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想到王悠会从天而降,她勾着纱绳缓缓下落,莲足轻点,正在舞台中央。烛光照在她脸上,伴着妆容,衬得她的相貌异为明艳。闭眼拈花的一瞬,当真犹如九天仙女落入凡尘,美得不可方物。睁眼之时,长裙跟着摇曳,窄袖扣着披帛,一舞便曼妙生姿。尤不似他们日常所见歌舞,然每一步都惊为天人。 “我也觉得这是九霄之舞,但还好我不是云外之人。”王悠的手伸向腰间,从腰封里取出一个荷包塞给马文才。她有些不好意思,不仅是因为这是她第一次送心上人绣物,还因为她是第一次知晓七夕还有这样的习俗,所以几日赶工,怎么都觉得不够精细。 那上头绣着的是一只展翅翱翔的鹰,针脚细密,模样如生。马文才心头已有股雀跃,他还没来得及开口,王悠已道:“我做得急,不好的地方你先当没看见,等明年我再给你做个更好的。” 马文才亲亲她的眼睛,揽着她是异常的满足。他重新看了几遍荷包再道:“我没有瞧出什么不好来,你是织女娘娘最得意的弟子,便是再匆忙,出的也是佳品。” 她今晚可是出尽了风头,不仅舞令人挪不开眼,结缕穿针时也拔了头筹,赢了一晚上的喝彩。 王悠蹭了蹭他的手臂,软声软语:“我不过比心莲姑娘多穿过了一针,倘若不是这几天绣得勤了,兴许首位就是她了。说起来,这还得有你的功劳。” “我的九九无须那样谦虚。”马文才将她抱了起来,免得她赤足泡在水中过久受凉。他们本就分离了不短的一段时间,加上褚闻之下午的一番话,使得马文才更加心疼起怀中的王悠。 “你再说一遍,”王悠搂紧了他的肩,“再叫一遍我,我喜欢听你说‘我的九九’。” 他发现,她这回回来,确实是更依赖他了。 “以前从没人告诉过我七夕是要送意中人荷包的,我真担心绣不完,这样你就得羡慕人家了。不过还好我做到了,而且在乞巧用的锦盒里,我也写上了我们的姓名和生辰八字,这样织女娘娘就会保佑我们了。另外还有一个姻缘牌,就是在桃花小筑时你玩的那个小木牌,那是我在嘉兴的月老庙求的,那时候我还不知道要往上填什么,所以就把它收在身边了。这次回广陵,我把我们的名字刻了上去,等往后我们再一起去嘉兴,把它挂到庙前的姻缘树上好不好?” “嗯。”马文才亲吻王悠的额头,手臂收得愈紧,就像要把她融进自己的身体里。他终是忍不住问:“这回回来就别走了好不好?” 王悠沉默了好一会儿,她的面上确实有了愁容:“你阿爹要来提亲了是吗?叔父叔母有私下问过我的意思,我想嫁给你,可是这回我不能答应。” “为什么?”马文才呼吸一滞。 王悠轻轻一叹:“广陵那边暂时离不开我。师兄走了,没个理事人不行,荣叔多少还能撑几年,可是几年后又该如何?总不能落个青黄不接的局面。所以至少,我得找一个信得过的人出来培养。” “为什么非要广陵的产业不可?”马文才想起褚闻之的话,他仍旧半信半疑,可是天平已然快要倾斜,“你眷恋往日,可以只留下大宅和别苑,剩下的索性变买了,往后也省得烦忧。在杭州,总不用你愁吃穿的。” “哪有这么简单,”王悠笑,手指在他衣襟上滑动,“我们家的产业,不是什么人都能一口吃得下,况且大多是田地,更不好处理。先前褚家的大少爷来找我谈过,价钱还算公道,但是我很难答应,因为他只能够买下一部分,而一旦分拆,其他家就会找着理由压价。” “你不是个在乎钱财的人,便是差着一星半点,我马家也能补上,到底为什么不愿?” 王悠的手紧了紧,马文才仅是轻抚着她的背脊,缓缓说道:“我可以被你依靠的,而且你说过,有事会告诉我。” “我……”王悠还是不知道怎么开口。 马文才暂时转了个话题:“褚闻之下午来找过我,他问我信的事。” 王悠瞪大了双眼,她的心咯噔一下,身子也随即坐正了:“他怎么还会去问你?他跟我说过,只是我觉得不管收没收到,结果总会是一样的,因为他跟我说了信的内容,而我由始至终都是保持着那样的想法。师兄太奇怪了,所以我一直都觉得他的所作所为另有隐情。” “悠儿,你相信褚闻之的判断吗?” “我当然信你。” “他们告诉我,有很多事你都是看破不说破。” “我相信你,不管怎么样,我都相信你。” 她的胸前起伏,透出些紧张。马文才已经明白,他揽回她,继续让她靠在肩头。她也继续安稳地窝在他的怀中。 “我没骗你。” “我知道。” “对不起。” “你别道歉。” 王悠的声音里带着哭腔,她的眼泪滚珠般落下。马文才不停亲吻她的眼睛,可她却哭得越发厉害。 “如果你累了,就回到我身边来,有我在,你总不需要想那些烦心事的。” 换作她开始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想那样想,可是我很害怕,我害怕有一天你会不要我了。” “我怎么会——” 她止住他:“叔父叔母这儿是我的一个家,可我知道你爹看中的是我广陵的那个家。我阿爹阿娘已经去了,但是有师兄在,那个家就还在,现在连他也走了,就只能我去撑着,否则他想回来也找不到地方了,我想嫁给你,也没有了争取的筹码。” “不会的,不会如此。”