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讨论过迁都绀州?”鹿鸣想了想,不由阴阳道,“如果真有这个心,当初也不会急着过长江了。沧州,尧州,绀州,哪里不能作为前线?偏跑到江南去……江南安逸啊,往那边一走,谁还愿意回北方打仗?” “正是如此。戎羌使者一来,朝中便再也无人主战了,全都一面倒地支持和亲。”武阳透露着朝会的情况,犹自愤愤,“还要送一大笔钱当嫁妆,足足五百万两白银,两千匹丝绸,二十箱茶叶,并二十箱官窑的瓷器……这也太过分了!国库一年的收入都没有这么多!” “那怎么办?为了凑钱,想必得加税吧?”鹿鸣见怪不怪。 “是,加税的政令已经在江南各州县颁布下去了。”武阳胸口堵着一口气,声音沉郁。 “百姓苦啊。”鹿鸣不禁感叹。 “公主打算怎么办?”武阳问。 “还能怎么办?圣旨都来了,又不是假的,我还能抗旨不成?”鹿鸣洒然一笑。 “不然……不然的话……公主殿下逃婚吧?”武阳支支吾吾地出主意。 兰殊全程壁花似的沉默听着,听到这句话,诧异地看了武阳一眼。 鹿鸣也惊诧:“逃婚?” “公主于社稷有大功,和亲草原实在太可惜了。不如蛰伏下来,以待日后。”武阳低声道。 “我逃婚,朝廷就会改主意吗?”鹿鸣瞅着他问。 “……不会。” “那就是说,得换一个公主了?”鹿鸣笑笑,“戎羌会同意吗?不同意的话,大周怎么办呢?李代桃僵?到时候被发现了,那个替嫁的公主可就有死无生了。” “公主仁慈,然而和亲之事,万万不可。”武阳纠结道,“戎羌残暴,又怎么会善待你呢?” “他要战,我便战。如此而已。”鹿鸣平心静气道,“收拾行李,准备启程吧。” “公主……”武阳欲言又止。 “令使放心,我没准备牺牲在草原。”鹿鸣笑笑,“该死的人多了去了,但绝不会是我。” “好,下官相信公主。”武阳点头,“下官这就让人去准备,过两日我们便回朝,也许在朝堂上还有转机。” 鹿鸣看着他匆匆离去,摇了摇头。 不想打仗的人有千万种理由,哪有什么转机? 牺牲的又不是小皇帝自己。 鹿鸣耸了耸肩,走到兰殊面前。 “抱歉,计划赶不上变化快……”她轻轻叹息。 “你有几分把握,从草原平安回来?”兰殊依然跪坐在原处,抬起头,问了一句。 “七八分吧。话不可说满,谁还不怕个万一呢?”鹿鸣笑道。 “我留守绀尧?”兰殊接着问。 “我是这么想的。绀州改革初有成效,尧州百废待兴,交给别人我不放心。我怕人走政疏,一切努力都白废掉。朝廷再派个人来摘桃子,就更白干了。我不允许这样的事发生。所以,只能麻烦你了。”鹿鸣认真道。 “这本就是我份内之事。”兰殊镇定自如,深深地凝望她,良久才道,“祝君凯旋。” “我会平安回来的,你相信吗?”鹿鸣握住他的手。 “我相信。”兰殊毫不迟疑。 “那就行了。就像我相信你一样,你只要相信我就好了。哪怕听到我的死讯,看到所谓尸体,你也不要慌,不要怕,因为我一定会平安回到你身边。”鹿鸣给他打预防针。 兰殊忍不住微笑:“嗯,都听你的。” “你笑什么?”鹿鸣奇怪。 “你变了很多。”兰殊柔声。 “是好的变化吗?”鹿鸣明知故问。 “都是好的变化。你变得更加成熟坚韧,像饱经风雨的松柏。”兰殊轻声道,“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我相信你会克服万难,实现你的理想。” 鹿鸣纠正他:“是我们的理想。” “对,我们的理想。”兰殊从善如流。 “我可能会去三五个月,不过也说不准,也许秋天,可能冬天,就会从草原回来。毕竟那边冬天太冷,我肯定吃不消……” 鹿鸣碎碎念,“尧州的科举你多注意一下,沧州那边一直没动静,跟死了似的,有空派人去联系一下……五月杂交小麦就收了,土豆和玉米也快了,多留点种子,番薯叶子和梗夏天都能吃,丰收要等到秋天……你叔父那边是最要紧的,随时让村官观测水位,提前撤离,宁愿损失点财物,也要保障百姓的安全……” 她事无巨细地啰嗦了很久,连姜婉兮那几个女官的事,都交代了一遍,还花了五百积分,兑换了杂交水稻的新品种,神神秘秘地放在马车里,告诉他运到阳水县,等麦子收了种水稻。 兰殊一一应下,温声道:“你放心。” 这人也不会说什么甜言蜜语,突然的变故和长久的离别,仿佛没有震动他的心弦,情绪稳定得有点不可思议。 鹿鸣俯下身,凑近去看他的眼睛。 他的瞳仁在日光下透出琥珀似的质感,清透而澄明地倒映着她的脸。 鹿鸣把手掌印在他胸口,歪着头继续凑近。 手掌下按住的心跳悄然加快,犹如擂鼓。 “怎……”兰殊下意识屏住呼吸。 她关掉了系统空间,然后亲了上去。 …… 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 江南的风比绀州更柔更暖,花开得更多更早。 满城都是绿叶鲜花,水道纵横,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市列珠玑,户盈罗绮。 