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与人的关系构造出一条又一条绳索,将所有人吊在世界这颗参天大树上。” “你想要说什么?”麦格问。 水鸟打开笼子,它踩在泥土地上,喙尖一点一点,似乎变成一个哲人。 “您看,”它说,“即使我贴着您的耳朵说,扯开您的眼睛看,您对于我也是充耳不闻,视而不见。” “什么?” “再见,教授,我要进城了。” 不断坠落的诗人的母亲被树的枝桠挂住,她抱着一颗果实,空洞的双眼流出灰煤。世界昼夜颠倒,铅坠落地,煤块落在地上,母亲发出雌鹿的声音,她的身体上也长出鹿的皮毛。 白色的雪粒开始往地面上落,簇簇地很快铺了一层。 鹈鹕便在麦格的面前崩毁了。 - “你好,教授。” 弗立维在病床上醒过来,针筒留下的痕迹像星星一样长在他的手臂上。他睁着眼睛,似乎药剂所留下的飘飘然还萦绕在大脑中,潜伏的人类的恐惧与恶意如藏在角落里的蛇,时刻准备咬他一口。 教授为何在这里? 名为“教授”的矮小男人想要弄清楚这个城邦的真相,于是他在一个雪夜出发。工作,生活,传授知识——他成为一位领头羊。 于是,他被带进疯人院。 现在,教授看着停留在窗户边缘的鹈鹕,打开窗户让它进来。 外面吵吵嚷嚷,他们都说:城邦里进了一个危险的外乡人。 “非常遗憾,”水鸟说,“我并没有得到城邦的认可。” “触犯法律,越过道德的边界。我如野兽行走在荒原,如赤\\身\\裸\\体\\之人夜游城邦。” “您又是为何会在这里呢?” 弗立维坐在床沿,他也开始回忆,却一无所获。 护士们适量的药剂已令他筋疲力尽,只想做一个安分守己的好人。这一天夜晚,城市的雪盖过房顶,鹈鹕让他走进自己的嘴巴。 他们在一个夜晚逃离,在黎明之前敲响一位老人的门。 “劳驾,”仅戴着一个领结的水鸟对有浅色头发的老人说,“我们从温暖的丛林而来,走进宁静祥和的城邦。如今只求一个安身之地以度过寒冬。” 老人请他们走进屋子,给他们煮了一些食物。 “寒冬是不会过去的,”她说,“我们一直在躲避冬天,不断迁徙,以寻求没有痛苦的天国。” “Utopia!”水鸟把煎蛋吞进肚子里,“我知道,一个公平的,美好的世界。” “是啊,公平、美好、平等劳动。”老人慈爱地摸摸鹈鹕的脖子,她捋了捋脖子上的领结,说道:“在那里,劳动的水鸟与劳动的人民享有同等权利。” “真好!”水鸟说。 “你呢?我可怜的孩子,你又为何被送往疯人院?”老人问弗立维。 “我?”教授缩在炉火边,说道,“他们说我散步邪说吗,这违反了......” “法律!”鹈鹕抢答道,“我们都触犯了法律,夫人,他们都在骂我是头野兽哩!” “真正的城邦是没有法律的,也没有律师。”老妇人说,“人们由道德掌控自我行为,超脱自身,城邦可以说是一个真正的人类联盟。” “那可真可怕。”水鸟提出异议,“人的道德水平参差不齐,如果仅由道德作为准绳的话,一切都会乱了套。” “没错,所以,所有人都在找那个宜居之地去建立城邦,没有人找到那个建立城邦的宜居之地。” “或许,城邦需要一位法官。”弗立维说。显然,他也不赞同用道德来替代法律。 “并非如此,”老妇人要着头,“法官仅在所有人都互相猜忌的情况下出现。如果我们能拥有足够的道德约束己身,法律便是无必要的。” “我们仅从自身出发,去谈论道德。而并非针对群体去聊法律。” “从自身出发,”水鸟急忙说,“如果有自身难以克服的苦衷呢?如果让一位母亲去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孩子死亡呢?” “假如,去利用一具埋在棺材里的尸体,就能够让自己的孩子摆脱死亡。这种道德的边界是否应该打破?” ----
第241章 三我(下) ==== “很抱歉,我难以回答你的问题。” 浅色头发的老妇人说。 “很久之前,也有一个女人问过我一个相似的。我思考过这类情感许久,没有办法,面对这种‘爱’的选择,或许我们得将裁决交给上帝。” “所以我交给她能够果腹的食物后,就让她离开了。”她说,“我无法正视任何人的死亡。” “后来她去哪里了?”弗立维问。 “应该是回树林里了,太阳出来后,她就不见了。” “好嘛。”水鸟的眼睛转了转,它的喙开合撞击,发出“咔哒”的声音,“看来她也没能留下来。你觉得她死了吗?” “我不知道。”老妇人又摸了摸水鸟的羽毛,她看起来真喜欢它,又或者这种乡野的异鸟令她感到好奇。于是,她邀请道:“你可以留下来,作为我的孩子,与我一起生活在这里。” “你要当我的妈妈吗?” 野兽的表情变得惊异,它伸展翅膀,坚硬的羽毛扫过地面,带起来的风把火焰扑得晃了一下。弗立维不得不将身子后仰,以避免那团火烧到他的病号服。 “我太激动了,太激动了......”它摇头晃脑,那枚滑稽的领结在脖子上歪歪扭扭地挂着,“你爱我吗.....