马文才语气坚定,“我爱的是你,不论再来多少女人,我会娶的也只有你一个。悠儿,你不要这样担心,就算我爹不答应,我也会娶你,大不了我们另立府邸,他也就奈何不了我们了。” 王悠摇摇头:“可是我不想这样,亲情是无可替代的情感,我不想因为我使你们父子失和。而且,对于婚姻的抗争,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完成,也许在婚后,我们仍要面临。我不想要如此,我很怕你会厌烦。” “我怎么会——”马文才的话音戛然而止,他现在明白王悠心里有多少不安。这些不安,无论他说多少的话都不能抚平,因为承诺在这面前都显得空白。他需要用行动来证明,“我会帮你把温卓岑找回来的,这回的婚事也由我来开口拒绝。” 悠儿,悠儿,他紧抱着她,你要多留久一点,让我好好陪陪你。 宴席已经散场,不知觉中,七夕的雨也缓缓飘落。乌云蔽月,星也再看不见。马文才牵着王悠急急跑回,可也只来得及在最近的医舍廊下避雨。 王悠不肯进屋,因为进屋就要点灯,她害怕自己的妆已被雨水弄花,她不想马文才看到自己的丑样。 “这雨来得快,去得应该也快,我们等一等,一会儿大抵就能回去了。如果它一直不停,我再进医舍里找找雨伞,这里应该会留着一两把。” 王悠扯着他的衣袖,低低地说了一声“不要”,马文才回头,才看见她一直低着头。问了好几回,知道原因时心里既软又觉得好笑,他抬起她的下巴,很认真地进行了打量,有一会儿才郑重地点了头:“花了一点点,可是半点也不影响你的美。再者说——” 她听他拉长了音,就觉得不大对。果然男人已俯下了身,“我记得你说你的妆都是我破坏的。” 他们的七夕正差一个正式的吻,如今虽然模样有些狼狈,可是甜蜜的滋味却一点不比往日欠缺。而且仙女初次下凡,稍稍有点小插曲也是正常,否则怎么能让英雄有救美的机会? 一门之隔,王蕙惆怅地坐在病床上,撕着嘴里的烧饼忿忿不平,怎么又让她给遇上了?怎么亲了那么久还没亲完?故意欺负她孤家寡人是不是?她不就是过来偷吃个宵夜吗?至于吗?简直气死!
第100章 第十二章 郎月隔日就下了山,身边不用跟人,她接任务便十分爽快。由此马文才再跟她做了一笔交易,他将一份温卓岑和菘蓝的画像交给了她,要她在行走江湖时多加留意,定金预付,报酬月结,双方目前都算满意。 而华敏,将要对王悠进行一次医学方面的书面考核,故暂且留在了书院。马文才这回巴不得她留久一点,因为这般,王悠才不会忧心着广陵老想着回去。婚事他已经向双方长辈暂推,只道取得了功名再娶王悠过门。事有缓,双方父母也不好说不圆,顺水推舟合了个默契便暂且搁下。 事情到了这里,看来已趋圆满,理应无须再多忧愁,然则现实并非如此。因着前一日过节,马文才不想王悠多思,才暂时将当日所发之事压下,如今佳节既过,该查该整治的他也不准备手软了。 原来昨日,除却那把被人为弄断的剑之外,王悠的绣鞋中也发现了一根自鞋底扎入的细针。她跳龟兹舞时脚底仅以柔缎包裹,谢幕后先得转回后台换鞋。倘若那时不是马文才跟着来了,她就此缠着要他抱到近旁的化妆间里,二人又在房里有好一阵厮磨,恐怕木蓝还没有机会能发现那一根银针的存在。 马统机灵,晓得银针的出处或许来自于当晚的乞巧,因而得了马文才的吩咐就把当晚未来得及收拾完全只暂时堆在一旁的十来盒针线全部收罗到了王悠所住的小院杂房。那柄断剑同时也被木蓝取过来放到了一处。 马文才原先还有些怀疑木蓝,不过经此一遭倒是少了几分猜忌。青鸾回太守府前,他曾当面问过话,确认木蓝在广陵时情绪虽有不好,但对王悠仍是一心一意,还曾为了护住王悠而烫伤手臂。如此一说,他多少放心一些。 不过真正使他打消疑虑的,还是之后的割画事件。七夕白日里,王悠作的八扇画被置于连廊供赏,本预计三日后才收回,但第二日晚间,画幅便被发现损毁,裂痕之大,几无修补之可能。而那一日,发生事情之多,导致木蓝几乎不在王悠身侧,所幸有马统和苏大娘等几人证实,确认了木蓝的行踪,如此才证明得她的清白。 当日,在陶先生的课堂上,因杀敌方法之辩,马文才与梁山伯产生争执。前者欲借地势之利,用投石沉船之法,挡敌军入侵,杀得其不留片甲,后者却道巨石沉船入水,易使河床抬高,河道水涨,致沿河周遭水患不断,居民难生。双方有各自道理,学子也各分其派,陶渊明提议让马太守来判定,孰料荀巨伯这个杠子头提前说了句“父子连心”,陶先生又与他唱和,使得马太守下不来台,只能顺着说了梁山伯治水方略的好。 因为荀巨伯刻意的话,马太守评价时几句提及谢安谢丞相对梁山伯的赞赏,此理使马文才不服,致使他出言顶撞父亲,最后气愤直言马太守是为了加官进爵才枉顾公平。马太守也因此打了他一巴掌,当众受此屈辱,以马文才的性格,即刻就离了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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