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静水故作惊诧,“诶呀”一声,赔笑道:“罢罢罢,好姐姐,大早上的,犯不着又生气。她是嬷嬷,何苦总是与她置气。我也想着姐姐呢,前儿姐姐还夸着宝玉淘澄的胭脂膏子好颜色,我给姐姐留着。” 司棋听了这话更是气个了不得,“我难道是为了那茯苓霜,这些年来,比那茯苓霜稀罕的,王嬷嬷也拿了海了去了。可这老妈妈也太没个顾忌,前些日子更是公然做局与人豪赌起来,不凑手时,姑娘的月钱随意挪用。 姑娘只是不理论,可她也太不把姑娘放在眼里了”说完转身甩脸子走了。 江静水摸着梳子冷笑,心想:可不是不把我放在眼里,但这屋里,不把我放在眼里的,也不止一个王嬷嬷。 心里想着,随手就把梳子扔进匣子。抬起头,却又笑着柔声喊:“翠芽进来——”翠芽忙谄笑着进来“姑娘吩咐”,江静水大翻心中白眼,这蠢丫头当初是怎么挤到主子身边的,那一脸得意的样子,恨不得告诉全世界她刚才听墙角了。 “你一会儿把茯苓霜给老嬷嬷包好带上,再送她出二门,你司棋姐姐有别的事儿,别去劳烦她”边说着,边用指甲从珐琅盒子里挑起一块面脂,慢慢在手心捂化后细细地涂在脸上。 “司棋,是太太跟前,王善保家的孙女儿。她们一家子尽心尽力地为着太太办了多少事,是太太疼惜,才指了她来跟着我,以后你如意姐姐出去了,这屋子都得指着她” 说着,看了一眼镜子,果然见翠芽死死绞着帕子,脸上肌肉都在跳动。江静水心里满意极了,不慌不忙地再加一把火“你以后可不能再像昨日那般与她呛声”。 见翠芽咬着牙说了一声“是”,江静水才打发她出去,转而把翠枝叫了进来,吩咐她去藤屉里给自己找东西。 不一会儿,翠枝就拿着一个螺钿首饰盒出来,这里面装着一些小孩子的玩具,是江静水小时候,刘姨娘给她搜罗的东西,她一向收拾的很仔细,旁人也不会轻易去动。 接过首饰盒,江静水自己打开,拿出了一个珐琅盒子,与梳妆台上摆着的面脂盒子一模一样。“咦?姑娘,这两个盒子是一套的?竟长得一样” “好看吗?等我们请安回来,我手上的这个,就送给你”说着,朝翠枝笑了笑。翠枝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姑娘说这话的神情怪怪的,和平时不太一样。她也只当自己多心,忙笑着答应。 江静水当着翠枝的面,不急不忙地打开珐琅盒子,比着面脂膏子,用手帕垫着,扣出一个差不多的使用痕迹。再把自己用过的那个,重又放回首饰盒里。 “走吧,去给老爷请安” “姑娘这是做什么,神神秘秘的”翠枝心里突然很不安。 “嘘!一会儿告诉你”江静水把手放到嘴上,调皮地朝她眨眨眼。 贾母那儿一贯是不用早起去请安的,除了初一十五几个大日子,其余都是各自用了早饭才去应卯。 江静水猜是老太太不想那么早起来营业,乐得自在。贾母都这样,邢夫人就更不敢摆谱让江静水去请早安,所以只是在贾母那碰面的时候依例问好。 江静水扶着翠枝的手,径直来到贾赦外书房。贾赦还算给面子,说了两句场面话,收下了她孝敬的一双袜子,还随手给了一块田黄石。 江静水出来的时候抽动着嘴角,吐槽老头子最近大概是迷上印章了吧?看看这大手笔,妥妥败家子。随即喜滋滋地用帕子包好自己拿着。这可是小发一笔了啊。