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讨说法 “姑娘可乏了？”凝碧把帕子递给黛玉让她擦了手，把桌上的水递给她，又问，“是先传午膳还是先休息一会子？” “冯先生可去用膳了？”黛玉接过帕子擦了手，又急急喝了一口水，不答反问。 冯楚来教授黛玉已经有五日了，她每日辰时便到，午时才走。她从黛玉刚学的《四书》开始教，却不仅仅是教《四书》而已。 冯先生博物洽闻，贯通古今。不但如此，她文章学问也做得好，琴棋书画均有涉猎。加之黛玉听闻其事迹，更敬重其品行， 不过短短一日，便真心以“师”待之。 东厢一溜给了伺候黛玉的丫鬟婆子们住，黛玉便把正房最左侧的屋子做了书房，又在旁边僻了一间出来，做冯先生小憩之地。 不过几日功夫，那厢房已经布置得像模像样。家具摆设、笔墨纸砚一应俱全，大立柜里竟还有几套素色的换洗衣裳，就是日常居住也不差什么了。 为避免冯先生因午膳奔波，黛玉让人在东厢最外侧单独开了一个小厨房，苦苦留冯先生用了午膳再走。 她虽然才六岁，可也算考虑得面面俱到了，因为敬重，所以报以真心。 冯楚来教导黛玉，本只是利益交换，不曾想遇到的是黛玉这样赤子之心的学生。她心中愧疚，更加用心了三分。 黛玉每日早上便跟着冯先生读书，因院子里有小厨房，午膳便不去大厨房传膳了。 送走冯先生，她小憩过后，等老太太醒了她便去陪着说说话，与贾家的姐妹们玩一会儿，晚膳则是在贾母处用的。 每日里倒是乐乐呵呵的。 林家人口简单，加起来就三个主子，只要是父母允了，黛玉在府中怎么肆意都不为过。 可贾家是个历经几代的国公府了，经事的奴才比有些主子还体面，如何管得住那些人的嘴。 黛玉还不知晓，她每日脍不厌细食不厌精便惹了不少人说嘴，更何况是单独在院子里建小厨房。 从林家带来的丫鬟仆妇们竟日里只围着黛玉一个人转，没怎么理会落昙院外头的事。还是紫鹃听说了，告诉了黛玉身边的凝碧。 紫鹃依旧被老太太改名赐给了黛玉，她也是个伶俐的，知晓老太太把她给了林姑娘，便与史大姑娘身边的翠缕一般，将来要随林姑娘家去的。 她知晓自己比不得从林家来的四个大丫鬟，可紫鹃是贾家的家生子，打探消息比林家人灵通，立刻利索地给自己定了位。 凝碧让林嬷嬷去悄悄打探了一番，倒是把林嬷嬷气了个倒仰。 林嬷嬷是林海乳母丁嬷嬷的长媳，她是林家的家生子，原先是伺候林老太太的。 贾敏挑了她过来伺候黛玉，一是她性子厉害却守本分，二自然是因为她原先是林老太太的大丫鬟。她还姓林，这便最好不过了。 这一日黛玉歇完午觉，正与三春在西院亭子里玩。 小暑刚过，午后正热，老太太近来胃口不怎么好，鸳鸯便道：“今早厨房里送了一小篮子银苗菜，晚上拌了，再给老太太配一碗过水面可好？” 这倒合她的胃口，老太太看着和探春在比解九连环的黛玉道：“玉儿脾胃弱，过水面吃不得，还是给她备些其他的吧。” “这都已经六月了。”鸳鸯失笑，“我瞧着林姑娘的底子还不错，只是清瘦了些，姑娘家的怕什么……” “宝玉来了。”鸳鸯话还未说完，便看见远远跑过来的宝玉，连忙迎上前去。 贾宝玉给老太太请了安，老太太让人拿帕子给他擦了脸上的汗，心疼道：“这么热的天，你不在你母亲那里，跑我这儿来做什么？” 