚琴而觉得冒犯,不过是弹琴,在他那里给谁弹在何处弹其实都无所谓,只是昨日哼过小调,前日又吹了叶笛,花满楼还以为李安歌突然提起是知道了些什么,故而有些惊讶罢了。 此刻听到李安歌的解释,花满楼更是无所谓,只是他此刻却没有琴,有些爱莫能助。 而见花满楼同意,李安歌的笑容扩大了几分,她赶忙道:“公子在这儿等一会儿,掌柜的房间里放着一把琴,我去给你取过来!” 李安歌一路小跑,很快便将那琴取过来,放到了花满楼的面前。 古琴的面板由桐木制成,散发着微微的香气,琴徽用玉石镶嵌,入手温润,琴底由硬木制成,掂起来沉甸而有分量。 若是往常,依着花满楼这样的爱琴之人,定会将龙池凤沼、轸池绒扣一一抚摸,然后赞叹是否好琴,然而此刻,他却全然没有品鉴的心情。 顾不得地上脏污,也顾不得自己穿的是一袭白衣,花满楼就地盘膝而坐,将古琴置于膝上,试了几个音,确定没有因为放置时间太久而走音后,便认真弹奏起来。 依旧是昨日的那首小调,只是这次换了古琴弹奏。琴音和缓悠长,冲破雨幕,压过雷声,轻轻送到雨中专注劈柴的人的耳边。 雨中的沈明月动作依旧没停,频率却低了下来,劈柴的动作也逐渐放缓。 沈明月在雨中劈柴劈了多久,花满楼的琴便弹了多久。深秋的寒意从花满楼腿下的地上传来,穿过他的身体,到达花满楼的心间。 终于,尽管雨依旧滂沱,雷声却不知道何时已经停止了,雨中劈柴的沈明月也如同脱力一般将斧头一丢,随意便坐了下来。 成堆的木柴中,沈明月坐在那里,仿佛一个无助的孩童,在等着家人的怀抱。 李安歌赶忙去端药碗姜汤,花满楼则冲进雨幕中,轻轻将沈明月抱起。 饶是心中的烦躁盖过了身体上的疲惫,但深秋的寒意却不作假,沈明月窝在花满楼温暖的怀抱里,不住地打颤。 沈明月整个人都湿漉漉的,感受着花满楼有力的臂膀,埋首在他的胸间。 花满楼不确定昨日的事到底对沈明月造成多大的影响,也不知道她的梦里到底梦见了什么,更拿不准她到底记起来多少,于是他只能沉默地把沈明月抱得更紧了些。 水意透过花满楼的衣服传到他的皮肤上,但是因为大雨,花满楼却分不清那到底是雨水还是泪水,直到沈明月在他的怀中哽咽,声音闷闷的,断断续续地传来:“我师父死的时候,也是这样一个雷雨天……从那以后,我总觉得雷雨天我需要做些什么……我应该是要找谁报仇的,可我却忘记了师父到底是怎么死的……我又该向谁报仇呢……”
第36章 江南好 因为担心沈明月, 一连几日,花满楼都一大早往明月楼跑,陪着沈明月做些事, 开解她的愁绪,几乎算得上明月楼的编外人员。 或许陪伴真的有效。沈明月知道花满楼对过去的事有大概的了解, 不用在他面前刻意地隐瞒, 因此倒是轻松自在很多。 其实沈明月并没有记起来太多事, 她只对最后跟师父在江南的那段日子有些模糊的印象,而那些记忆里,除了最后师父死亡的一段时间, 大都是开心而积极的。尽管沈明月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拜师沈剑的了, 但她却明明白白地知道, 师父是为她好的,因此既然师父不想让她想起来,她就也不过分探究。 凡事讲究缘法, 沈明月素来便是如此,对任何事情都不过分强求, 遇事总选择随遇而安。等到了那天,沈明月相信自己自然会记起来的,或许那个时候,她就也不再如师父担心的那样脆弱, 而是可以独当一面了。 不过沈明月这样想, 花满楼却仍把她看作易碎的瓷器,生怕她再次被触动而伤心。 好在连日的阴云后,遇上了晴天。 花满楼便借口踏青, 邀请沈明月一同散心。 江南是很好的,哪怕是深秋, 山坡上也是苍绿的,那绿漫山遍野地铺展开,蔓延出数十里远,极目远眺,天地辽阔,草木青翠,鸟鸣啁啾,只觉得心旷神怡,呼吸吐纳间也是湿润温和的。沉浸在此处,只觉得心中那些惆怅的情绪同这满目的绿意比起来实在微不足道,渺小的仿佛山谷中的一丝微尘,随着风吹便四散开了。 其实沈明月知道花满楼邀她踏青的缘由,只是花满楼不提,她也不想再主动讲这件事,与其揭开血淋淋的伤疤展示给别人看,沈明月更想轻飘飘地将其掀过,装作无事发生。诚然她感激所有人对她的关心,可沈明月却抵触再别人的眼中看到怜悯的情绪,仿佛自己有多么可怜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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