估计贾琏要是知道,该恨不能以身相代了吧? “姑娘,今日还去采那花汁子吗?” 翠枝的话让江静水回神,“去啊,你不是想知道我早上换面脂盒子干嘛吗?去那儿我告诉你” “对了,上回我和你说,采汁子的事儿你别告诉人,你说出去没?” “姑娘交代的,我怎敢违背,一个人也没说。想是姑娘又和宝玉琢磨的什么新点子了吧,哄着他玩儿?” 江静水也不回答,只说:“白嘱咐你一句,说出去也没事。只是你要苦恼啦……” 翠枝不明所以,扶着江静水的手走到了贾赦的花园子。这个花园子不大,但还能算得上精致,虽然平时少有人来,却也种着些奇花异草,长势很好。 江静水走到角落,指着其中一株不显眼的花说:“平时总让你替我采集这花汁子,也没和你说过它的名儿。这叫一品红,因红得正,名字意头也好,所以备受官宦人家喜爱。 但少有人知道,这花,是有毒的,奶白色的汁液,会让人皮肤肿痛难耐……你帮我采的这汁液,我存了好久,放在刚才的面脂盒子里了”说完随手拨了拨一品红的叶子。 翠枝却大惊失色,踉跄着退了一步。 “你怕什么,我又没叫你把这毒汁儿涂到别人脸上去,东西在那盒子里好好装着呢。何况你并没有告诉一个人,怕什么呢?” 翠枝像是今天才认识江静水一样,紧盯着面前这个巧笑嫣兮的女孩,抖着嘴唇说:“……王嬷嬷,觉得姑娘的膏子好,平日里常……” “常什么?”江静水微眯着眼睛,笑问道。 “姑娘……可找着姑娘了,快回去看看吧,王嬷嬷和司棋姐姐打起来,司棋姐姐哭着家去了,说是要让王嬷嬷好看”小丫头荠荷气喘吁吁地跑来说。 “你看我这屋里,可是应了古人说的,一山不容二虎?走吧,回去看看”又对小丫头道“去和你如意姐姐说,你司棋姐姐家去了,走的哪条路?一并告诉她” 说完,也不管翠枝的脸色,径直朝家里走去。
第4章 争执 翠枝魂不守舍地跟着江静水回到了小花厅,只见整个屋子静悄悄的,只有些粗使的婆子在忙着收拾,地上散落着些针头线脑,并白花花的茯苓霜。 隔壁的探春、惜春屋门禁闭,好像什么都没听见一样。江静水毫不在意地绕过这一片狼藉。回到自己房间,打开珐琅盒子,一看,果然有用过的痕迹。顿时轻笑出声。 翠枝脸色更白,颤抖着说:“姑娘不怕我去告诉别人?” “告诉什么?”江静水笑意不变,漫不经心地玩着自己的发梢。 “是告诉别人,王嬷嬷一个奴才,竟敢盗用主子的东西? 还是说我贪玩,把不知什么花花草草的汁液加入面脂里。 抑或者,是你!私心看不惯王嬷嬷,故意——” 江静水话还没说完,翠枝就扑通一声跪地上了,“姑娘,求姑娘饶命” “反应倒很快,不说傻话了?这大宅子里的奴才啊,因为主子给脸面,就不把主仆之别放在心上。殊不知,主子给脸,那是因为奴才伺候的好,要是奴才伺候不好了,哪里还来的脸面呢?” 翠枝的冷汗沁了一头,往日里,这屋子里的一众人,除了如意,都没有把迎春放在眼里。一方面是因为她脾气好,从不与人为难;另一方面,众人都觉得迎春还小,又没有个亲妈在身边操持,习以为常地替她决定一切。 今天这一出,并没有任何征兆,早上还笑咪咪地让翠芽送奶妈回家…… 又暗悔失言,自己本就是奴才,这事若是传出去了,没有人会相信一个小姐会处心积虑,不疼不痒地处置一个奶妈。 而自己却绝对讨不了好,不论是不是有意,王嬷嬷那老货绝对不会放过自己,何况出卖主子,坏府上姑娘的名声。