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姑娘小媳妇闲着没事都在说这事, 闹得街坊邻居都知道了。 连素来隐形人般的杜老爷都满家转悠着说:“以后咱家人都得少跟姚家来往, 我冷眼瞧着, 对门儿是个破家之相, 到时墙倒了别砸着咱家。” 也不止杜家这么说,总之,许多人遇着姚家都绕道走,整得杜家门口也门可罗雀。 黄米胡同为此很是安静了一阵子。 楚韵想着那个小陈姑娘, 觉着姚家之后恐怕讨不了什么好。 这话想想就算, 她脱了旗袍马褂后,便在家专心盘算怎么花钱。 没几日, 楚韵就同四处观察民生的小荷老师说:“我已经想好了, 这三十七两四, 留三两做猪肉钱,送回去让里正买头猪杀了分肉吃。剩下的就全换成粮种。” 粮种很贵,一斗一百四十文,剩下的钱只够买二百六十七斗。 好在运送和路费问题用不着操心,到时找个商队,给他们挂上正白旗的旗子, 山匪流氓都不敢来,还会有许多小商人跟着走, 花钱买个庇护。 世道就是这么不公平。 即使是一个在八旗中身份低微的旗人,依然能靠着八旗威力,享受到社会方方面面的好处。 她操心种子,杜容和也过得不大安生,他不怕花钱,就怕钱白花。 他担忧道:“你们乡难不成没懒汉?种子不能白送,好粮种叫他们拿了也是下在锅里。得想个法子让乡民付出一些代价,确保懒汉拿不到东西。” 楚韵也想过,她比杜容和更知道那些人的德行,道:“我打算只给有地的乡民分种,所有领了种子的人,头三年都让他们在丰收时交两成粮食,卖了钱给咱们寄过来,往后咱们就不要了。至于乡里的佃农,我想着暂时不发放,他们承担不起新粮种的风险。” 杜容和思索片刻,觉得粮种是可以发。 他说:“人不患寡而患不均,你给这个不给那个,反而遭人恨。要给就得一视同仁,连佃农一起给。只是不必白给,要让他们求着里正,主动以普通稻种市价四成购入。” 这样有田的农民和没田的农民都付出了粮食和金钱来换粮种,就不会彼此怨恨。 他说:“帮人,还是要被帮的主动来求。” 楚韵一听,觉着他跟何大爷也没白斗。立马长长短短地夸他好几天,说他聪明机智。哄得杜容和花了钱还笑个不停,问:“真的吗?” 楚韵虔诚地说:“当然是真的,如果小荷老师能想法子领着我去粮店转悠,看看有没有好种子。那就更好了!” 虽是大风刮来的钱,可也不是天天都刮的啊。 杜容和在躺椅上摇着扇子想。自己在楚姑娘处,有时就如同一件趁手的工具。可一个血气方刚的毛头青年,哪里经得起同吃同睡的大姑娘苦苦哀求呢,他自然是无有不应的了。 只是应下后,默默在心里想,也不知道,小韵什么时候能允许他牵牵手。 两人说干就干,可是出去转了一圈回来,楚韵就大失所望。 许多粮店的粮种,价格远超过陕西,竟是十四文都打不住,但质量又不如陕西乡下的好。要买好的,那就要花更多的钱。 其实秦家人的粮种不错,但最好的人家要留着自己用啊。 是以,东西还没买到,人竟是在家长吁短叹个没完了。 杜容和出去几天,看楚韵掰着手指头算钱,心里也开始打鼓,还跑去问了下何妈,家里银子是什么花的,到底够不够花。 何妈在做羊汤,她很诧异他竟然会关心这个,不过还是放了刀,细细告诉他:“穷有穷的过法,富有富的过法,咱们家只有四个人,一个月的花销也不小!” 这里边数杜容和花得最多、最奢侈、最铺张浪费。 何妈把自己要贪的钱分摊在里头,掰着手指头鱼般油滑地跟两人算。 何妈:“早饭咱家就要吃羊肉包子,一个月就要二两银子。午饭晚饭加点心,更不得了,算下来约莫要六两。再说你在外请客吃饭亲戚来往,生病买药,坐车养马,我和你李叔的米粮,一个月怎么也要花去二十两。这些还不算你自己玩乐和养媳妇买裙买花戴的钱。” 说完一看时间,灶上热的油已经开始冒烟,往里一倒片好的猪肉。油烟轰一下爆开,她推着两个人匆匆丢下一句:“你自己好好琢磨琢磨吧。”就关门做饭去了。 至于到底够不够花,那是没一句准话的,倒是言语间隐晦地说了一通自己多辛苦,希望涨工钱云云。 楚韵和杜容和闻着鲜肉油脂融化的香水,在院子里大眼瞪小眼。 楚韵是不管这些事的,她不喜欢管家,而且三房就这么几个人,也不值得去管。 所以她也是头回听到这个,吞着馋口水道:“没想到这院子就四个人,还能花这么多。” 以前是她想差了,刘姥姥一年的钱,就够三房紧紧巴巴地花一个月。 杜容和俸禄是低,可他有地啊! 作为花了大头的杜容和对这些钱没什么实感,因为他也刚当差一二年,往前十几年庄子上的出息,都是李叔在帮着管。 他要多少两个老的都能掏出来,当差以后能到处捞了,那简直更不把地里的出息放在眼里。 楚韵:“我们去找李叔,看看这些年你的田出息如何。” 