贾母年纪大了，屋子里不敢多放冰盆子，往年夏天多半也是让宝玉去王夫人处。 宝玉坐不住，扭着身子从老太太手里挣出来，便往黛玉处去：“我来陪陪老太太，且与姐妹们一道玩。” 说着他便在黛玉身边坐下来，见黛玉手上绣球状的九连环解得飞快，拍手道：“妹妹果真厉害，都解了一大半下来了。” 探春天性好强，此时年岁小尚不懂遮掩，闻言抬头看宝玉：“二哥哥偏心，我也快解完了，为何不夸我厉害！” 迎春便擦了擦探春额上沁出的汗珠，看了一眼被自己丢在一旁的九连环：“三妹妹也厉害，我便总是解不出来。” 老太太看着小儿女们玩闹，也在一旁笑眯了眼。 凝碧眼观鼻鼻观心地站在一旁，想起太太先前嘱咐的话。如今姑娘才六岁，只要不过分，表兄妹间说话玩耍也不打紧。她们若是严防死守，反而落了下乘。 在贾敏看来，黛玉上一世含恨而终，宝玉固然有责任，但也不能全怪宝玉。 宝玉天性懦弱没担当，可他经人事之前，还是心下无尘，并非十恶不赦之人。他喜欢和姐妹们一处玩，也只是世人皆有的爱美之心，只宝玉尤甚。 可他知晓了人事，与他那大丫鬟有了首尾之后，就应该主动避讳着些。可他竟然还是在女孩子间厮混，这就让贾敏有些恶心了。 小亭子里热闹的紧，林嬷嬷便是这个时候过来的。 因她身后还有两个压着人的粗壮婆子，鸳鸯远远看见便知晓来者不善。 她连忙吩咐身边的小丫鬟去寻琏二奶奶过来，又让三春的奶嬷嬷们把姑娘们送回屋子，自己则哄着宝玉往他处去了。 黛玉不好找借口让她走，只能留她在老太太身边坐了。 果然一到贾母跟前，林嬷嬷“噗通”一声便跪下了，那声音听得人牙酸，唬得黛玉连忙丢下九连环站了起来。 凝碧立刻上前来拉住黛玉，朝她眨了眨眼睛。黛玉即刻就明白是因为小厨房的事，林嬷嬷要来讨说法了。 她又坐了下去，只把丢在一旁的九连环拿在手上把玩着，并不说话。 “林嬷嬷快起来，这是做什么？”贾母连忙示意鸳鸯把林嬷嬷扶起来。 林嬷嬷利落地起了身，朝那两个婆子招了招手。那两个婆子把堵着嘴的人往前一推，朝贾母磕了个头便退下去了。 “老太太可要为我做主啊。”林家人没说话，那被推上前来的仆妇倒是哭闹了起来，“我也不知是怎么得罪了林嬷嬷，竟把我从大厨房一路拖过来。 她捂住脸嘤嘤哭了起来：“这一路上这么多人瞧着，这一辈子的脸都丢尽了。” 鸳鸯仔细一看，原来是周祥家的。她一家子管着厨房的采买，是面子里子都有的好差事。 林嬷嬷啐了她一口：“我还没哭呢，你倒是先哭上了。我也不知寻谁做主，咱们便在老太太跟前好好说道说道。” “前段时日里我便隐隐听人说，说我们家姑娘是来府上打秋风的亲戚，一个子儿也没掏，吃穿住都越过了你们府上嫡亲的姑娘。” 鸳鸯心道不好，这些风言风语她自然也隐隐听过，老太太在的西院自然无人敢提，她也不能学给老太太听。林家的人谨慎，除了落昙院和老太太的正房也不去他处，鸳鸯便当耳旁风过了。 贾家大，奴仆众多，也难管，没有哪个主子是没被嚼过舌根子的。没有耳闻就罢了，即使传到跟前来，除了二奶奶这样好强的，谁还能真的去把人揪出来不曾。 可林家真的把人揪出来了，鸳鸯嘴里发苦。 林嬷嬷指着不敢再嚎啕的周祥家的道：“好叫你们知晓，我们姑娘父母健在。