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棋也是吓了一大跳,待看见是一个才留头的小丫头混跑,登时立起眉毛就要骂人。 迎春连忙拽住司棋,问那小丫头:“你这是怎么了,看见小龙了不成?跑的那样急,仔细摔跤。”司棋这才发觉小丫头脸色不对,嘴唇都哆哆嗦嗦的。 那丫头是才入园子服侍的,平日不过做些洒扫的粗活,虽认不得迎春,可也有些眼力见。知道是碰着主子了,见有话问她,虽然心里害怕,少不得强按下回答:“那边井里淹死一个人,泡的好大,颜色都……” “去!主子跟前浑说什么,仔细吓到姑娘……园子里别混跑混钻的,被主事嬷嬷看到了打你一顿好嘴巴!还不找带你的人去?” 小丫头还没说完,就被司棋急急喝止住了,生怕吓到迎春。 等到那丫头答应着走了,迎春才转过头对司琪说:“让荠荷去打听清楚……这园子里,就这么渐渐地乱起来了……” 这跳井的人,多半就是金钏。这个往日敢与宝玉调笑打趣的丫头,死在了打小服侍的主子手里,几乎就是个无解的局。 迎春也曾圣母心发作,试着推想过,如何能让她避过这一劫。 但是她一个别房的姑娘,不说没法去管教叔母身边的大丫头,嘱咐她言语谨慎。 便是阻止了这一回,她那隐秘的野心只要一日不打消,利剑就会一直悬在头顶。迎春不是救世主,决定尊重他人命运。 但亲耳听到这一条鲜活的生命就这么逝去的时候,这冲击力还是非同一般。“虚伪的悲悯,看来自己真不是什么好人啊!”迎春自嘲地想。 回到房中,还不等司棋去吩咐荠荷,这丫头的信息就已经到了跟前:“外头有人传是宝二爷逼奸金钏不成,她才羞愤投井的。” “这么传的人多吗?” “零星听到几句,也有说金钏勾引二爷不成,被太太赶出来的。只是没有前一种说法传的开。” “管好咱们屋里人的嘴,若有一星半点的议论,我听见可是不依的。” “是……” 流言一旦沾上桃色,世人就不会管真假了,王夫人实在是走了一步臭棋! “姑娘,宝二爷被老爷打了……”喏,报应来了。 怡红院中闹作一团,迎春随大流去哭了一场,又趁势辞了出来。黛玉站在墙根底下,见到迎春出来忙拉住问:“宝玉怎么样?” “皮外伤,但也打得狠,好好将养月余也就没事了。你既这么担心,何不进去看看?” “我等没人了再去看,宝玉应是疼的狠了……” “一下干系了两条人命,不疼上一疼,心里怎么过得去呢?呵,倒要谢这一顿打了。” “二姐姐……” “宝玉素日爱和丫头们玩闹,惯得她们有天无日。我以往就曾劝过他——太太眼里见不得这些事!他只一味顺着自己的性子,嬉笑怒骂从不避讳,生为女子,风言风语的一出来,便是咱们也只有一死,何况丫头? 宝玉如今的疼,约莫是疼不过金钏爹娘的,再卑微的下人,也是娘老子十月怀胎生下来的。辛辛苦苦拉扯到这么大,因为这事没了,黄泉路上都要忍受闲言碎语! 还有那棋官,肯把自己藏身之处都告诉宝玉,想来也是将他认作知己的,如今被人问了去,不知忠顺王府处置逃奴的手段,是否如长史官盘问他那般有礼! 宝玉没经过事,咱们没法苛责他事事周到。但凡他能在事发时为这两人多说一句话,我今日都体谅他身不由己,可惜……” “二姐姐……” “回去吧妹妹,好好想想,看清他人品中最不堪的一面,就知道日后的路该怎么走了——” 回到房中,迎春连忙将荠荷叫来问:“怎么说,薛大爷怎么掺和到这事里来的?” “听说是薛大爷吃醋,往外头说宝玉与棋官好……”荠荷如今大了,再说起这些事来也不如小时候爽利,吞吞吐吐的。 “我知道了,你去吧——”这事也奇,忠顺亲王真的那般放不下蒋玉菡吗?大张旗鼓地来贾府寻人,抓回去后也没认真处置,后来还允许他置办家产娶了袭人,真是处处透着怪异。 迎春的怀疑是对的,忠顺亲王闹这一出真不是为了区区一个戏子。他是个护短又记仇的人,前年玄真观的事,贾敬一干人带累了仇都尉的儿子吃了个闷亏。忠顺亲王把贾府恨得牙痒痒,一直寻摸着机会要出这口气。 薛蟠到处说蒋玉菡与宝玉好,忠顺王爷就逼着蒋玉菡说出了汗巾子这个把柄。长史官借着这个由头到贾府发作了这一回,也算是给他们王爷出了一口气了。 虽然迎春说的直白,黛玉还是在太阳将落山之际来到怡红院内看宝玉,宝玉还是如以往一般细致体贴,自己受着伤还担心黛玉着了暑热,哭肿了双眼。 此情此景,黛玉哪里还想得起迎春说的话,忍着眼泪和心酸,哽咽着劝宝玉改了吧! 不让舅舅生气,也就不会再挨打了。哪知宝玉突然说:“便是为这些人死了,我也情愿的……” 黛玉一时哽住了,说不出自己是什么感觉。迎春方才的话,字字句句仿佛重现在自己耳边。黛玉很想问问他,你既然都肯为他们死了,为什么当时不肯说句话呢? 又觉得说出来大没意思,碰巧听见凤姐一行人说说笑笑地要进来,忙从后门躲出去了。 迎春正为今天的事心里闹哄哄地烦闷,突然听说林府的人进来请安,心里突突地跳了起来,往外一瞧——柳寒霜回来了! 