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悠稍稍一愣,便泰然而处,规规矩矩行礼,注意力也重新落回棋盘。她这几日“大杀四方”,赢得签筹比前一次考诗文时显得容易许多,几乎就要被奉为“长胜将军”。如今对上马太守,也丝毫不见泄气,思维敏捷,出手果断,很快又填满了大半个棋盘。 只不过下到紧要处,众人看得起兴,她却是慢了下来,开始与马太守搭话:“大人,先时谢道韫谢先生到院中授课,曾以棋评人。大人阅历甚丰,想来也能从其中看出内容,不知现在可否评一评在下?” 马太守看了她一眼,仍是下了几个回合才“啊”着感叹了一声。这回他同样停了子,不过注视王悠的时间要比先前更长一些,目光也更为深邃。他得承认,自己多少是有些小看了这姑娘,因而一时对娶她当儿媳的顾虑又少了几分。 马太守想了会儿道:“胸中有丘壑,双手转乾坤,识大体、顾大局且知进退,是上上。不过有一点,太冷情了些。” 王悠自然知道太守大人说的是她对他的称谓,心中还是有些许别扭,暗自道自己也是从小被家里娇惯大的,如何是给点好就要上赶着贴脸,那与呼之即来挥之即去又有何差?因而当下也没改了称呼,只是再行了次礼,推说到棋场规则去了。 马太守见此也没有不高兴,退场时顺道带走了马文才,等回到了客厢才拍了拍儿子的肩说道:“你这个媳妇儿,怕是不好娶啊!” 马文才只听得了前半句,一时雀跃:“爹,您同意悠儿过门了?” 马太守呷了口茶,坐在榻上:“我听说近两月她都在广陵管理家业,且做得十分不错,这样的儿媳,如果进我们家门,那我也就能放心了。” “那您这回是来向山长提亲?”马文才急不可待。 “我只是来先探探口风,”马太守顿了一顿,“倘若能成最好,若是不成,她嘉兴的老太太那边,怕是也不好说。” 刘家提的亲事在桓老太太那一处也碰了壁,不过如今他们倒是谈好了另一桩,要把刘家的闺女嫁给桓家的五公子,这样一来,很难说得准桓老太太心中到底对他们马家有什么打算。所以王家现在成了唯一的突破口,毕竟这是本家,一旦得了支持,桓老太太的意见再不能左右了局面。 马文才的注意力却还是落到了“五公子”身上,独独跳过桓轺,看来桓老太太的心意还真是没改。他把情况同父亲这么一说,马太守一时还真是觉得自己这回是赔了夫人又折兵,闹心得很!
第97章 第九章 七夕当日,书院放了一天假。不过这回却是没几人下山,概因王悠才艺方面的考核全集中在今日,且一早就要开始。 琴试有两题,一为师长指定,二为王悠自选。孟颦择的曲,全放在了签筒之中。伸手再摇一摇,王悠觉得这签子自从被制出,倒是一点没浪费,物尽其用得很。 不多时,掉出来的是三十七号,正对应上曲表中的《凤求凰》。台下顿时一片笑声,待王悠回座时,还有好事者刻意调笑:“这曲子应是悠姑娘强项了!对上今日,应景得很!” 就连华敏来送琴,也忍不住对着她眨了眨眼睛。王悠不由红着脸嗔她:“去!本姑娘才没追求过人呢!” 静息而坐,扶琴而平。虽非凤,但是凰,曲中情意,多少绵绵。这首曲,曲谱被王悠记得很牢,可是因着琴曲背后司马相如的两意之心,王悠倒是少弹,因而也难懂。然如今动了情,又体验许久,弹出第一个音时,她忽而就明白了曲中的“挑”,再往后“思”亦连绵。 有美一人,见之不忘;一日不见,思之如狂。 不经意对上马文才的眼,记忆中的思念一时化作了急急的心跳,手势不由也跟着有微微的加快。指尖在琴弦上滑过,琴音中恍若出现凤鸟之呼,又似凰鸟回鸣,交相应和,缓缓而落。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 何缘交颈为鸳鸯,胡颉颃兮共翱翔。 大庭广众,羞意难免上涌。等不得师长评判,王悠起身,福了一福,抢先言道接下来所奏之曲名为《化蝶》,由一隐世之人依一男女相爱殉情化蝶而飞的故事创作,曲谱未曾流传于世,乃据华敏哼唱所得。 从故事简介便知,《化蝶》也有无限情意,不过与《凤求凰》究竟大相径庭,它言说的,更是一种凄美的浪漫。 它的旋律,更易触动人心。那股缠绵之意,便是随着悲音渐渐而去,也还能存在人的心头。王悠知晓背后的故事,为其怒,为其哭,自然也就知怎么表现,怎么引人入胜。悲剧在于摧毁,摧毁最重破碎那一刻的美。 祝英台已是泪流满面,她本就感性,如今再一联想,不免也担心起自己和梁山伯的将来。是否他们,也会因为门第之见而被迫分离?是否他们,也只有殉情这一条出路? 纵是不怎么明白男女之情的梁山伯,此刻心里头也觉得闷闷。他转头,见祝英台满面泪痕,慌忙从袖中取了手帕与他:“快擦擦吧!不然又要被笑话了。”他爱哭,又总是忘记带手帕,因而结义之日,梁山伯便承诺担下了这一重责。有他在,祝英台总不怕没得擦眼泪的。 然而揩完泪,他的祝贤弟却是忍不住问:“山伯,倘若有朝一日,我们也不得不分别,你是否愿意同我一起化成蝴蝶,自由自在地在这人世间飞翔?” 这问自然使得梁山伯一惊,他摸着脑袋,笑着虚点祝英台:“英台,你又乱用比喻了!