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是小麦生长的季节,京郊四处都是茂盛的麦田,许多麦穗都鼓起来了,长势喜人。 这一瞧,可把楚韵吓了一跳,她转头跟马上的杜容和叹:“没想到京里的庄稼人这么厉害,都把我比下去了。” 杜容和听她王婆卖瓜,还安慰道:“没比下去,你目之所及处都是皇庄,里头还有不少新粮种试种,举天下之力肥的地,种的东西能不好?” 楚韵一听是顶尖之农的智慧结晶,看得更认真了。 她发现,当真不能小瞧了古农,人家就是能在生产力这么低的情况下,靠着经验把粮食种到文明的临界点。 除非文明更进一步,否则粮食也不能再进一步了。 秦家不大,但收拾得干净整洁。 秦老穿着身褐色短衣,看起来道骨仙风,知道主家要来,他早早让老妻儿媳备好了饭菜,分了男女桌。 楚韵这边是蒸的黄酥酥的玉米、白番薯、豆饭做主食,下饭菜里有一条秦家小孙女秦好女下河叉的鱼。 当然,农家无好食,鱼肚子叫秦老叉杜容和碗里了。 这不是秦家故意薄待楚韵,而是农人真的家境窘迫,这些荤菜,秦好女和秦好男看得口水横流都没伸一筷子,秦老自己吃的都是白薯。 杜容和那边没有鱼,主食只有豆饭,但菜比楚韵这边多了两个花样。 一道是秦家小孙儿秦好男杀的烧鸡,小小的一碗用酱酒白酒闷熟,里边只有几块肉加一只吊得出油的鸡腿,一抿就脱骨。一道是干煸的小河虾。小河虾用鸡油煸过,又香又脆,比猪肉煸的更清香。 杜容和就这个吃了一碗豆饭,走前还悄悄放了一百钱在秦家厨房。 下午楚韵就跟着秦老去了地里。 秦老知道种地的熟手是少奶奶险没摔着。 楚韵熟练地接过锄头,道:“秦老别看我这样,我在家乡可是被叫种田公主来着。” 杜容和笑喷,什么种田公主啊,他怎么没听过? 楚韵说的是真话,她还下地翻土给秦老露了两手,那土翻得比秦好男多两倍。 秦老看她还知道把土块敲碎、挑草根,熟练得像婴儿期就开始种地的老手,深深震撼了一回,也不敢小瞧人了,打了孙子一顿后径直领着楚韵去了葵花田。 葵花已经按她的吩咐种好了,间隔多少,几时浇水、施肥,样样不落,几日过去已经冒尖了。 楚韵数了一下,发现活了有八百颗也很惊喜。葵瓜子一般三天发芽,秦老是第一回 种,但这效率,放现代也是佼佼者,楚韵自己种未必比他好多少。 可能都是庄稼人,秦老对楚韵这时更贴心两分,还敢跟她一起说闲话了,道:“你这东西真能卖钱?别到时赔得没花戴。” 周围人当着人不说,心里都觉着他得了疯病,放着好好的粮食不种,种劳什子花儿。花农和粮农都是农,但隔行如隔山,要说一个能把地种好的的人,也能把花养好,那绝不可能。 所以,不只秦老,实际周围人对这花都不大乐观。 楚韵作为一个常常被各种人瞧不起的姑娘,她对这些目光已经能坦然受之,还蹲在田垄上同秦老分析:“秦老,我给你两千颗种子,活了八百颗。你不知道,这花一朵就能两千颗,那麦穗儿一株才多少啊,你说这花能种吗?” 秦老险栽地里,高声道:“两千颗,你没疯吧?” 这边两人热火朝天地说着话。 那边杜容和也着楚韵的样子蹲在田边问周围的佃户,今天田里收成如何,卖的米价是多少。 农人都不用想,脱口而出:“今年四平八稳,也算个小丰年。粮么,还是五文一斤。” 楚韵看他们庄稼长势不如皇庄,也不如她老家的田,插话:“就这么些粮ῳ*Ɩ ,又要卖,又要吃,能吃饱吗?” 秦老盘着腿坐在土上,好笑道:“你不是种过地吗?这还不知道。大丰年也是半饱。一年到头也就春节吃顿饱饭啦。” 其实不用想也知道。 就拿小麦来说,亩产三百斤的小麦,要给杜家这些地主一百二十斤,大清官府还要收走三十斤。五口之家一年往往就剩一百多斤了粮了,就这还要卖了换钱花,能吃饱就又鬼了。 杜家怕叫沈阳说嘴,收的租很少,跟佃户是二八分,他们二,佃户八。黄米胡同其他人,都是三七分,四六分的也不在少数。 所以,杜家在佃户中还落个仁厚的名。 要不是这样,秦老也不肯给杜容和种这见鬼的葵花。 但楚韵过的还真不是这种苦日子。 楚家乡下有她精耕细作,亩产一直不错,加上有楚父余荫,要不是闹蝗灾,他们乡过得还挺滋润。 听秦老这等熟手都这么说,楚韵怪不好受的,原来这就叫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 杜容和心里也不是滋味,他是旗人做的是内官,但接受的其实是儒家教育,讲究的是“民为重,君为轻”。 秦老的五文平价米,都让那些粮食贩子悄悄运到山东做高价粮了。 他想了下道:“你叫上自家人先别卖,今年粮食走俏,除非他们给到十文一斤米绝不出手。” 秦老皱着菊花脸,没同意,道:“唉,三爷不知道,外头的日子也苦呢,我卖十文,他们拉过去,得卖多少钱去了? 天下农人是一家,小老儿一家没什么本事,能活着混口饭吃也知足了,那些黑心钱,就算了吧。” 杜容和喜欢跟乡下人打交道就在这里,人都嘴心软。 他温和地说:“你别担心这个,你卖五文,他们卖二十文,你卖十文他们也卖二十文。” 再高就要民乱,那些奸商不敢真玩命。 秦老有自己的坚持,无论如何不肯做这事。 杜容和心里对他也更敬重了三分。 他觉得,秦老比那些整日伤春悲秋的文人墨客,更像个有风骨的汉人。 楚韵听着二人对话,蝗灾时的惨状又慢慢浮现在她眼前。 她看着这片沃土想,要是大家都能吃饱饭就好了。
