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看到陆根水,他们对仙境的判断已经进一步发生动摇了。 陆根水不晓得自己被当作了蛮夷,还在为他们“据理力争”。 “我们又不在边境,不是偷渡的,肯定是老早前躲到山里的人。躲得深,又有钱,叫人出来的时候不是没找着他们,就是他们自己害怕又往深山里躲了。这么多年就剩两个男人一个小孩,娶不到老婆,只好出来了。他们说话我都听不懂,还不知道是哪年就躲进去了。” 讲得还怪有道理的。陆田有再次打量他们那一身古老的装束,看看嬴政和刘彻两个人应该娶老婆的年纪,还有各自背着的仿佛全部家当的大包,竟然被说服了。 “你们有钱没有?”他不太抱希望的比划着问,“先在村里学个说话还是怎么说?等下次人口普查自己登记一下。” 陆田有这个村长也挺懒的,不想带他们到城里找人登记。主要这个事真不是常见的事,就像他跟陆根水说的一样,上一次从山里往外带人落户,都是大几十年前的事了,那是成批带出来安置建村。现在这三个人叫他带去城里,他都不知道要找哪个部门管呢。 不如叫他们自己先学着说话,然后自己去办嘛。实在不行等人口普查也是个办法。 这有点过于复杂,靠比划根本表达不了。不过李世民已经迅速掏出了自己带的首饰,一个黄铜镯子,摆出开朗阳光的笑容往村长手里塞。 虽说财不露白,但是一点不露也不好办事。拿金银怕人生歹心,这可是阿娘特意给他准备的铜首饰。 他一个小孩,人家对他最没戒心。陆田有仔细瞧了瞧,摇头失笑,更相信了几分他们是从深山里出来的。 这种黄铜首饰,现在就老人还会戴,年轻人可不会用喽。 “行吧,也值点钱。老根,你家老大不是起了房没住?这给你,让他们先住你那去。还有,不能打猎,弓箭放屋里别伤着人。” 陆根水接过镯子看了看,答应下来了。 他听打工回来的年轻人闲扯,这种老物件现在也值几个钱。反正屋子空着,住人正好借人气养屋,也不碍事。 他老夫妻两个经常去打扫,大儿子的屋稍稍收拾一下随时可以住人。陆根水就领他们先往自己屋去。 虽说他们是贫困村,但陆根水家境还可以。 他是村里少数几户当年让儿女都上完了小学的人。所以他和村长陆田有,以及另几户家的子女,现在都在比较远的地方打工。 像他家老大就是在苏省跟人做装修的,挺来钱,要不是外面房价也贵,老大背了房贷,平时还能多给他打点钱回来。不过老大说过两年准备自己出来干了,到时候挣更多。 其他人呢,有的自己名字都不太会写,根本不敢离开村子,怕在外面被人骗,他们宁可在村里种地。还有人胆子大一点,有村里认识的人带着也出去了。但因为没文化,不像他儿子能学到手艺,敢去长三角或是北上广那些地方打工,只敢去附近的地方,干的还是笨活,工资不高。 他们村也通了电,不是深山里那种特别特别穷的村子,陆家四个儿女全在外打工往回寄钱,他家生活在村里算是不错的,至少自家屋子盖的是砖瓦房。 山里头那些穷村子,到现在还是火塘篱笆房的也有呢。至于村里不如他的人家,房子是破了些,那也比山里头的强。 犹豫了一下,陆根水把镯子先给老婆白二英,让她先弄点吃的给那三个山里人。然后拎了一袋稻子出来比划着问:“你们有没有东西换?” 三人都看懂了,嬴政不知道另两人带了什么,拦住他们,解下自己的包袱,拿出自己丝帛递了过去。 丝绸也是可以当钱用的。 没放在玉玺空间而是背着,就是为了交易时的方便。 陆根水不识货,不过摸着料子挺好,做床被子应该蛮体面的,也就收了,把粮食给他们,又收拾了点常用的家伙什先借他们使。 李世民看两个天子都袖手,犹豫着上前,试图把粮食袋子甩到肩上。陆根水看不过去了,喝道:“两个大男人叫个小孩子扛东西!”抢过来塞给了刘彻。 嬴政也不能闲着,被塞了其他零碎,跟陆根水来到另一间屋子,看对方的意思,这里就是给他们住的了。 铺盖是现成的,就是他们都挺嫌弃,不打算用。天气这么热,先将就一下。 等李世民学着父亲待客的样子,把陆根水送出门外回来,就看到那两位把不打算用的铺盖搬出来研究,两脸郑重。 他也凑过去摸摸,咦了一声:“这是什么做的?” 这就是条平平无奇的毛巾被,是陆根水儿子打工时用的,因为太旧了,回来就丢家里没带走,都用褪色了。 然而这材质,这手感,这毛茸茸的织造方法,都是三人见所未见的东西。 嬴政搓了搓那个有地方都磨透光了的毛巾被,对刘彻道:“这个村子竟然如此富庶。” 刘彻也不禁感叹:“难怪能修得起那样的路。” 他们大汉的路,好些还是眼前这位修建之后留下来,然后修修补补用到他那时候呢。 这种山里的村子还修这种路,嫌他库里钱多吗? 他钱多烧得慌不能拿去打匈奴吗,不能把打匈奴运兵的驰道修修好吗,拿这来修路通个破村子?他又不是脑子烧了。 李世民努力分辨他俩说话,注意力高度集中之下,他发现其实两人说话其实也不是没有脉络可循,虽然还是听不太懂,但有的词已经能猜出来了。 可他想说什么还是得写,屋里又不是外面的软泥,不方便写字,把他给急得,在屋里到处翻,想找个能写字的纸。 嬴政与刘彻没理会他,刘彻神色郑重,继续道:“方才一路过来,我见田间乡里的男女老少,衣着旧而不破,脏而不烂,连打补丁的都少。” 嬴政也道:“虽黑瘦矮小,却无饥馑之色,这山村富庶如此,莫非真乃仙宫治下?” 两个因为事业还未大成,所以还没来得及求仙或大规模求仙,但未来有着同样爱好与追求的男人,就在此时,眼神一碰,生出了极大的默契。 虽然一直在怀疑,可是非仙宫治下,哪有这样的村子! 要是让陆田有知道两位千古一帝这么想他们村,恐怕要被自己口水给呛死。 就他们村?一个年年要国家拨款的贫困村,还仙宫治下,故意来寒碜他的吧?