柳寒霜还是一副妙龄少女的打扮,就是出去一趟,人的精气神都好了不少。迎春有一堆话的话要问他,到了挨边还是先问了“一路可好?”两人对视一眼,都笑了。 迎春再没想到,当初一面之缘,如今两人竟能处成知己。刚开始还算计着他,如今见面却像老朋友一般亲切自然。 江南一路的见闻,此时来不及细说,柳寒霜只说了两件事。一、身份的问题解决了,还是有名有姓的大户,只要迎春下定决心,之前的打算就可实施起来。二、冯夫人竺氏相看了保龄侯史家的大小姐…… 第一个消息让迎春无比欢欣,之前设想的退路成了一大半!第二个消息却让她有点五味杂陈。 冯紫英家居然相看了湘云,迎春有点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感受,与他不过是几面之缘,还不都是愉快的记忆,可几次三番的接触,终是让他在自己心中有了不一样的分量。 虽说还谈不上喜欢,可是自己也曾设想过,以后若能与这个人共度余生会是什么样。 在迎春所能接触到得所有男子中,他优秀的格格不入。 作为保守派的后起之秀,游离与新旧势力之间游刃有余,人都有慕强心理,迎春也不例外。 当初看出他对自己有意时,迎春心里是高兴的,能有人透过庶女这层外衣认可自己这个人,是意外之喜。甚至为了这份看重,明知冯府对于自己不是一个好归宿,自己也愿意冲一冲。 如今,难堪中夹杂着可惜吧……若相逢在现代,迎春不会有这么多包袱,能遇到如此优秀的人,不追是傻子。 可是现在,她得计较得失,因为输不起…… 想清楚了这点,迎春就强迫着自己转移注意力,引着柳寒霜说了些之前交代的事。她自以为神色如常,却不知柳寒霜看在眼里很是心疼。 这故作不在意的样子,比失声痛哭更让人心酸……柳寒霜明白她这一路走来的不易,也切身体会过因出身带来的自卑与无力,更心疼她无法竭力争取的无奈。 这种惺惺相惜的感觉,全转化成对冯紫英的不满,你既然不能,撩什么撩?! 请读题,这是误会……谢谢~我们霜霜要奋起啦!!小可爱为了好姐妹冲冲冲,努力的样子我好爱~霜霜会有自己的人生,在另一个视角里,和主角一样精彩!
第60章 托付 柳寒霜的归来仿佛给迎春吃了一颗定心丸,贾府中人多口杂,两人来不及细说根底,就约定旬日之内回林家见一面。 林如海和贾敏的牌位设在林宅,黛玉和迎春也会时常过去烧香祭拜,当日去当日回,是老太太先前就准了的。 自己的后路有了进展,迎春就有心思重新打量这几日贾府发生的事。 宝钗去了王夫人房里一趟,金钏的死就从投井变成了失足。她们一家子都是家养的的奴才,收了王夫人五十两银子并两套衣服做妆裹,少不得感恩戴德地发送了她。 只可惜金钏尸身泡的那样大,宝姑娘大方赠出的两套衣裳恐怕没有办法穿上。王氏为这个“如女儿一般”的丫头请了好几众僧人念经超度,就怕她在下头不“安生”。 经念完了,金钏之死的干系也仿佛从宝玉身上择干净了。众人再不提起这个人,便是一时不防头提到了,也只感叹她可怜淘气,在井边憨玩失了脚。 迎春心里泛冷,这个时代,人命真的没有想象中紧要。上位者一句话,下头的人连怎么死都轮不到自己做主。 李纨在宝玉挨打的第二天就生了病,说是太太在劝阻老爷时提到了珠大爷,大奶奶一时悲从心来,难以自持。可惜王氏那时满心满眼都是宝玉,根本顾不得李纨的好歹。 贾政先还一叠声地必定要打死宝玉,结果王氏一提到“珠儿”两字,贾政脸色也灰了,精气神也没了,日渐衰老无力的双手再也拎不动打人的大棒。 迎春去看了李纨好几次,往日平和自持的一个人,神情里满是难以掩饰的恨和怨。 她身边的丫头都是贾珠死后新换的,当初伺候他们夫妻二人的仆人并妾室,一个不剩的全被打发了。如今的丫鬟们想劝她,也无从下嘴。 迎春来看了她几次,她倒是愿意多提一提贾珠的事。如今这家里,若不是还有李纨一大个活人戳在这,恐怕很少会有人提及那位光风霁月的珠大爷了。 不像王氏等人一开口就能把贾珠如何生病、如何请医吃药,最后不治身亡的细节说清楚。李纨甚少提到贾珠的死因,话里话外都是贾珠曾经为这个家付出了多少,他的离开是多么令人惋惜。 李纨一遍遍地说,迎春就一遍遍地听。在这声声泣血的诉说里,迎春仿佛看到新婚燕尔的贾珠夫妇是多么的琴瑟和鸣。贾珠才华斐然,李纨善于品鉴。他们也曾红袖添香、举案齐眉。 可惜曾经那个灵动感性的少女,最终与他的丈夫一齐埋葬在了家族的荣光之下…… 这几天,迎春基本能确定,贾珠不是病死的!贾政对他有愧,这个愧疚,足够王夫人把它当做辖制丈夫的把柄。 李纨对贾府有恨,但对丈夫的眷恋,让她不得不继续以未亡人的身份,在这个吞噬掉丈夫生命的牢笼中存活下去。所以她能在贾府败落之后带着儿子冷眼旁观,独善其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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