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小进闷闷地“嗯”了一声,其实他感到了一丝不对劲,似乎昨夜发生了什么事情。 十三爷声音里透着慌张,声气儿也喑哑懒散,不对劲,不过或许是和四爷对饮,没缓过宿醉来,倒也不算奇怪。 而福晋和绿杯姑娘虽然行事奇特,但这大清早的,怎地连个招呼也不打就出门了呢?他看过水缸,几乎是满的,厨房里也没有生火做饭的痕迹,难不成她主仆两个出门吃早点去了? 燕小进摇了摇头,既然十三爷都这么说了,他决定不再多想,打来了一脸盆洗漱净口的热水,掀开门帘子,看见十三爷床上的一片狼藉,他的脸霎时红了。 胤祥回过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枕头下露出一截玉色纱外衣,那是他昨夜摸黑扯下来的,忙不迭塞进了枕头下面,低头一看,地上还有他自己的一只锦袜,另一只在床头小几上搭着,妙玉离开前大概粗略收拾过一遍,虽然没有其他痕迹,但明眼人瞅一眼,便知道发生了什么。 只是宫里这种事儿从来都是女侍来收拾,燕小进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有些窘,“十三爷,要不我待会儿再进来?” 胤祥咳了一声,“水盆放下,去正房摆饭吧。” 他从小在军营里长大,铺床叠被不在话下,收拾好了又整整齐齐地将那件玉色纱衣叠好抱起,往妙玉房间送过去。 她不在,床榻收得整整齐齐,他将纱衣安置在床脚,转身在案前的小竹椅上坐下来。 这是他头一次走进妙玉的房间,空气中都是她日常熏香的气味,案上几乎没什么东西,收拾得很整洁,摆着她常用的文房四宝,手边是常读的医药册子和她喜欢的戏本子,胤祥忍不住想,她昨夜那些花样都是从哪儿学来的呢?莫不是这戏本子里,也会教这些销魂的把戏? 正想伸手去翻,忽然察觉一丝不对之处。 自打妙玉开始给他治腿,便请燕小进上街买了个自己专用的医箱,当中放了给他手术的针刀,还有包扎用的纱布、她自己亲手配的古怪药材。胤祥记得那个木箱很大,漆成朱红色,很显眼,他四处望了一圈,却全然没看见那箱子放在哪里。 是一早就出去给人看病了么?胤祥眉头一蹙,心中冒出一丝想法,快步走到衣柜前,打开一看 柜子里的春直衣物全然不见了,她那个曾被瓜尔佳侧福晋用来告状,走到哪儿带到哪儿的盒子也不见了,木板上只搁着几件皮毛袄子,并两三件替换的床帐被褥。 胤祥神色一骇,背后无端地出了一层细汗。 她上哪儿去了?是自己昨夜惹得她不高兴,连夜离开了么? 原地怔愣了一会,又苦笑着摇了摇头。不,妙玉从来不是这样的人,她行事磊落坦荡,有分寸有底线,是打肌理深处透出来的好品格,若是要走,早在他被圈禁那会就该离开了,何苦要留在这破烂小院里,还给他治疗腿伤,还与他情深意浓…… 胤祥惘惘地阖上了柜门,失魂落魄地进了正房,桌上摆了一碗白粥,一枚鸡蛋,两样小菜。 燕小进搓着手问:“爷,厨房向来是福晋和绿杯姑娘掌勺,我不大会做,只能煮一碗白粥来。“ 胤祥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送了半调奠的粥进唇,苦得叫他皱了眉头。 "...可,可能糊底儿了,“燕小进有些不好意思,朝院外张望了一眼问,“爷可知道福晋啥时候回来?