她父亲正经科举出身，如今是从三品的大员，她母亲是你们国公府嫡出的姑娘。便是我们林家祖上，也是列侯出身，可不是你们嘴里说的打秋风的穷亲戚。” “姑娘身上穿戴的，屋子里摆的，平日里吃的用的，哪个不是我们太太让人送过来的。”林嬷嬷声音更大了，“太太来府上那一日，带的东西整整拖了三辆马车。老太太苦留，我们太太孝顺，留下姑娘来陪老太太。就是怕人说嘴，当日又让人从林府送了几马车的东西过来，这个时候你们只当瞎了看不见。” 方才林嬷嬷一声不吭让人拖着她便走，周祥家的这才知晓所谓何事，此时已回过神来。见老太太满脸怒容，连声喊冤。 “我冤枉你？”林嬷嬷一声冷笑，朝身后招招手，“小满，你来学学。” 那个叫小满的小丫头瞧着不到十岁的模样，上前来朝老太太磕了个头。站起身来竟是从怀里掏出一把瓜子磕了起来：“这林姑娘吃的穿的比府上正经的姑娘还强些，精心养着她还不够，竟日里就会找事。” 她磕了一颗瓜子，“呸”一声往地上一吐：“瞧瞧，瞧瞧，竟然还请了个女先生来府里，只给她一人上课，咱们府里的姑娘倒是丢在一旁。如今小厨房都建起来了，你们看看这每日她们小厨房里的花用，这哪是养了个表姑娘，这是养了一只吞金兽。” “哎哟，死丫头轻点儿。”小满突然做出一个往后推的动作，“把我腰再揉一揉，舒服！” “行了，可以了。”林嬷嬷连忙打断小满的话。 周祥家的见了鬼似的看着小满，这小丫头刚才那一番作态与自己今早在大厨房里的作态一模一样，便是声音也像了个七八分。
第9章 山雨欲来 “你还有什么好说的？”林嬷嬷指着小满道，“今早厨房里的那些人，小满可一一记下来了，要不要一个个去问。” 周祥家的瘫在地上，大厨房虽然人多嘴杂，可能进来的都是聪明人，知道明哲保身。她嘴虽然碎了些，这些年也没人捅到主子跟前，就更加变本加厉了。 林家这个小丫头邪乎得很，也不知她如何知晓了今早的情形，还像模像样地学了下来。 贾母气得手都抖了起来，朝鸳鸯道：“去把凤丫头叫过来，这样的刁奴还不打发了，留着给自己添堵吗。” 周祥家的连连磕头：“老太太，我知道错了，求老太太开恩啊。我，我也是听别人说的，不过是学嘴罢了。” 她急于开脱，话一说出嘴便知道说错了。 果然贾母更怒了，她冷哼一声：“你倒是说说学了谁的嘴，说不出个三四来，今日也别想讨了好。” 说罢她看了一眼垂着头的黛玉，心疼地搂住她哭道：“我们玉儿也不知招了谁的恨，要被这样被你们这起子人编排。” 周祥家的果然呐呐说不出来别的，她但凡多牵扯一个人出来，日后就要牵连自己一大家子。 “哟，琏二奶奶可正好来了。”林嬷嬷语气热情的紧，可话却字字诛心，“二奶奶您也听一听罢，合着你们贾家的下人都觉得我们林家是来打秋风的，想必是不知晓我们太太拿了五千两银子放在二奶奶处，权当我们姑娘的花用。” 鸳鸯闻言暗自吸了一口气，贾母安抚黛玉的手也慢慢停了下来。 王熙凤管着一大家子，在下人间怎会没有耳目。贾家流出来那么多风言风语，还愈演愈烈，不就是因为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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