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玉一进来,迎春就看出他那满脸的我有话讲,快来问我!的傻样。 司棋等人倒是忙着招呼递茶,上去搭话,迎春秃自不理他,随意问候两句就专注于手上的针线,料定宝玉憋不住,总得自己讲出来。 谁知他竟然憋住了,看着迎春笑了一会,想了一回,满意地点了点头就要告辞。司棋忙拉住他问:“二爷只是打的什么哑谜,说明白了也不使人疑惑才是!” 正说着呢,袭人听说宝玉回来的消息,竟找到缀锦楼来了。 上次的事之后,袭人一直都是避开迎春的,如今来了也不敢造次,恭恭敬敬地蹲身行礼,讪笑着问安。 迎春不欲理她,听见问好眼睛都没抬。只有荠荷恍若不知,与她答应了几句。 宝玉见袭人来了,越发不肯细说,只意味不明地嘟囔道:“我一直说二姐姐是个好的,世人心明眼亮再不会看错!” “二爷又造次了!只顾满口里胡说,仔细惹恼了姊妹,快随我回去换衣裳吧……”袭人急着把宝玉带回怡红院,听见他这么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也没多思量就出声打断。 宝玉听见袭人插话很不高兴,把胳膊从袭人手里抽出来,随口道:“你知道什么!” 却不想,本来只是不满袭人歪派他正经话的随口之言,竟让袭人直接红了眼眶。她在二姑娘跟前一向不讨好,就越发要面子些,谁知往日随和的宝玉如此不给脸。 “二舅舅叫你做什么?怎么大热的天穿着大衣裳傻站在这里,你不热吗?” 宝玉方才是从黛玉房中被叫走的,黛玉担心他被贾政责罚,让紫娟探问了好几回。方才听得进了园子,赶紧找过来看看。 宝玉看见黛玉来了,全付的心神立马转了过去: “妹妹,你来了!……何曾是父亲叫我,薛大哥诓我出去做耍呢!我本来要使人回来告诉的,偏冯大哥来了,就浑忘了! 妹妹你吃过饭没有,等我换了衣裳,咱们一起往老太太房里去可好?”…… 两人说着话,亲亲蜜蜜地走了。袭人满腹的委屈没机会表白,只好自己忍了跟上…… 缀锦楼里留下一个暗自惊疑的迎春:冯紫英?!他不会和宝玉说什么了吧!若有意思也该正经提亲,和宝玉这个着三不着两的讲什么?这是打的什么算盘? 冯紫英不傻,知道宝玉不着调做不得主,和他露出口风是因为自己这段时间真的太忙了! 三月下旬,陛下去铁网山春狩,自己虽不当值,但是亲爹在随扈名单里,就跟了过去打打下手,谁知走这一趟险些担了大干系! 陛下竟然在铁网山遇袭了! 万幸圣躬无恙,只是死了两个御前侍卫,伤了一片随扈军士! 陛下雷霆震怒,下令严查!所有随行铁网山的人都被扣下来逐一讯问!对外还瞒着人…… 所以别人只道他们还在铁网山春狩,其实早已被关了一月有余。负责审查的血滴子只听从陛下一人的命令,冯家父子打听不出消息,急得如坐针毡。 也是不幸中的万幸,冯紫英在刺客暴乱起来的时候反应迅捷,早早拦在陛下身前,自己还因此受了伤,看守的侍卫还算客气。 终于等到审查结束,洗清了嫌疑的冯紫英又立马被皇帝派去调查此次遇袭始末。 这时冯紫英才知道,原来这次遇袭不仅有白莲教余孽卷土重来,竟然还有前太子党掺和其中! 保守派身上个个都有嫌疑,陛下让自己参与调查,到底是信任还是试探,一时根本说不清楚。 冯紫英不得已只能全付心神投入其中,谁知贾府竟然传出“二姑娘好福气”这样的话。 见多识广的冯紫英一听就知道这些人打着的算盘,只恨此刻分身乏术,实在没有精力去应付母亲。 又担心看好的媳妇被那贪心的丈人另许别家,只好找到宝玉略表自己对二姑娘的钦慕之意。暂且稳住贾府众人,给自己留出腾挪的时间。 他自然也知道宝玉在家做不得住,也不指望他做些什么,只要在贾府众人为二姑娘议亲之时提一嘴自己的意思,就可以了。 冯紫英就有自信,只要自己稍微露出一点儿意思,那贾家的人就绝对舍不得放弃自己这条大鱼! 宝玉一听冯紫英的心思,立马高兴的了不得。他日渐大了,又看了茗烟偷渡进来的杂书,早已不是当初那懵懂无知的孩子。 再加上他自己也对黛玉存着一段缠绵不尽的心意,反而格外能体谅冯紫英的真情。 若他贸贸然来提亲,宝玉可能还会舍不得自己二姐姐——好好的清白女儿嫁作人妇。可若是两相情好之人能在一起,他是乐见其成的! 这独一份的呆意别人不能理解,宝玉也不好将这私密之事随意对人言,只好围着黛玉团团转,心里喜悦不尽,只口里不能说出来。 下人看在眼里,只觉宝二爷越发呆了!和林姑娘这样亲密无间,只可惜,贵妃娘娘——约摸是属意宝姑娘的……
