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姨妈和王夫人虽然是同胞姐妹,但薛姨妈却比王夫人好看得多,只从眉眼间依稀能看出两人相似来。估计是王家老太太老太爷的优点都长到了薛姨妈脸上去了。而且薛姨妈眉眼间更加平和温柔,和王夫人那种端着架子的佛爷感不同,薛姨妈虽然年纪大了,但眼里还有些天真的纯粹,平和得更加让人想接近。 迎春在一旁又端起了自己温柔沉默的人设,静静吃瓜。这种大场合,只要自己不是话题中心,那是很可以划水摸鱼的。看着宝钗敏锐地感受到宝玉的中心地位,再三两句话惹得宝玉眉开眼笑,同时不经意地讨好贾母和王夫人。迎春感慨,人精啊人精。这要是女子也有继承权,这偌大的家产,可就没她哥哥薛蟠什么事了。 可惜了,上京参选奔前程,还因为亲哥打死人搅黄了。这小姑娘也不容易啊。 宝玉陶醉在好姐姐不凡的谈吐和广博的见闻中,没注意到手里拉着的妹妹神情似悲似叹。 迎春默默叹气,把黛玉拉到一旁轻声宽慰:“何必自伤呢,你惦记林姑父,焉知他不曾记挂着你?咱们不是那小家子,身居两地就断了音信。你不要多想,怕给这边添麻烦,一家子骨肉,只有怜惜你的。只管去信,常常问候着。让林姑父知道你很好,他才能放心,才好做官。” 迎春实在是怜惜这个小姑娘,幼年丧母,寄人篱下。身边都是亲人,也都是陌生人。自己时时小心,处处在意,真正四顾无托。鼓励她多写几封信,一方面是排解下心中的苦闷,一方面也提醒林如海这边还有个女儿呢,好好保重,多活几年。 现代很多人分析“金玉良缘”初次见面,总觉得黛玉此时的心理是嫉妒吃味,不满宝玉冷落了她。可是身临其境,迎春发现,没有至亲在身边的不安全感,才是黛玉痛苦的根源。此时的宝玉,是她触手可及最真挚的情感。所以才会格外在意。迎春决定为她转移下这种情感。 她的悉心宽慰让黛玉好受了很多,默默地拉住了迎春的手。这时,宝玉也发现妹妹不在身边了,连忙折返回来,妙语连珠,轻易把黛玉拉回了话题中心。黛玉脸上也有了笑模样。 迎春看着眼前这幅富贵喜乐的图景,心中很清醒。如今笏满床,明朝蛛丝儿挂上房梁,这样富贵已极的日子,不剩几年了。一定要早做打算。 之前借着邢夫人的手除掉了王嬷嬷,司棋不过是导火线。那天,迎春故意挑动翠芽去找王嬷嬷告状,料定王嬷嬷绝对忍不了,会和司棋起争执。而司棋是个暴脾气,一点就着,况且积怨已久,这俩针尖对麦芒,绝对难以善了。果不其然,奶娘和司棋动手了。 迎春让小丫头荠荷去告诉如意司棋的路线,就是为了让如意在路上把松江布的事透露给司棋。有毒的面霜不过给了邢夫人一个撵走奶娘的借口,流言蜚语才是致命一刀。 那天,如果如意找的两个小丫头没能赶上司棋,将这闲话传到司棋耳朵里。迎春也会再找机会,将话传到邢夫人跟前。还好,老天是帮她的。经由粗使丫头到司棋,司棋到王善保家的,再到邢夫人,痕迹已经几不可见。大宅院里有心人多,小心无大错。 那两个粗使的小丫头,也不知道自己是计策中的一环,她们只是被如意姐姐差使去提水,无意间听得如意抱怨这一句,迫不及待地复盘八卦而已。 除掉王嬷嬷,是不得已。原本这位奶娘在刘姨娘还活着的时候也是尽心尽力,迎春感念她的抚育之情,一直宽容以待。不成想人心不足蛇吞象,王嬷嬷从开始的“有借有还”到“不问自取”,最后“公然索要”“盘剥勒索”,用时不到一年。 