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爹也没去过城里, 他为不丢面儿假装自己很懂, 道:“想必都是极规矩极无聊, 一点热闹不凑的。吃个豆腐都得用八个盒子层层叠叠地装。” 秦好女哦了一声, 道:“爹,我真向往这种无聊的生活。” 杜家还在八卦傅家人的事儿。 其实傅家人真没什么好说的,京里人都知道他们是什么德行,只有他们自己不知道。 成日在家胡吃海塞, 楚韵打听过几回, 只想说就是猪也没这么能造的。 何妈是穷苦人家出身,不然也不能做了老妈子, 她质朴地盼着傅家人死绝, 念念有词道:“真死了, 我一人给烧两个元宝!” 喜鹊吞吞口水笑:“老蹄子,人还贪你两个元宝烧怎地?” 一句话说得,屋子里都笑得东倒西歪,都有人开始认捐到时要烧几个了。 楚韵一口气认了二十个。 这可不是她财大气粗啊,而是因为她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傅家不是没有根基的人家,人家老家在江南, 又做了几十年的官,肯定已经深入打入官僚集团了。 而康熙是个很在乎名声的皇帝, 他做事都是喜欢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牵动许多人的事,怎么可能把人赶尽杀绝,换成他儿子那还差不多。 楚韵的“不可能”说得斩钉截铁。 杜容和都不大信,他始终还是觉得,这些人弄了这么多钱,害了那么多人。 怎么可能轻轻松松地放过他们? 结果还真叫楚韵说中了,傅家人从小到老被关了几天,小吏小官据说都要掉不少脑袋,可傅家幼子女眷第四天就让放出来了 搞不好最后只是贬官,连流放的机会都很小。贬官的意思就是还要再用你,不消四五年,说不得傅家人就能再起复将功补过了。 楚韵听说后鼻子险没气歪,为此很不服气。 陕西蝗灾时,就是因为傅家这样的老爷,害得多少人流离失所,不过好笑的是那些人许多最后都被饿死了。 轮到傅家,这么便宜他们真是没天理啊! 杜容和是个青年人,也有血性,早起当差前还在家悄悄同楚韵讨论过有没有办法治这些人。 楚韵想了半天还真想起来一个,道:“要是她们一家人悄悄地想往外跑就好了。三十个人以上一起出动往外跑,清律就得问斩了。” 杜容和笑道:“傅家人自己做官,还能不知道这个?” 而且别人不知道他知道。大人物对跟傅家来往的官员盯得很紧,尤其是他,干脆就是人大人物的耳目,别说跑出去忽悠人,就是瞒点儿什么被翻出来也没啥好果子吃。 两人八卦一回,知道这事儿难成,也就完了。 何妈看楚韵有些伤心,想起她老家的事儿,也怪难受的,想了半天拉着人去杜太太耳房对着神像念了半天经,说要把这些人都超度了。 任楚韵身如健牛,一下午也跪得奄奄一息。 她不信神佛,却真盼着傅家这些发人命财的人都化作尘埃,所以生平第一次。念得格外虔诚。 何妈当然是不肯念经的,把人带过去她就找左邻右舍的婆子打牌去了。 楚韵念了一下午,出来时腰酸背痛,嘴里还哼着通天大道。 正哼得起劲,一个穿素比甲的老妈子溜到她跟前叫了声:“三奶奶。” 楚韵被唬得一跳,捂着胸口问:“巧妈妈,怎么是你?” 巧妈妈叫巧红,是之前山东的事刚传出来,人价贱了,闵氏买回来的。 杜太太骨嘟着嘴说大儿媳不孝顺云云,巧红就叫闵氏叉给她了。 巧红刚满四十岁,手巧会梳头,常给杜太太母女盘头。 清初旗女的盘头很别致,有点明女遗风,衬得人十分精致,为此巧红很得杜太太喜爱。 喜鹊为这个不高兴好几次,来找何妈说了几回,楚韵也知道这事了。 巧红时常去三房给杜容和梳头,对楚韵也是熟的,她提一个梅花食盒儿,里头捡了几样亲自做的小菜,笑:“不知道奶奶有没有事让我跑跑腿。” 楚韵以为这妈妈儿是个爱说闲话的,立马就同意了。 杜家院子就这么大,把这些老妈子关在里头,一天不知道要出多少事。 前阵子杜太太说杜大爷失心疯,找了萨满进来跳灾,杜太太把全家都关了几天,说是萨满说人老往外走要把福跑掉。 杜家又不是那等深宅大院,重重院门重重景,人一辈子不出去都能过得有滋有味的。 好多人险些被关疯,连根鸡毛都能打起来。 楚韵亲眼看着何妈路过正院时,张妈妈和刘妈妈玉体横陈地躺在葡萄架下,手挽手睡得鼾声如雷。 何妈没热闹就想折腾出热闹凑,路过把人张妈妈的小被子全盖到刘妈妈身上去了。 下午两个妈妈儿在葡萄架子下打得你死我活,她在那里当理中客叉着腰劝架,活生生哄得两个婆子一人饶了她一个大肉烧饼,说谢谢何妈主持公道。 简直没天理了! 楚韵从那天起就知道,人不能在家里待太久,所以,有人求到她这里想偷懒,能放的她都会放出去。 魏佳氏和闵氏都差不多,几乎每天都会让这些人轮流出去放会儿风。 