李叔在屋里吃油炸鬼,撕得碎碎的泡在豆浆里,旁边还摆了一碟子炸灌肠和蒜汁。 听着两个小的愣头愣脑的打听这个,一抹嘴,迈腿直接把账单抱出来,道:“我的三爷,你自个儿瞅吧。” 楚韵先接过来,一看小荷老师只有三十亩地,顿时觉得旗人光环都掉了。 人家可都是家里动辄一顷地的。 杜容和笑:“杜家一共就两百亩地,还是我爹膝盖换的。他老人家手上留了一百亩供他和娘用,我们哥三个都是一人三十亩,剩下的十亩是月姐儿的嫁妆田,这个也在爹手里,每年给她存下来。等到月姐儿出嫁才会把存的钱给她。” 至于土地本身,普通旗人一般不会送给女儿,而是每年给她分红,这样可以维持女儿与娘家的关系。 杜大姐当年出嫁,也是杜老爷另外买的地陪嫁,祖上分的上等田还留在手上。 楚韵听他一说很快算了笔账:“你三十亩地除开分给佃户的,一年就挣四百二十两,家里在胡同里维持温饱,也得要二百四十两,要是要过得更好,那四百两是一点剩不下的。” 不仅十指不沾阳春水,还从来没考虑过银钱问题的小荷老师,感觉到被脑门前的青茬都有自动下落的趋势。 他终究是八旗子弟,离群索居,寡淡无味的日子是过不了的——杜容和不仅了解自家老娘,对自己也很了解。 为了维持生活水平,小荷老师一下就对小楚姑娘的事业上心了,以前他都是一点不关心的。 他张张嘴笑问:“那你想种什么没?不挣‘来得快’,咱家的地就得仔细收拾。” 楚韵还真有。 她把账册还给李叔,回屋才说:“皇庄不是种了不少产量很高的农作物吗?上回咱们去秦家,那路两边的水田,稻子长得老高,如今过去个把月,粮食早熟了。” 按理京城不会有这么早熟的水稻。 楚韵当时看着就心里一片火热想捣鼓过来,只是彼时杜容和还在捞偏门,她真怕自己说出来他就连夜带着镰刀去割。 但自从上次的谈话之后,楚韵已经不担心了,笑道:“那庄子里种的是不是京西稻啊?是的话咱能不能想办法弄点儿过来,这稻一年两熟,亩产能达九百斤,够供一个成年人吃四年的,我想着要买就买最好,这个就很好。” 京西稻很有名,它是粳稻,圆润晶莹,蒸熟后香甜细嫩,最适合煮粥,米粒还不散碎。 更重要的是,它是康熙二十年由康熙本人亲自在田间地头发现的。 据说当时有一株格外高大、又饱满的稻穗被他留意到,从此就把这株稻穗留下来做种。 到现在已经过了二十多年,这种稻子一直能在秦岭淮河以北长得很好,这是很了不得的壮举。 康熙本人很得意,所以民间到处都是颂词。 杜容和看楚韵知道也不奇怪。 他说:“京西贡米不凡,但尚不够八旗挥霍,这个在粮店买不到,咱们要种也难。”要是以前,他就贿赂人每天在田里“捡两把没人要的坏稻”回来了。 说到这,杜容和还是实事求是地说:“皇帝不是没有想过过要在民间推广,只是推广的效果不算好。” 关键的是除了技术问题外,下边也有很多人反对。 比如满人贵族就不愿意把能喂饱肚子的米分给老百姓,他们更想把最好的东西留着自己用。怕让汉人学走了,吃得膘肥体壮把江山打回来。 要想买良种,找真正掌握良种的满人是没办法的。 楚韵听得叹气,但是,她转眼又想起一个人来,一拍手道:“找曹家人啊。” 她记得,这个时候,曹家正奉旨在江南试种京西稻。 杜曹两家祖上都是汉人,此时亦同为包衣,曹寅又很亲汉人儒林,如果能偷偷找曹家人拿一点就好了。
第046章 神仙日子(捉虫) 说到这个杜容和就哑巴了。 曹家是也是正白旗的人, 按理说要么同杜家一起住在黄米胡同附近,要么住在皇城没专供包衣居住的那块地方。 但人与人不同,人家亲娘是皇帝奶娘, 夫凭妻贵, 早在皇帝得天花不得不出藏在曹家时, 曹家阖家就搬走了, 压根不是杜家这样的虾米能去攀关系的。 尤其, 曹家下边跟杜容和同辈的子孙, 许多都更同沈阳的杜四爷更亲近。他真不好说自己能去弄点儿贡稻过来。 楚韵也有急智, 曹家在京里肯定有田, 八旗分土地习性都差不多,习惯聚旗而居,曹家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他们家的地在哪?人在江南种水稻,莫非京里就不种了?” 人家简在帝心, 完全不可能啊。所以只需要找到曹家人在京中的试验田, 跟种稻的佃农买点儿粮食就好了。 良种都是要挑选的,剩下来的稻米, 好的贵族才会拿去吃, 不太好的就会分给佃农。但这些经过二十多年代代筛选的稻种, 即使不是地里最好的那一批,也比寻常的稻种好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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