第57章 口角 娘娘发下愿心,要在清虚观打三日的平安醮,宁荣两府都积极响应。贾珍带着贾蔷、贾蓉两个早早骑马到城外安插布置,何处饮马宽衣,何处整肃易容,一概安排齐全。 贾府内,除王夫人要待在家里预备娘娘使人出来,其余人等都愿意凑这个热闹。园内园外,凡是能排上名号的都说要去,指望趁着节气沾沾贵妃娘娘的福气。 独宝钗因为端午节礼的事情不大自在,自己回说不去,无奈贾母兴致大好,替她拿了要去的主意,宝钗推辞不过,说不得也跟着走这一遭。 到了最后,贾府的车马乌压压地占了一街,围观的人无不啧啧赞叹。 迎春坐在车里,留神听着外面人声喧哗、嬉笑怒骂,脑海中摹画出不少有意思的画面。等以后离开贾府那四方高高的院墙,也希望自己能有机会大街小巷地走一走。 街头吃一碗馄饨,廊坊里看一看新上的胭脂色号,庙会上找泥人张捏一个小像,把日子有滋有味的过起来。 看迎春这么魂游天外的样子,黛玉噗嗤一声笑出来:“二姐姐,你的魂儿都飞走了,仔细被人看见笑话!” “这马车里就咱们两人,谁会看见?再说我也不怕人笑话,等有一天我能出去了,一定要像当初在扬州那样,好山好水地走一走!” 黛玉被迎春话语里面的向往慑住了,一时回想起当初与父亲在一起时自在的时光,不禁愣愣地说:“是呀,外边的天地宽大……” 再回头看一眼迎春畅想未来、神采飞扬的样子,忽然轻声道:“二姐姐,我总觉得你与我们不大一样。三妹妹也说过若自己是男人,一定出去另搏一番天地的话。可她既知生为女子,便也甘心安分守常,将内宅当做自己的天地。 ”你从未在外人面前说过这样的话,甚至你比咱们这些姊妹都要随分从时,我却总觉得你的心,自在的如同遨游山川大海的鹰,富贵、亲缘、皮囊都无法成为你的羁绊! “可若你往后的日子不能如预想般自在,你可愿意像三妹妹一般,也将内宅当做自己的天地?”说完这话,仿佛是不忍心一般,略微把眼神移开,缓了一会儿才接着道: “雪雁小的时候曾经救过一只受伤的鸟儿,养好伤后雪雁不舍得放了它,那鸟儿情愿不断撞击笼杆,最后……你在扬州时何等恣意快活,如今又心心念念打算着出去,可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我实在是怕!” 迎春再没想到黛玉会如此担心自己,不过也是情理之中,近三百年历史的巨变横亘自己与这个时代之间。 伪装的再像,这一个大家闺秀的皮囊底下仍是一个来自二十一世纪的灵魂。黛玉这么聪明,又与自己时时待在一起,如何会看不出这里面的违和。 自己的脚下曾丈量过山川河流,眼睛见识过极光沙漠,她骨子里流淌的自信与自尊,是父母的爱,与成功后的鲜花掌声建构出来的。 这种自信和自尊,无时无刻不在与这个时代男尊女卑的价值观念发生碰撞。其所带来的疼痛,可能才是她不断想逃离贾府的原因。 马车里一时只回荡车轮子压地的“咕唧”声,黛玉和迎春各自想着心事,等车停到了清虚观门前,才勉强打起精神来。 贾母今天格外有兴致,这次娘娘做好事,明着是求平安,实则是为了皇嗣。可能元春心里也明白,眼前贾府的这个烂摊子,恐怕只有皇子皇女的外家这一条身份才能勉强保得过。 贾母从清虚观的大门开始,就下轿步行,一路上见神就拜,无比虔诚。谁知凤姐今天也没眼色起来,一个剪灯花的小道士没躲出去,不防头撞到了她。她一时本性暴露,发作起来直把个七八岁的孩子打了个趔趄,脸上立马肿起半指来高。 贾母今日替贵妃做好事,成百上千的钱散出去,尚嫌功德做得不够。还禁得住凤姐这一巴掌,越发把体面都打出去了,于是不大高兴。勉强找补着让贾珍给他些钱,把那小道士带出去了。 这一遭打岔还不算完,神前点戏,一出斩白蛇,一出满床笏,一出南柯梦,都不是什么好意头的戏文。明明是鲜花着锦的好日子,偏有一种往下走的光景。 贾母的兴致没了一半,显得有些心不在焉。迎春方才走神,一时没拉住凤姐,此刻厌恶她心肠狠辣,也不耐烦说话;宝玉因张道士来给他说亲,心中烦躁,频频看黛玉的脸色;黛玉生着闲气不欲理他; 宝钗看他们这样亲密,又想到自家的打算,也只神色淡淡地摇着手里的扇子。 凤姐昨儿讨巧,说了要去偏楼上自在听戏,此刻无法在贾母跟前回转。席间一时连说话的人都没有,还是尤氏婆媳匆匆赶来解了尴尬。 三场戏刚唱完,谁知冯紫英家,赵侍郎家并其余零零总总来了好几家送礼,都是听见贾府做好事来随礼的。花花轿子人抬人,贾母这才逐渐喜欢起来。 这般勉强混了一日,到了第二天,竟没人愿意再去清虚观。凤姐看着排场都抬起来了,众人不去不像,少不得自己打点起来去撑面子。 且说黛玉近些年虽然调养好了身子,但她娘胎里带来的弱症,一向不甚强健。昨日着了些气恼,又兼之伤了暑热,今日便有些起不来床,只用了解暑的方子静静地养着。 谁知下半晌,绣橘竟急急地跑进来说:“二爷和林姑娘闹起来了,一个砸了玉,一个吐了药!” 迎春听见砸了玉时眼皮都没抬一下,只听说吐了药时,摇扇子的手才顿了顿。 不过也没细问,随口说:“闹就闹吧,此时闹明白了,以后才和气呢!”那谁谁谁不是都说了嘛,谈恋爱时的小打小闹都是情趣! 绣橘再没想到迎春会是这个反应,以往姑娘不是对林姑娘的事最上心的吗?如今有点让人摸不着头脑了,于是回身望向司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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