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邦只带了樊哙同行,包了间房,也没想到她这一会就来找自己,惊讶地示意樊哙到门口等候,问吕雉:“你想学什么,我尽量在车上简单跟你说一说。到了咸阳说不好你们有什么安排。” 吕雉行了弟子对师长的礼仪,恭敬地道:“弟子知道时间有限,来不及多向老师请教,所以只想问一问,到了咸阳之后,我应该如何在公主面前表现呢?” 她把不准,是应该尽量表现自己,还是应该在一开始低调一点。因为她只是女吏,不是公主们身边的高级女官,这个身份的鸿沟一时跨不过去,是不是应该到了身毒开始做事的时候再积极表现? “此外,弟子也不清楚,是应该等着分配,还是择主而从,在认定的主君面前尽量展现自己的能力?” “这个嘛。”刘邦摸了摸唇上的胡须,真心地笑了。 这弟子没白收,挺有灵性的,到了身毒说不定真能算个人脉,这两个问题问出来,是真开窍了。在女吏里钩心斗角算个屁大点的事,在主君那里奔前途才是真的要紧。 “这你得自己看了,公主们的性情、志向,身边女官是不是嫉贤妒能,是不是有才无德,都不是我能知道的事,所以我无法告诉你应该怎么做。” 吕雉若有所思,再次行礼谢过刘邦:“我明白了,老师已经告诉我应该怎么做了。” 先观察,再做决定,不能冒冒失失的出头,那就像自己学得快成绩好一样招来嫉恨。现在针对她的只是同样的女吏,到时候一个不好,厌恶打击她的就是她无法反抗的女官了。 刘邦也是见猎心喜,这会儿倒是有点真心收下这个女学生了,敲了敲桌子,决定再教一教她为人处世的道理。 “我今天坐下来,同桌的那几位与我客气,请我同食蛋糕茶水。我来问你,你坐下时,他们请了没有?” “有,只是蛋糕价高,我与人又不相识,还亏得他们让了位给我,我哪里好意思去吃。” “这你就错了。”刘邦说,“你没有注意,他们一行人穿着不显眼,但那妇人腕上的玉镯绝对价值不菲,几个男子冠上镶的也是羊脂玉。更重要的事你没发现——他们周围数桌人,都是带来的护卫!” “啊?”吕雉惊得都结巴了,“他们是……是……” “是咸阳的贵人,具体身份我也不知道。”刘邦摇了摇头,也很好奇,“你不必管他们身份,只说这些,你就知道那点吃食他们根本不放在眼里,请你也是真心请,不是一般人的假客气。有人请的蛋糕,你吃了他的,他心里嫌你没眼色;他们的蛋糕,你吃了他们不介意,你多少还能跟他们亲近些。” 所以他就没客气,给什么吃什么,然后自己买的食物也回请。一来二去,交情不就有了吗。 吕雉越听越惊讶,嘴巴都微微张开,再没想到原来还能这样无中生有的攀交情。 既说到这里,刘邦拍了下大腿,“我也想跟他们认识一下。走,你跟我去见见人。” “见人?” 吕雉已经只会复读了,刘邦率先出门,她懵懂跟上,思路完全被带着跑了,完全没想过这个新认的老师为什么会胆子这么大。 要不是从身毒归来的封君,若只是一个封君手下的小臣,他哪来的底气去主动找贵人们挑明哦。如果刘邦还是泗水亭长刘邦,那他只会当作没判断出那些人的身份,看有没有机会作平常人相交罢了,而不会像现在这样主动找上门去。 吕雉还是吃了见识短浅的亏,完全没有想到刘邦有这样的身份,才有这样的底气。 刘彻跟他说过自己一行人住的房间,刘邦没敲到刘彻那间,而是被门口护卫的蒙毅给拦下了。 蒙毅不像汉唐来的人知道得那么多,只晓得刘邦是新丰君,对他有三分客气,拦住不让进也没为难。嬴政在里面听见了,吩咐蒙毅开门,蒙毅心说这新丰君倒是有福气,让了开来。 刘邦就大摇大摆,带着吕雉进门了。 进门便是一礼,“冒昧了,我虽然不知阁下身份,但也看得出必是咸阳的贵人。今天我收了这学生,恐怕后面入宫学习,也教不到几句。想来想去,只能带她过来,请贵人伸一伸手了。” 他捏了把汗,其实他是想找刘彻的,刘邦敏感地觉出刘彻对他最有善意,这位对他最微妙。但一来就看见蒙毅然后被拦住,只能硬着头皮上。 帮吕雉是其一,探底拉个交情是其二。 嬴政也没想到他居然找到自己帮忙,不置可否,问:“你想帮她何事?” 他性情本就与李世民不同,李世民杀场上下来,皇帝做得久了,见人怕他,还会特意压一压自己的气场,叫谏官不至于怕他而不敢上谏。嬴政就只嫌自己不够威严的。 人多时还能分散注意力,现只三人在,刘邦都有点紧张了,吕雉更是浑身不自在。 还好刘邦到底不是一般人,这情形下心里紧张,面上还是洒脱自如,笑道:“不瞒阁下,我是想替她问一问,几位女君的性情如何,哪一位有进取之心,哪一位有守成之心,哪一位更愿意用民间女吏,哪一位只信重身边的女官,也好叫我这弟子到时候好好表现嘛。” 嬴政屈起食指,轻轻敲着桌面,还真想了想自己几个女儿的性情,抬眼问吕雉:“你是想在身毒建立功业,像男子一样封侯拜相,还是只想安稳度日?” 吕雉手心全是汗,心知这一答,或许就决定了自己后半生的路。她一直以来想的是安稳度日,考女吏是为了避免不般配的婚事,然而此时此刻,话到嘴边,她已有了明悟,既选了这条路,不进则退,想安稳度日才更需要勇于向前,于是说的话变成了这样:“我愿如男子一般,封侯拜相!” 挺好的,嬴政不在意她们有野心,只在意她们是不是能干。大秦之外的地方,男人有野心他都不在意,更别说这些女吏了,有他大秦做后盾,女儿如果还能叫权臣篡了,那他直接废其女君之位,换个女儿去收权复国。 “长公主阴嫚,你就跟她吧。”