这么下来杜家清静不少,杜太太也没反对。 楚韵吩咐:“那你替我捡两个蔡妈妈蒸烧卖,她要是说收你六文钱,你不要信,迈腿儿说不要了,她能五文两个买给你。” 巧红听得怔怔的,觉得这个三奶奶不像个奶奶,一文钱的事都要计较,她以前的主家,打赏人都是挑小银豆子。 不过银豆子金豆子不如自己一家子,巧红叹一回,仍千恩万谢地走了。 何妈不知从哪里跳尸一样出来,瞅着巧红的背影说:“她也可怜呢。山东遭灾后一家子被分开卖了,她有个女儿叫素银,有个儿子叫金匠,都不知道流落到哪里去了。” 为啥说巧红可怜,主要就是因为就算是奴隶制(楚韵心里)的清朝,人家也不许把一家子分开卖。 但主家真做了这事,做奴婢的也就只有像何妈这样骂一句丧尽天良罢了。 楚韵瞪着眼看着何妈,表情佩服极了,丫头婆子对家里有什么人,住在哪里都讳莫如深。 万一家里人被坏人抓住威胁她们怎么办? 她没想到何妈竟然连这个都能打听出来! 何妈是不小心偷听巧红说梦话知道的,她也怕人说她长舌妇,怕主家怀疑她不做事,急眼道:“鸡屎大个地方,有什么不能说的!”一抹油,溜了。 巧红走出去后在蔡妈妈处买了六个炸糖糕儿,挎着小包袱紧张地往傅家所在的胡同走。 她到了地方却没有去敲傅家门,而是停在一处卖炸果子的小铺门口,捡了一碗凉茶。 不多会儿,一个小丫头打傅家隔壁的朱举人宅跑出来,对着巧红叫了声:“娘,你怎么来这么早?” 巧红把凉茶推过去,道:“素银,我可知道怎么让傅家人不得好死啦。你不是说傅家女眷只是被关在宅子里么?你想个法子,悄悄的跟老不死的说,家里的姑娘都要让卖去勾栏里做官妓,让她们趁着天黑往外逃,记得要满三十个人啊。” 素银是个沉稳人,道:“那老太太能信吗?” 巧红:“我以前在傅家,不就是服侍老太太的?她是什么德行,娘还能不知道?大字不识一个!一骗一个准儿!” 素银一口干完茶:“那我都听娘的。” 巧红还不大信任女儿,问一句:“你会数数吗?” 这话差点把素银气死,跺脚道:“娘,我是账房的女儿,账房女儿还有不会打算盘的?” 巧红笑两声,岔开话嘱咐:“嘴要严知道不,要是咱说漏嘴,让老爷们觉着傅家人是被冤枉的,咱乡里人不都白死了?” 素银恨傅家恨得出血,银牙暗咬道:“放心吧娘,要是让我说漏一个字,我下辈子还给傅家人做奴婢。” 母女两人吃着茶又骂一回山东官方散了。 回去时天色不早,巧红怕吃挂落,走得匆忙,路上便不小心撞着个赶着辆驴车的小姑娘。 她连连道歉,见这姑娘跟素银差不多大,就是穿得差了些,一看就是从乡下来的,还笑盈盈地给人赔了个糖糕。 秦好女等人走了,才咬着甜滋滋的炸糕回头跟秦爹嘀咕:“城里墙高马壮,人也好善良啊。” 要是在野牛沟,隔壁蛮妞儿撞着她,还得骂她骨头硬,让人撞着不舒服呢。 秦爹砸着嘴,道:“可不是么,早跟你说了,人好的地儿就没热闹看,你可不许跟在乡下似的到处乱窜扒粪啊,城里的粪都是有定数的,你偷到老爷家去,天王老子也救不了你。” 乡巴佬秦好女瞅着遍地流锦的京城,可惜道:“原来城里人没有热闹看啊……” 那她真的太太太遗憾了。
第034章 雅致胡同瓜子儿亮相 秦好女来了京城, 一路上风尘仆仆,叫路两边的人马粪一熏,也没好意思直接往杜家去。 她冒充的是三奶奶的娘家人, 要是让人误会是叫花子上京要饭来了, 倒遭瘟了。 父女两人咬牙先从杜容和当日预留的车马费里拿出十文钱, 在菜市附近寻了个一般的客栈租了间屋子。 这屋子主要是用来放瓜子, 若是秦家父女两个人, 柴房也没啥不能睡的。 心疼一回银子, 次日午早食便没舍得买好吃的, 光坐在路边闻着肉味儿, 嚼茶沫子稀里哗啦下了一碗清稀饭,打定注意要赖到小二哥来赶才走。 这时楚韵正和魏佳氏以及何妈陈老丫两个老妈子往城南卖百货的胡同走。 杜容和已经同棚匠商量好,隔日就来搭天棚。等天棚搭起来,三伏天就要来了, 京里略富足些的人家都要备上浓夏要用的凉席、窗纱。 内城的东西贵, 杜家人要供儿女念书,这时又不许设私塾, 要念书要么依附有族学的世家大族, 要么自己请私教回来, 花费的银子都能重新养一个孩子了。 所以杜家人买东西,除了闵氏,大多都是来城南捡实用又好看的使。 上两回楚韵出门都是跟着杜容和。 小荷老师不是个好人,嘴里说着爱洁,其实带着楚姑娘出门那都是提前踩过点的,专挑着鸟语花香的春光烂漫处走。 楚韵都以为清末视频里那些肮脏、穷困的大泥路不存在了。 这回跟魏佳氏出来, 那车夫不是个好的,也不说自己不赚回头客, 捡了几条小巷子一路乱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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