人家悠姑娘刚刚都说了,化蝶的是一对痴情男女,你如何能拿他们与我们相比?便是咱们都变了,也是两只雄蝶,与他们不一样的。” 祝英台只是定定地看着他,誓要人给出一个答案来。等梁山伯无奈而又老老实实地点了头,她才揉揉鼻,低下头再不答话了。 琴后是书画,王府的下人早准备好了一应用具。琴声停,小姐起身,他们便一拥而上,撤了琴桌与蒲垫,转而换上一张半人高的书桌。台下人只看那桌上大小毛笔整齐排列,一应俱全,另有几十个小白瓷碟,当中已盛颜色。案左是一缸清水,另置一个白碟调色备用。总而言之,是精细至极,再不能有错可挑了。 然而等桌上东西都摆满了,众人才呼,怎么没有纸? 随即台上便摆出两排八台绢丝屏面来,每台有一人高,一尺多长,丝白而透,织得细密,显然是佳品。众学子只以为是四扇作画,四扇写字,不妨王悠回身吩咐了几句,这屏面却移了位置,换作一个半圆弧面的摆设,看来倒是要将书画融在一处了。 这本无可厚非,题诗作画古而有之,算不得什么新鲜。然而要令人犯嘀咕的是,不晓得王悠是要一次性画上八幅,还是将八合一? “大抵是要画八幅的,否则这屏面间距如何这般远?” 然而话音刚落,王悠身形舞动,一笔墨却是直连了两扇。为便宜动作,衣袂被襻膊束缚,并无飘飘之态,然背后留出的缎带,却是随着台上人的旋转起落而纷飞飘舞,再加上腰间银铃附和,叮叮当当,清脆不绝,叫人舍不得挪眼。 “花里胡哨。”郎月抱着剑,并不怎么欣赏得来这般卖弄。华敏一笑,只是凑近了些,悄悄与她言道:“此并非刻意,只是因着画幅有距,为使笔画连贯,特特设计出这些动作来而已。你莫要觉得这只是哗众取宠,实则要把台上这些都画下来,也很耗费体力的呢。” 两两一组,恰成四季。四时之景,各不相同。果然在大体轮廓显现之后,王悠便不再加入舞蹈动作,仅是拿着细毫在绢面上填绘。幸而日头升高,绢上笔墨干得愈快,王悠不必担心墨盛处有垂珠流落,所救之笔也无须添补过多。 “啊呀,当真是知书达礼,有慧心巧思!”马太守捋着胡子,满面春风。画作半成,他忍不住便夸赞起王悠,自然,也是为了后续的提亲做铺垫。 王世玉当然也晓得他的意图,不过儿女婚事自当先问过儿女,况且王悠年纪太小,他与夫人多少还有些不舍。是以山长夫妇脸上始终保持笑容,言行之中却并不透露意向。 马太守只好将目光再转回台上,半柱香之后,他才又问:“却不知这些画留于台上仲有何意?” “是为接下来的舞。”褚闻之谦谦而答,若不是他出声,马文才几乎忘了这人也跟着王悠来了杭州。他闷哼一声,又不得不支起耳朵去听褚闻之的解说,概因王悠将今日的一切安排都对他保密得紧。惊喜?倘若没有其他男人在场,他确实很乐意将她的决定当成惊喜。 说话间,画成的王悠已经退场。随着她离去,训练有素的仆妇又动作轻静地将作画用具撤了下去,但八扇屏面却未曾挪动,叫舞台边的人并不能欣赏得完全。 “各位且稍安勿躁,悠姑娘的画作稍后会留于廊下展示,两日才收回,大家届时尽可尽情欣赏,不必急于这一时。” 褚闻之出来主持了局面,在王悠未曾现身之前,他又指挥着新到台上的乐人,先行演奏了一曲《淇奥》。 那一众乐师,原也是他门下养的。此回王悠至广陵,他去拜访,听闻乐舞之核,兴趣之至,便决意鼎力相助,出借了他们月余,就为着今日这一遭。 马太守听他说起前因,微微眯了眼,捋着胡子在心中计较,只道这褚家二少三番两次为着王悠鞍前马后出手相助,却不知二人什么关系,又不知此人是否也别有用意? 低声唤了侍从,正要寻马文才来问,不妨原先还在台侧的人竟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遁去。马太守环顾四周再扫了一眼,无果,只得一叹,摆摆手要侍从回了原位。 马文才倒也不是无端而走。他原也是等着王悠换完衣衫再出场,但她去了没多久,郎月便转回前头来叫了他去:“王悠的剑断了,她说你那里有。” 话中的前一把剑,是指舞蹈专用的软剑,剑身较薄较轻,更易舞弄。而马文才那里存着的,是他叫人为王悠量身定做的青锋,比普通的剑稍短,宽面也窄了些许,用这两处的变化减少剑身的重量,如此更易她挥使。现时前者断了,书院里能替代的,勉强只有他那一把。 “怎会如此?”他急急而走,顺道问了一声郎月。然而后者只回一句冷冷的“不知道”,便与他分道,重新跃上了行廊的木梁。这一比之下,华敏都显得可爱多了,要不是王悠说她就是这个性子,屡屡拦着他二人起冲突,马文才当真不会饶过郎月。 除了这一柄长剑,另还有一对她未曾见过的短剑,在她离开时铸好,如今也被马文才一并拿了来。剑身刻有蟠螭纹,王悠一瞧就喜欢得紧,趁着屋里人不注意,飞速在马文才脸侧啄了一下,满眼笑意地谢他。 马文才的声音顿时柔了下来:“只要你喜欢,多打几把也无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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