还是说,我令你感到好奇......” 毛绒绒的脑袋蹭到老人色彩鲜艳的围裙上,老人温暖的掌心按住它的羽毛。水鸟为自己找到一处栖身之地。 夜晚,弗立维躺在地窖里。他问派丽可,他们什么时候能够离开这个地方。 “我们为什么要离开这里?”城邦公民反问他。 “我们总是要回去,”弗立维说,“你得记住,我们来自哪里......” 教授的声音越来越小,他知道,现在他并不能去命令这位昔日的学生做什么。反而,他是发出请求者,是被施舍的那个人。所以,他隐去自己原本意图,去试着唤醒自己的学生。 “是的,我们来自哪里。”水鸟的喙尖碰了碰它的新礼服裙,“你们总是在告诉我,我来自哪里。” “我来自哪里,教授?” “我们在霍格沃茨......”弗立维明显感受到对方的攻击欲望开始上升,他选择更加温和的措辞,“你也应该回去,我们在那边的朋友会担心。你想一想格兰杰......” “我见到过格兰杰。”水鸟打断他的话,“但是我不想看见她了,所以我让她离开我的视线。后来,我还见到了麦格教授,我们聊了一会我们的人际关系。教授,留在我们之间的是已经超越本能与凡世的议题,丢掉那些无所谓的蛛丝,我们已进入城邦,上升彼世。” “来自哪里早就不重要了,重点是我们现在在哪里,以哪种身份在哪里。” “或者说,您想跟我去谈论野兽的过往,夺走我这件新衣服?”水鸟质问他,“此时此刻,这种冒犯的行为符合城邦的‘道德’吗?” 野兽过于快的融入它的新身份。它穿上新衣服,用道德攻击脱离群体的疯人。但是,它还是很快原谅这位同样来自丛林的教授,因为争吵违反规则的。 “真是无聊。”它总结道,“她给我的衣服做小了。” 新公民扯了扯自己的新衣服,它的喙将接口处弄得有些开线。 这件破烂的衣服很快被老妇人补好。它近日忙于讨好这位新妈妈,吵吵闹闹地像个小孩。整个房子里都是它尖利的笑声。 弗立维就藏在地窖里,那种在病院中的监禁感如影随形。 终于,在某一天,水鸟又想起他。在夜晚,它踩着影子溜进地窖。 “感觉如何,教授?” 弗立维看着对方缝补痕迹明显的礼服,反问道:“你觉得如何?” 水鸟黑色的眼珠定定地望着他,没有回答。它又张开嘴巴,施舍似的问要不要出去兜风。 他们在夜晚来到一座动物园。 弗立维像是哄孩子一样顺从它,尽管他也觉得,带着一只动物来逛动物园实在是滑稽。好在夜晚没有追捕他的那些人,冷风总是自由地冲洗他的肺叶。 走在空旷的石板上,弗立维的脚底像是踩着两团棉花。 他们漫步在已经睡着的猴子和鹦鹉之间,长满叶子的树早就在冬季枯死,留下一个个爪子一样的躯壳。 他们一路见到了一只鹿、一只羊、一只牛和一块墓碑。然后来到一片被铁丝笼罩住的人造丛林,里面有一些羽毛各异的鸟。 有两只乌鸫,它们还醒着,看见弗立维和水鸟就跑过来。 它们凑近,贴着铁丝护网伸长脖子盯着外面的两位公民看。 “这些就是城邦的宠物。”水鸟微笑着介绍,“比起身穿病号服被关在病院的您,觉得如何?” 弗立维走进铁丝护网,两只乌鸦受惊似的立刻后退。 “它们可不敢招惹您,”水鸟的叫声在黑夜里变得低沉,“毕竟您再怎么落魄,也是公民。您有一个栖身之所,不会有人看着您饿死、冻死,不会有人与您发生争吵,您只要找好合适的房子,进去躺着,您就会得到一切。” “哦呀,”它又阴阳怪气地说,“您该不会还不知道这种事情吧?毕竟,您从一开始就生活在城邦里,却把自己照顾成这样。” 水鸟说着,它的领口越来越紧。羽毛与松垮的肉被勒紧。连它自己都觉得不舒服,飞到一个比较高的地方俯视弗立维。 “真糟糕。”它说,“我却只能讨好那个老东西,穿这种破烂来折磨自己。” “我要变成她的宠物了。”水鸟喃喃,“她爱我吗?她对我感到新奇吗?她的爱能维持多久?新奇感又能维持多久?” “我需要她,但是她却随时可以甩开我。我的身份来源于她,我接受她的定义。” “你觉得这安全吗?” 笼外野兽提出问题。 这是一个危险的选择,弗立维立刻意识到,他必须做出正确的回答。 笼子里的乌鸦又靠近了,盯着他们看,长着尖尖的嘴巴。这些乌鸫与凡世的那些并无差距。它们靠近弗立维的耳朵,用一种惊人的速度,把嘴巴张开又闭上,好像想要大声说些什么。但是,它们的嘴巴说不出一句话,发不出任何声音。 这些家伙就像是来自某个遥远世界的传信使,在被时空切断声带后徒劳地动着失音的嘴巴。 弗立维被吸引注意,迷惑地看着躁动不安的乌鸫们。它们找到正确的时间,它们在说话,并且越来越坚决。 “......这不是一件好事,”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如果你觉得这里令你不舒服,或许就到了我们离开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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