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羌管弄晴,菱歌泛夜,醉听箫鼓,吟赏烟霞。[1] 真是好一派歌舞升平的景象。 鹿鸣站在船头,穿梭在这一条条河道里,看着花红柳绿,听着吴侬软语,竟然有一种做梦似的恍惚感。 “这就是江南水乡啊……真安逸……” 她的眉宇之间似乎还残留着黄河边的肃杀血色,努力提起嘴角笑一笑,却怎么也融不进这太平景象里。 她看过几十万的难民,看过铺天盖地的洪水,看过无数尸体和白骨,看过酷烈的战场和死亡,乍然来到这样的温柔乡,居然难以适应。 要知道,她从前是最喜欢这种安逸闲乐的。 “公主,行宫快到了。”武阳提醒道,“朝廷规矩多,还望公主谨言慎行……” “我知道。我只是来走个过场,没打算和老家伙们吵架。” 鹿鸣抬手遮掩太阳,余光瞥到岸边的卖花郎,篮子里竟连牡丹芍药都有了。 她下了船,上了马车,身边就带了两个侍女。 一个廖萱,一个廖萱她哥。 廖安的易容术着实高妙,打扮好之后,不知道他身份的还真看不出来他是个男的。 鹿鸣怀疑他还会缩骨之类的奇术,但也没问,带着他们兄妹,多一重安全保障,就像下雨天多带了把伞。 鹿鸣掀开马车的帘子,大大咧咧地向外看。 武阳立刻打马过来,为难道:“殿下,这样于礼不合。” “哪里于礼不合?”鹿鸣诧异,“我什么都没干啊。” 武阳示意她掀开了一半的帘子,压低声音:“皇家公主,礼仪甚多……” “可是这大街上不是有很多女子吗?” “她们不是公主。” “我印象中母亲也没有这么规规矩矩?”鹿鸣试图回想。 “那是在绀州。” “不对吧?以前京城也不是这样的吧?”鹿鸣质疑。 “自从太上皇北狩之后,一切就不一样了……”武阳唏嘘道,“总之公主还是小心些,免得行差踏错,让御史风闻而奏,败坏殿下的名声……” “那帮御史这么闲的吗?连我掀个车帘都管,那他们要管的事可太多了,怕是忙不过来吧?”鹿鸣讥笑,“天子要决黄河的时候,御史张嘴了吗?” “殿下慎言!”武阳急了,忙道。 “怕什么?话是我说的,出了事自有我来担待。”鹿鸣淡定道。 【不错,就该这样。】刘彻赞道,【什么狗屁规矩。合我心意的才叫规矩,不合我心意的,就让它见鬼去吧。】 这几位都是创立规则的人,自然不把这些繁文缛节放在眼里。 鹿鸣依然落落大方地从马车往外看,武阳劝了两句没劝动,也就作罢。 走到朱雀街的时候,迎面迎来一驾双马并驭的紫色马车,饰以锦缎珠玉,簇新华美,不偏不倚地撞了过来。 武阳立刻让人停车,前去交涉。 “谁的马车?”鹿鸣问,“好生张扬。” “回殿下,是丞相王宏。他姐姐是当朝太后,炙手可热。我们还是别跟他抢道……” 【如果是我的话,非要抢不可。】刘彻率性道,【外戚这么豪横,自有取死之道。你如今战功赫赫,马上要去和亲,对方只要有点脑子,就不该与你相争。】 【对方的马车还没动。】李世民观察了一下,【武阳是传旨的令使,他在这里,王宏没理由不知道你是谁。】 【和亲的事闹得沸沸扬扬,圣旨半个月往绀州传了两回,丞相很难不清楚。】嬴政冷声道。 仅仅是马车不让道这件小事,在他们口中过了一遭,这个丞相兼国舅,就已经离死不远了。 “好大的威风。”鹿鸣本是无所谓让与不让的,只是犹豫了一会,看对方的选择。 然而武阳的一句话改变了她的想法。 “还有中郎将金昊,也是丞相的女婿,所以我们……” “中郎将?”鹿鸣神色一凝。 【去,和他硬碰硬!我倒要看看,这个丞相是什么货色。】刘彻立即撺掇道。 鹿鸣裙摆一撩,弯腰钻出了马车,抱拳朗声道:“前方可是国舅爷当面?小女子初来乍到,冒犯国舅了。失礼失礼。” 她红衣飒飒,衣带当风,一露面就吸引了全场所有人的目光。 “殿下……”武阳色变。 “原来是镇国公主大驾。”丞相的车夫拂开帘子,王宏这才施施然坐着拱手道,“仆从不知礼数,还望公主海涵。” “我们绀州穷乡僻野小地方,都知道车马要靠右行,怎么,金陵居然都不知道吗?”鹿鸣特意看了看两边的车马,刁钻道。 王宏脸色一僵:“不曾听闻有这种规定……” “唉……”鹿鸣煞有介事地摇头叹息,“不想金陵物华天宝,风景如画,却不如绀州秩序井然,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我是万万不信的。” 王宏的脸色不那么好看了,明显有点挂不住。 “是仆从不懂事,我这就让他们给公主让路。” 鹿鸣得理不饶人,继续贴脸开大:“所谓有其主必有其仆,仆人不过听命行事罢了,他们懂什么?想来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王宏的脸一阵青,一阵红,被这么当众一数落,顿时忍不住道:“公主殿下,岂能如此咄咄逼人?王某好歹是天子的舅舅,也算公主的长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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