第122章 火车上(三) 退出嬴政的房间, 刘邦带着吕雉往回走,边走边跟她说:“这件事就可以定了,你不用再为此多做什么, 以后就跟着长公主。如果到咸阳之后能自己出来, 我再给你介绍一个朋友, 他以前是我们沛县的主吏掾, 不管是处理人事还是管理钱粮都很擅长。我跟他说一声,让他教一教你。” 吕雉眼睛一亮, “莫不是萧主吏?” “你家迁去时他都离开了, 你也知道他?哈, 想来是县令念念不忘的缘故。” 吕雉很高兴, 欢快地说:“我听父亲说的,不止是县令总叹息萧主吏去了咸阳,新任的曹主吏也总对县吏说, 仍按萧君的规矩继续做, 不许更改。” “嗯, 曹参么, 他跟萧何一向亲近。” “他真能教我?” “放心。我跟他是什么关系, 同乡好友。他除非忙得抽不开身,不然肯定能教你。真忙得抽不开身也好,你就留下来给他做事,自然能学到本事。” “我明白了。” 把吕雉打发走, 刘邦回去就叭唧往床上一倒, 两眼无神四肢摊开,把樊哙吓得赶紧过来看他是怎么了。 “没事。”刘邦有气无力地说, “你到外边逛会,让我静一静。” 给他点时间缓缓, 让他心脏先别跳这么快了。 毫不在意地说起长公主的名讳,随口安排了吕雉去长公主那里。 能这么说话的人,不是骗子,那就只能是天子了。 刘邦先把骗子这个选项去掉,他就知道,他是遇上大秦天子了! 刚那一瞬间他完全是靠本能绷住表情,带吕雉谢过皇帝退出来的,从过道慢慢走回来跟吕雉说话,一点异样都没敢露出来,这会儿才有空想想,他下面该怎么应对。 要不要装作没看出来,还当作咸阳普通的贵人去交往?这样回头朝见天子的时候,他还得想想怎么应对,是纯然的惊好呢,还是惊中带着窃喜好? 刘邦坐了起来,自个儿仔细想了一会,否定了这个选项。 这会儿没那么慌了,冷静地回想了刚才的场景,知道他根本装不下去了。因为他没有藏拙,在餐车那他们就知道他是个混迹市井多年,极有眼力的人了。 天子也认得他。他们到咸阳之后,有人拿着仙器来拍照,当时他们都好奇地凑过去看过问过,也能瞧见那仙器上自己的容貌,说是留存档案记史用。那拿走之后,天子肯定会看一眼认一认人。 都认出他是新丰君了,当着他面随口泄了身份,难道是天子无意间说漏嘴吗?刘邦可不这么觉得,他们这位大秦天子……不是他说,看着就不是个好糊弄的样子。 他再装傻,让天子以为自己把他当傻子,别把封王的希望给装没了。 那……就这么含糊过去,朝见天子时彼此心知肚明,不必装模作样完成礼仪?天子现在微服,不去打扰也是正常。 刘邦又躺下了,又坐起来了。 “不行!”他使劲拍了下大腿,就恨自己没带个谋士出来。不过在军中搜罗抢到的谋士也就那样,出的主意还不一定有他行,带出来他也不一定听。 反正他就是觉得不行,旅途中遇见天子这么大的事,就这么混过去啥也没落着,这不是浪费吗! 在床铺间窄小的过道里踱了几个来回,开门时樊哙见到的已经是一个恢复了洒脱模样的刘邦了。但他还记得刚才的情形,见刘邦往外走,跟上去迟疑地问:“君上遇上麻烦了?” “没麻烦,是好事,就是一下没反应过来。你不用跟着我,留下看着东西,我去见人。” 樊哙只能停下步子,目送刘邦去了另一节车厢,心想还说不是麻烦,从沛县到西域再到身毒,他就没见过刘邦有什么一下没反应过来的时候。 这车上有什么妖魔鬼怪啊?能让他慌成那个样子,不跟着还真叫人害怕。 刘邦不怕,刘邦再次来到嬴政的门前,再度被蒙毅拦下,也再度被内中的嬴政叫入。 门一关,刘邦没有迟疑,立时行了见天子的大礼,拜伏于地。嬴政没有让他免礼,待其行礼毕才赐座。 可怜这火车上的小房间,凳子是没有的,嬴政自己都坐在上下铺的下铺上呢,刘邦实在不知道自己能坐在哪里。 嬴政习惯地赐座说出口后也发现这问题了,也觉得好笑,示意刘邦就坐到他对面,没条件也不用太拘礼了。刘邦规规矩矩地坐下来,垂首恭谨地先行请罪。 “臣不知陛下当面,放肆无礼,实是羞愧。” “无碍。新丰君……”嬴政有些玩味地念着这个还是自拟的封号,“去年你的使者也来到咸阳,找了不少人。你是想封王么?” 刘邦露出怪不好意思的“淳朴”笑容,赧然应道:“这……臣不敢欺瞒陛下,自是想的。臣起于布衣,也不懂那么多,开始只想搏命有块封地就好了,后来看着大伙都想封王,那臣也想为陛下效命,求个王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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