只怕不用老太太出手,二奶奶就先结果了自己。 但姑娘本可以悄无声息地做这一切,为什么要告诉自己呢?想着,悄悄抬眼去看迎春,却刚好对上一双带笑的杏眼。 只见迎春一拍手笑道:“我就说姐姐不是蠢人,平素就是看着姐姐好,才托姐姐替我解决这件烦难事,司棋轻狂,以后,我还要倚重姐姐……”说完,就把桌子上的珐琅面脂盒子递给了翠枝,“这是先前应了,要给姐姐的,姐姐拿去吧!” 翠枝一手冷汗,抖着双手接过盒子,心想:这就是投名状了。随即一咬牙,自己本就是姑娘的人,为姑娘办事天经地义,以往是猪油蒙了心,想着可以学那起小人拿捏主子。 反倒忘了自己的跟脚,这偌大的府里,司棋有外婆做靠山;王奶娘有当家的,有儿子,还有脸面。 只有自己!父母都不当用,唯一一个姐姐在贾赦房中。说是被收用了,却至今没有个名分。自己往后的日子,不是投靠司棋,就是投靠奶娘。司棋跋扈,年龄比自己小,谱却摆的比主子大,并不好相与。 王奶娘更是贪婪无度,她那几个干女儿的月钱都被她攥在手里,补贴自己家中。除开这些,还得时不时地孝敬她一番,才得几句好话。与其这样,不如一心跟着主子。 想好了,就在衣袖上擦干手心的汗,快步走到里屋,打开藤屉,取出面脂膏子,学着迎春的样子,小心扣出一个相似的使用痕迹。再把有毒的面脂揣进衣袖里,轻手轻脚地把一切恢复原样。 迎春说完话就不管翠枝了,气定神闲地坐在棋盘前打谱。翠枝来回她说要去灶房取水,她也没抬头。 翠枝却不敢耽误,快步绕去外间,趁人不备,把盒子中的面脂都掏出来扔火里化了,还用灶灰盖住。又用热水反复烫洗盒子后,收入自己箱子的最底层。 做完这一切,再不敢像以往一样自己歇着,反倒站在迎春房外,预备着姑娘叫人。屋内江静水听着翠枝的脚步声,无声地笑了笑。 迎春房中一片岁月静好,司棋和王奶娘回家却各自炸了锅。 早上,迎春吩咐完翠芽后就径自出了门,翠芽却愤愤不平,她认了王嬷嬷做干娘,从来是和王嬷嬷站一边儿的。司棋来了后,处处与她们作对,争吃争穿,掐尖要强,日子没有以前好过不说。 又每每听见司棋在主子面前给王嬷嬷上眼药,更是不忿!哪想到这波未平,迎春又透出要给司棋进一等的意思。想到自己辛苦服侍一场,以后居然要受个毛丫头的管,更是气的了不得。跑到王奶娘跟前添油加醋,这个那个地言语一番。成功撮起了王嬷嬷的火气。 司棋和王嬷嬷这一架打的很吃亏,胳膊、腰间全是红印,钗鬟散乱,涕泗横飞。毕竟年纪还小,又没人做帮手,自然不敌翠芽和王嬷嬷的混合双打。面子里子都丢了,哭着跑回家找她老子娘。 司棋的妈看到她这样回来,吓了一跳。一问之下,果然拉着司棋就去找王善保家的了。王善保家的还算疼这个外孙女儿,不然也不会想着法儿的送她进了迎春的屋子,没想到司棋不争气,不想着讨姑娘的好,赶紧晋上个一等,一天净和王嬷嬷别苗头。 白白替她铺好了路,如意眼见着就要出去了。这节骨眼上闹出来,真个不省心。自家女儿也是个憨货,生个闺女只顾一味地顺着娇养,不知道怎么奉承主子,反倒要主子哄着她。幸亏迎春年纪还小不计较,但王嬷嬷那个老货却不是个好打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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