在她心中,已经自然地将迎春当成了永远可以任由她摆布的“提款机”。尤其再她染上赌博的恶习后,迎春仿佛都能看到若干年后,书中描写的,她贪得无厌的脸。 后来王嬷嬷几次想见她求情,不到二门就被挡了回去。迎春知道这是邢氏的手笔,可她乐得装作不知道。老太太那儿,邢氏回:“王嬷嬷急病,怕过给宝玉以及众位姑娘。”精准拿捏。 王奶娘事件的后续,是司棋在迎春房中被孤立了。平时丫头们虽然吵嘴说闲话,动辄要把谁谁谁撵走,其实都是过过口瘾,而司棋因为一点口角争端,说要让王奶娘好看就真的把个积年的老嬷嬷撵走了。让丫头们不寒而栗,无人愿意与她交往。 因为打架的事,如意嫁人后,司棋也没能评上一等,还是在二等的位置上呆着。反而更加沉稳的翠枝补上了如意的缺。其实司棋虽然莽撞傲慢,但是并没有真的想害人。这一次王奶娘被撵走,她完全没有想到,更没想到的是自己会被孤立。 她的外祖母王善保家的也明确说了再不给她收拾烂摊子。一时间,失去靠山和竞争对手的司棋,反倒成长了很多。
第6章 宫花(捉) 薛家到访后,王夫人果然苦留他们住下。贾母因体恤她们姊妹多年没见,兼之喜爱年轻女孩儿陪伴的缘故,也出言帮着留客。薛姨妈心中本就有依附贾府住着的打算,现在看贾府如此情真,就顺势答应下来,一家人住进了贾府东北角上的梨香院里。 这十来天,贾府到处都在忙着安顿人口,重置房舍。随着天越来越热,贾母终于发现宝贝孙子和外孙女儿住的地方不太宽敞,于是以姑娘们大了为由,把三春迁到了王夫人院后的三间小正房住。只留下宝玉黛玉,仍然住在自己院儿中。 探春因此有些郁郁寡欢,这姑娘一直是个争强好胜的性子。这次被贾母移出来,虽然大面上是说,这三间正房就在李纨院子前头,为了方便李纨照管陪伴她们。可是私底下谁不议论,老太太果然更爱外孙女儿,嫡亲的孙女儿都要退一射之地。 平日里,探春自认为侍奉贾母王夫人尽心尽力,一直乖巧妥帖,小小年纪就是个十分省心的孩子。可是贾母王夫人始终对自己淡淡的,以往只有迎春三姊妹时,三人行走坐卧都是一样,还显不太出来。如今来了个黛玉,这情分高下立见。 探春一时想不通,就疑心自己是庶出,不得看中;又怀疑是赵姨娘又做了什么贻笑大方的事情拖累了自己。越想越气,只恨自己没能托生在太太肚子里,背着人狠哭了两场。因此这几天都懒懒的,屋里也任由丫鬟们摆弄布置,随意住着。 迎春倒是十分乐意搬走,她早就住够了贾母院后的三间小花厅,地方狭小不说,还冬冷夏热。夏天还好,打开门户,勉强能消暑; 到了冬天就得拼命烧炭,贾府倒是不缺炭火,可是迎春十分不耐烦烧炉子的炭气,哪怕是最好的炭,烧起来也有股烟熏火燎的味道。时间长了,嗓子干!脸干!还上火! 所以一搬了新屋子,她就忙忙地亲自指挥着摆设。王夫人对她们是面上情,并不太插手她们屋里的事。只是常问问有没有缺什么少什么,白动动嘴皮子。 倒是王熙凤亲自来了两趟,震慑了丫鬟婆子们两句,帮着出出主意。算是做了点实事。迎春想,这次二嫂子那般殷勤,多半是上回王奶娘的事被邢夫人迁怒了。 凤姐本身是个拜高踩低的性子,因为家中大老爷贾赦不受老太太喜爱,内宅妇人,眼中只有那一亩三分地。自认为更不必理会邢夫人这个继母,只是一味地奉承老太太,和既是叔母又是姑姑的王夫人。 偏偏忘了封建社会里,一个婆母,哪怕她不是亲的,对儿媳妇也有着不容小觑的杀伤力。