要不午饭我上外头打两份菜去?“ “福晋她……大概是有事,”胤祥慢慢地剥鸡蛋,“今儿白天估计回不来了,随意备些就行,我不大有胃口。” 燕小进挠了挠头,“欸”了一声。 这一整天,胤祥一直坐在书案前,面前摆了王导的《省示贴》,是胤禛特意为他寻来的,京中名家的草书字帖,他今日原打算练字,可刚写下一句“省示具卿,心酸之至”,便怔愣在原地,笔尖提在半空,滴下墨汁,洇开了一圈浓黑。 微风吹过来,夹带了淡淡的海棠花香,橙黄的火光微微颤动,他一晃神,竟然已是黄昏了。 “燕小进,”他唤人进来问,“福晋还没回来?” “没有,”燕小进狭长的影子自廊下探进门口,看起来也有些落寞,“绿杯姑娘也没回,不过侧福晋来了,还带了些寒食节点心。” 浓香穿透空气里的清冽花气,与耷拉耷拉的脚步声一齐扑到面前,胤祥忍不住皱了皱眉头,转头看,来人还是那花盆高底鞋子,精致的绣芙蓉花缂丝袍,比妙玉日常打扮的花哨富丽多了。 他觉得碍眼,垂着眼帘问,“侧福晋怎么今儿来了?是妙玉上你家去了么?” 瓜尔佳氏睁圆了眼,“今日并未见到妙玉姐姐啊。” 胤祥点了点头,余光瞥见她手里的食盒,说:“放下罢。“ 瓜尔佳氏倒也不委屈,她心里从来都没有胤祥,今日来送点心,也是想见妙玉一面,既然她不在,便蹲了个礼,仍出门回家去。 刚走了两步,转身回来叮嘱一句,“十三爷,那点心里包的是麻酱菠菜、葱拌羊肚,都是福晋爱吃的,虽说寒食,放一会也不打紧,假若过了夜,只怕坏了口味,您多少先尝一口。” 瓜尔佳氏是个心思单纯的人,见十三爷没有留她的意思,立刻翩翩然地登车走了,只剩下胤祥对着食盒发愣,满院子空荡荡的,从前妙玉也常出门,都没有这一次让他觉得这么孤单冷清过。 他心里漾出一点儿惆怅来,妙玉是个青春正好的女子,却因为陪他一起圈禁,一直忍受着清苦,连件带花儿的衣服都不穿,而自己呢?甚至连她爱吃葱拌羊肚的口味都不知道。 神情黯淡下去,索性字也不练了,扔了笔,慢慢摩挲着膝盖。 若是没有这道圈禁的枷锁,若是自己没有遇上这鹤膝风的毛病,他恨不得立即牵了马,满京城、满天下地寻,也要把她给带回来。 可是现在,寻人一事只能托给燕小进,好在燕小进对福晋身边的丫头绿杯十分上心,当下也不推辞,握拳明志,一定会尽力去找,将她们主仆二人好好的带回来。 这一夜,他在床榻上翻来覆去,乍暖还寒的夜风从木窗木门的缝隙里侵略而来,院外的每一声声响都会叫他惊醒,可是他的福晋始终没有推开那扇破旧的木门。 燕小进是在第二日的傍晚,踏着倒春寒的露珠回来的,西府海棠被吹落在地,粉色的花瓣黏在靴底,一如胤祥那颗空悬而期待的心,被瞬间打入谷底。 “都没有,”他摇了摇头,“兆佳府、贾府、瓜尔佳宅,我都去了,守门的都没见过。“ 胤祥顿了一下,又问:“她们是出城了吗?” “守城处也没见过,”燕小进说,“爷,这至少说明,福晋如今还在城里,您说会不会是太子、多罗郡王将她带走了,或者八爷是那边将她?” 胤祥捏紧了手中杯盏,摇了摇头,“一来我如今落魄,他们没有提防我的必要,二来妙玉是十三福晋,上了玉碟的,倘若闹到汗阿玛面前,一定不好看,我这些皇兄都是聪明人,不会做出这等事情的。" 沉吟了片刻,只好叹气道:“连那随身带的盒子都拿走了,可见妙玉是自己主动走的,她既然不说,那我们且再等等吧,若是过了三日还无音讯,你就去帮我接几个人回来问话。”