第7章 记帐本 殊不知嬴政与刘彻虽都是贵人出身,但人聪明自然对自己治下多少有些了解。 只说衣着。这些人穿的衣服不知用何面料,但纺织的道理总归是一样的。 丝织品与百姓无关,战国时的麻布以“升”为单位,一个幅宽排入80根经线叫一升,160根叫两升。最难得的是30升以上的缌布,这是可以与丝绸同价的细麻布,因为太难得了,只用来制作国君的冠冕。 不过平常贵族可以穿15升以上的缌布,周礼制定的守孝规矩里面,为父母守孝的前两年分别穿粗麻和细麻,第三年就可以换上缌布了。 而平民呢,平民穿的只有10到14升的麻布衣服。嬴政让人准备时也是犹豫了一下,最终放弃了缌布,选择了这种麻布。 现在他后悔了,他穿得还不如这些农夫呢,至少应该穿细麻过来。 就像刘彻说的那样,这些人下地干活,平常也不太讲究,一路所见大部分人的衣服都没那么干净。袖口是黑的,身上是蒙了灰的。 但居然没有补丁,也居然很合身? 就算他们身居高位,也知道一个村子里有穷有富,穷者多而富者少。人们身上的衣服从兄穿到弟,从姊穿到妹,甚至从父穿到子,补丁层叠才是正常,下摆和袖口磨挂得丝丝缕缕才是应该。 他们怎么能一身齐整呢?这不科学啊! 更不科学的是人。 要让村长来看,他们村确实是穷,一个两个下田干活,时间久了,再天生丽质的人也晒成仿佛是天生一般的黑皮。干活辛苦,人都是干瘦干瘦的,不要说跟城里人比了,跟那些富裕的村子也不能比。 可在他们两人看来,瘦而不弱才是最合适的注解,一个个看着都是能吃饱甚至还有油水的样子。这么个破村子,这合理吗?这科学吗?这不是仙人统治的世道,还能是什么呢? 他们已经迅速在心中构筑了新的世界观。仙人中既然有仙帝,那自然有仙臣,那么有需要干活纳税的仙民,再合理不过了。这些人就是仙民没跑了。 虽然跟过去的想象不太一样,但他们已经接受了。只是略有些忐忑——如果求仙求到最后只能做这样的仙民,未免没意思了一点。不过既然“受命于天”,总不至于如此吧。 人间不与仙界比。因而两人也不觉得自己治下不堪,心平气和的交流了几句之后,刘彻听了听外面的动静。李世民在堂屋里没找到能写字的东西,已经到别屋去找了。刘彻不由哂笑:“稚童总是这样沉不住气,这种人家怎么能找到书写之物。虽说是仙民,但瞧那老者的模样,显也是不曾读过书的。” 腹有诗书气自华不完全是一句空话,陆根水一看就是文盲,陆田有虽然衣服相貌也没好到哪去,但刘彻却觉得他至少是识字的。 现在他们是在陆根水家里,这不识字的人家怎么会备有简牍笔墨呢。 嬴政尽管对刘彻心怀警惕,但对他的见解还是赞同的点了点头,正要说话,就听外面李世民的声音一声大叫,透着说不出的惊与说不出的喜。 两人霍然立起,暗暗抓住藏于袖中的短剑剑柄。 只见李世民一步冲进来,激动得将一样物事翻得哗哗作响,让人根本看不清是什么。 嬴政松开剑,拍了一下他的手,指了指凳子:“坐下说。” 说起来这凳子也是他们在村长那看到才知道是用来坐的。李世民还好,刘彻有点别扭,嬴政坐下浑身都觉得不对劲,这会儿趁机不用坐了,把李世民按下去,细看他手上之物。 李世民喘了口气,脸兴奋得通红,叽哩哇啦喊了一通之后才想起来得写字。 正好,他把从陆老大夫妻俩卧室里翻出的那本软面抄哗啦啦翻到最后几页空白处,用本子旁边找到的笔,非常别扭的抓着写字。 “两位陛下应未见过此物,此乃麻布丝絮草木之物所制,名为纸,配以笔墨便可书写。我大隋已有此物,只是不如此间精致,更未曾见过将之装订成册。至于此笔,亦是此间独有,不知其如何储墨而不漏。” 他摸着纸张光滑的触感,心想这样的人家也有如许好纸。要是能造出这样的纸,家里多这么个进项也不差呀。便是学不会造纸的法子,把这装订的法子带回去,以后可以像这样一册一册的立在架上,书名就写在脊上,找起来可方便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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