第022章 生活如扫雷 吃饱饭,何其难也。 楚韵自己尚寄人篱下,这愿望也就一想,但给地里多添点肥力,她还是能做到的。 古代的田产出太少,一是病虫害太多,二就是地力太薄,只要有足够的肥,往往一块田就能有质的变化。 楚韵看杜容和在同秦老说话,自己便跟在秦家两个小孩子后边,看他们用的都是什么肥。 她还把自己随身带的点心给他们吃。 姐弟两人穿的衣裳都有补丁,领子袖口也不脏,泛出一点水洗后的白。看见点心也没有扑过来抢,而是看了下秦家大人,看他们点头方说了句谢谢,接过来小口小口地吃。 秦好女边吃边拿着干草在喂驴,吃完了,也敢和楚韵说话了,她拍拍驴屁道:“用大粪。” 粪是这片田的第一肥力。 秦好女说:“你家驴的屁股对着秦家大门,这粪就是我家的,野牛屯的人都很羡慕。”说到这个,她威风地挺起胸口,道:“隔壁姓赵的兄妹一早上过来溜了三次,想趁我不注意给驴喂巴豆,让它一路蹿到赵家大门好占个便宜。” 不过都让秦好女叉走了,但她也担心这驴子吃了她的屙不出东西就回家,故此特特放了叉鱼的事,到处找东西喂它,盼着它多拉点不伤身的粪。 楚韵看秦老不是不会沤肥的人,秦好女只能说出个粪肥,那只能是秦家不打算教她。 在农家,沤肥也是门技术活,仍是传男不传女的。她看了眼衣衫褴褛的秦好女,问了句:“你家你有地吗?” 楚韵刚刚问过周围的佃户,佃户都说秦好女颇有乃祖之风,经她养过得田都要比旁人的好上三分。 那么按道理,秦家的事秦好女其实是能做主的,乡下人家没有那么多穷讲究,谁能挣钱谁就能做主。 秦好女点头:“野牛屯的姑娘都没地,但我有,祖父给我佃了一亩地,说地里种出来的粮食,都让我自己留着做嫁妆。” 不然她也不会对驴粪这么上心,这里有她的一份嫁妆在。 这在野牛屯是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十乡八里都说秦家爱女儿。 楚韵也知道在这个时代秦家是够爱了,但在她看来仍远远不够,于是小心眼地把秦好女叫到一边悄悄教她沤肥。 豆灰草灰这些一个十来岁的姑娘肯定争不过,楚韵在老家有时都得跟三叔婆五叔公为点羊粪打群架。但她可以用骨蛤灰粪和皮毛粪。 楚韵小声道:“头一种法子,是收集禽兽骨、蹄角、蚌蛤,用火烧黄,碾细筛过,和着粪水一起灌稻秧和菜田。这法子费力,不比弯腰垦地轻松,但此粪胜诸肥。” “第二种法子,更简单,只需收集鸟粪皮毛和潲水,挖个坑和着一把韭菜一起埋进去沤,不要几日就腐烂了,如果这时还能寻得一些猪毛皮渣放在根下,至少二三年,地力都不会薄。” 秦好女眼睛都瞪大了。 她不知道楚韵为什么要教导自己沤肥,这些事她祖父和她爹藏得跟眼珠子似的,她娘说了,以后她嫁了人,手艺就带到婆家去了,所以不能教她。 她也没什么可怨的,自己都比别的姑娘多一亩地了,不是吗? 但秦好女心里不服气,她种地比秦好男厉害,家里捡粪、叉鱼、做饭,她都能做到最好,那么,家里最好的东西凭什么不给她? 她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学到好男会的东西了。 但这些她以为永远都不会属于自己的东西,忽然真的属于自己了,秦好女半天都没回过神。 她哑声问:“你为什么愿意教我?” 对于楚韵来说,这没有什么愿不愿意,不过举手之劳。这些沤肥的法子在未来不值钱,都是供人随意阅览,只是当年她有机会学时没有在乎,以至于如今许多真本事都记不得了。 所以看到还有这么努力的女孩儿,她就想帮把手。 这话说出来未免难为情,她想了下,随口胡诌道:“因为秦老中午没给我鸡腿吃,我就不教他孙子教他孙女。” 鸡腿是值得人复仇的,这话不止秦好女,就连秦家其他人都信了。 晚间秦老留他们吃饭,剩下的一只大鸡腿就在楚韵碗里了。不管教男教女,得了人家的东西就得还。 秦好女还跑出去撵了两条河的野鸭子,给她掏了一篮子鸭蛋,不仅用火烤得外焦里嫩,还偷了她娘一点秋油滴进去。 楚韵一顿吃了五个蛋,要不是怕胆固醇太高,她能吃下十五个去。 杜容和看得目瞪口呆,秦家人倒是一个劲说:“奶奶胃口真好,这么吃饭人才壮实。”又指着他的碗赞:“贵人胃,一顿就吃拳头大,” 杜容和心里打了转,当真以为普通人吃饭都是如此海量,自己反而有些不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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