第69章 马车走得很快,窗板儿直晃,黛玉慌乱地抓紧了宝钗和宝琴的手,坐在对面的宝玉有些急了,掀了帘子对坐在车辕上的燕小进说:“燕侍卫就不能走慢些么?这样窄小的车厢,万一磕着了咱们姑娘该如何是好?” 燕小进头也不回,“十三爷如今尚在圈禁中,这车是我从太医院借的,自然不如贾府的舒适宽 敞。” 宝玉吃了个瘪,闷闷地摔上帘子。 这是妙玉离开养蜂夹道的第四日,胤祥成日里坐卧不宁,让燕小进在兆佳尚书府、荣国府和瓜尔佳太医家中跑了几趟,却始终没有找到妙玉的踪迹。 眼看主子爷一天天的憔悴下去,恨不得起了翻墙而出的心思,他这个当侍卫的也坐不住了。 既然先前说好,过了三日还无音讯,便请人回来给十三爷亲自问话,这时日一到,天刚刚亮,他便借了马车直奔荣国府。 先向贾政递话,请贾宝玉、林黛玉和薛宝钗出门,同时又转往尚书府送了信,请兆佳少爷也往养蜂夹道走一趟。 当然,那宝琴姑娘是见了未婚夫和两个姐姐同来,主动要求跟着一起来的,马车本来就小,添了一个人,更是坐不下了。 好在养蜂夹道就在紫禁城后边,转角便到了地界。宝玉和宝琴先前送喜帖来过一次,黛玉和宝钗还是头一回登门,小院如此粗陋简朴已在预料之中,只是当进了正房,看见胤祥容色时,几人还是吓了一跳。 不过寥寥数日,昔日玉树临风、高贵俊朗的十三爷竟变得如此沧桑憔悴,眼底下一圈深深的郁青,竟显得一双眼深深凹了进去,仿若几日未进米水,瘦骨嶙峋似的。 “妙玉...….十三福晋,她在大观园吗?“胤祥沉默了下才开口,干涸的唇瓣上起了皮,也不知多久没喝水了,可眼前的桌面上,就摆着一只斟得满满的茶盏。 他是对着黛玉发问的,黛玉便垂下眼皮,摇了摇头,宝钗、宝琴和宝玉也不说话,齐刷刷低着头看自己的鞋子。 胤祥叹了口气,这几个人都不是撒谎高手,他能看出端倪,但无意逼他们强行开口,“宁荣二府、兆佳府、瓜尔佳太医家里,这几日燕小进都跑遍了,只是那大观园是女眷住处,是后宅,无论如何也进不去的,若不是我仍在圈禁,只怕你们也拦不住我,刀山火海我也要闯进去……” 说这话的时候,黛玉慢慢抬起眼,与身后的宝玉几人对视一眼,然后打断胤祥问道:“十三爷,你是要强行把福晋带回来么?当时万岁爷可是发过恩典,福晋和侧福晋都有自由选择的机会,那侧福晋回了娘家,又何必强求福晋这么伴着?“ 胤祥一怔愣,“我只是想问问她,怎地那日便不见了,可是我…….可是我做了什么事,惹得她不开心么?” 黛玉拈了拈帕子,颇不服气地挑起眉头,“十三爷素日待人,固然是极好的,然而平日背地里怎么待妙玉姐姐,十三爷自己心里头最明白,我们又如何得知了?” “林妹妹。”宝钗拉了拉黛玉的衣袖,到底是十三爷在问话,即便黛玉想给妙玉出气,也得把握着分寸,黛玉转过脸去不说话了,宝琴转着大眼睛,东看看西瞧瞧,也不敢出声。 胤祥却没生气,迷惘地“嗯”了一声。 宝玉叹了口气,忍不住开口,“十三爷,妙玉姐姐她…….先前的确是在大观园给老太太看病,不过老太太好转下来,昨儿天一亮,她就离开了,我还以为妙玉姐姐回养蜂夹道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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