于是,别看凤姐表面上风光,三五不时的,一旦被邢夫人找到由头,就得吃几句难听话。这种事,贾母王夫人都知道了,但都不便多话去管。 上回王奶娘做了那么掉脸面的事,邢夫人全算凤姐身上。说她只顾自己风光,对亲小姑子不上心,明明嫂子就是掌家媳妇,还让自己妹妹吃下人的亏。 所以这回一听见动静,凤姐就冲来刷存在感,堵婆母的嘴。顺便问问惜春探春,有没有缺什么少什么。把人情做全。 迎春喜欢敞亮的空间,所以摆设要的不多,只精细地挑了几幅字画并玉器珍玩做摆件,再加上之前便宜老爹手里漏出来的,零零总总就够了。花费有限,凤姐爽快地给添上。 又听说姑娘家爱花草,不爱香料香粉香饼子,又特特地派了个小丫头,专门给迎春每日里送些时兴的鲜花、果子做摆设。 迎春不禁感慨,能穿成个小姐是撞大运了,这贵族之家的日子真滋润。富贵迷人眼,难怪贾府那么庞大的家族,无一人堪用,皆因锦衣玉食消磨了意志啊。 薛家那边安置起来,阵仗比迎春她们大得多,难得是能忙中不乱。分送表礼,设宴待客,联系故交,井然有序。下人都啧啧称赞,宝钗小小年纪能帮着母亲做成这些事,真是难得。 这才没几天,宝钗就在贾府里混的风生水起,丫头们喜欢去找她玩,小子们也喜欢给她跑腿。迎春促狭地想:大概是因为宝姐姐那“乐善好施”的脾气吧?商贾人家,自然富贵,加上宝钗和气,又着意与贾府众人交好,随手散些东西出去,不值几个钱,却很能讨下人的好。 一样都是客人,黛玉就经常被拉出来作对照组。都是年轻小姐,黛玉与众人相交只看自己心意。家学渊源,平时很有些文人“往来无白丁”的清高。 除了自己身边伺候的与主子们身边常见的那几个,同别的人并不多话。因此渐渐有些“林姑娘不如宝姑娘”的奇怪认知。 这些流言蜚语,主子们都心知肚明,王夫人乐得看戏,装作不知道。贾母却非常不满这些下人们嘴里议论主子。 只是碍着黛玉的面子,不好公开提出镇压,于是想到了给她提提身份的法子,把三春迁出去,独留下宝玉黛玉挨着自己,以示宠爱。这法子一出,那林不如薛的论调就被压下了。毕竟老祖宗才是贾府真正的风向标啊。 黛玉素日里并不在意这些流言蜚语,只是本能地不喜欢宝钗,觉得她巧言令色,矫饰虚伪。偏偏宝玉爱往上凑,还十分吃宝钗这一套,黛玉心内委屈,觉得自己的小伙伴叛变了,于是频频出言试探。这两个三日恼两日吵的,反而更加亲密。 这天,探春正与迎春下棋,周瑞家的笑嘻嘻地掀帘子进来,手里捧着一个黄绸布封如意宝盒。笑道:“姑娘们好啊,我适才去给太太回事,太太正和姨太太说话呢。 因姨太太想着姑娘们,托我给姑娘送来十二支各式宫制堆花,姑娘们挑两只去戴吧!”说到“宫制”的时候还扬了扬声音,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 迎春不耐烦看她有意夸耀。说白了,“宫制”稀罕,稀罕的是宫里赏赐下来的“宫制”,是皇恩!薛家是皇商,专职这些采买的事务,随手从进上的份例里拿出几支就说是“宫制”,愚蠢托大又讨嫌。随即凉凉地把棋子扔回棋篓里,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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