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不说呢? 你忽然也想钻进地底的缝隙之中了,情愿从未意识到这个事实,如此一来你还能继续愚蠢地钻入小猫的身体里。在你知道了一切之后,你甚至都不敢再去看那只猫了。你也想将视线从她的身上移开,可你好像难以实现这一期待。 关于猫的事情,五条晓没有再说什么了,当然也不曾主动提起。你不知道她是为了保全你的面子才不愿挑明,还是天灾的诅咒已耗费了太多的精力。 咒术师们没能祓除诅咒。它总是遁入地底,留下吸干的尸体消失无踪,数次驱逐行动的结果都是如此,仿佛一成不变的现实。唯一的变化,大约只有咒术师正在死去。 “顶上的那些老家伙,只是想送咒术师们去死。” 在深夜的屋檐下,你听到五条晓对你这么说。 “饥荒没有结束,所有人痛苦的饥饿都会变成诅咒的食物。在这场饥荒结束之前……在知道连我也不能祓除天灾的咒灵后,他们意识到了眼下最紧迫的事实。” “……最紧迫的事实?” “活着。他们想要活下去。”她的指尖拂过木廊的边缘,指尖泛着枯黄色泽,“在天灾真正结束之前,剩余的资源是有限的。只要少一张嘴,他们就能多苟活一天。那些年纪不小、天赋不高的咒术师在他们眼里就是饭桶,与其在他们吃不到粮食后饿死,不如正大光明地送到诅咒的面前去死……啊,你并不是这类人,我也不会让他们这么对待五条家。” 她轻轻叹气。 在这个夜晚之前,你从未听过她的叹息声。你想说点什么,无论是逗趣的还是安慰的话,什么都好,可你说不出口。现实是沉沉的一张纸,浸透水后盖在了所有人的脸上,蒙住视线,锁住呼吸,所有举措皆是无望。 “我其实没什么好指责他们的。我也是个独善其身的家伙。”她轻笑着,像是自嘲,“为了保住这个家的口粮,我也不愿去听那些饿得快死的人的祈求。” “……不!你和他们不一样!” 几乎是不假思索,你的否认脱口而出。当五条晓问你为什么时,你却说不出口了,涨红着脸,支吾了半天。 “果然,了也觉得我是恶鬼吧。六眼的恶鬼,这名号倒是挺响亮的。” 平常不爱笑的她,也在这个晚上露出了从未有过的长久笑容,微微凹陷的脸颊也被笑意填满。大概是错觉,你似乎在她的脸上瞥见到了一丝不太自然的释怀感。恰在你疑惑之时,听到她说,明日她将独自祓除那个诅咒。 “虽然还没想到办法,但我一定能够成功的。我可是五条家的六眼,时隔四百年才重现的奇迹,对吧?” 她是奇迹,你无法否认。可是…… “一个人?这未免太……太危险了!” “那毕竟是连六眼都无法击败的诅咒,就算是再拉上更多的咒术师一起帮忙,也只是带着他们去送死。除非比我厉害,否则就是累赘。你知道的,他们比不上我。” 她倒在缘廊上,尽情伸展着四肢,孩子气似的说。 “要是世上能有两个六眼就好啦!” 这左不过是美好的期待。世间可不会容许两位六眼的存在。但在听到这话的时候,你竟从未如此渴望成为六眼。 你想,现在你真的害怕了。这是鲜明而切实的恐惧,你无法言说。你知道你无法阻止她,你也无法帮她。 你根本什么也做不到。 在剥离了本应继承家主身份后,你想你什么也不是。那份未被加冕的领袖身份是曾经你依赖的一切,是为你覆上一层狂妄幻想的假象,如今的你早已冷静下来了。于是你看到了自己——无能的、六眼的影子,甚至没能成为她称职的兄长。 也许你就是为了六眼而诞生的,一切早已写在命运之中。 “我会回来的,了。我是你的影子,不是吗?原本应该成为家主的人是你。” 今夜的上弦月映在她的右眼中,将那抹总显得很尖锐的红色镀上一层柔和的银光。 “所以啊,就算我死去了,也一定会想办法从你的影子里爬出来的。别担心。” 你愣在原地,蜷缩于自己的阴影中,无法作声。 她是你的影子……吗? 二十六岁。你和她二十六岁了。 倘若以你们相遇的那一年作为节点,那么到底是你偷走了她身为五条家女儿的前十三年人生,还是她夺走了本应由你继承的五条家家主的后十三年命运。 你不知道,你无法回答。 当你回过神时,她早已起身离开。直到此刻你才后知后觉地伸出手,她的衣袖从掌心中擦过,冰冷却柔软,如黯淡的月光。 那是你最后一次见到她。 在六眼离家的第九天,这个季节的甘霖降下,疯长的草叶也成为了食物。沉默许久的天皇终于下达指令,这场天灾似乎就将迎来尽头。 百姓感激着神的恩泽,咒术师确信是六眼祓除了诅咒。周遭的一切都洋溢着新生般的希望,但你无法欢呼,久违的饱腹感也不会让你满足。 你期待的不是这种喜讯。你只想再见到她。 等待着、等待着。熟悉的叩门声不曾响起。 六眼没有回来。
第29章 一及无数与你与终末 “六眼小子,你这会儿正在想着什么很失礼的事情吧?” 恰是在心中思索着世上不该有两个六眼同时存在这一论题的合理性时,五条悟听到了她的话语,平平淡淡之余仍带着几分揶揄感,“六眼小子”这个称呼也着实难听。 撇撇嘴,五条悟摆出一如既往满不在意的态度:“没有啊”。 绝佳的谎言,肯定不会被看穿。不过,说着这话的自己,语气怎么有点像阿怜? 五条怜绝不是什么性格直爽的人,无论是否在撒谎,也总会像这样模棱两可似的回答一句“没有啊”,语调也总是黏黏糊糊的,估计是想用这种含糊的态度将事情全部搪过去。 如此想来,她的否认依然是不能尽数听信的。只有藏在习惯性否定之下的,才会是她真正的想法。虽然在这一刻,他真的有点记不起她曾在什么场合下说过“不”了。 短暂地合起眼吧。五条悟试图将她的身影从眼前挥走。 他不太情愿在这时候想起五条怜的事情。不是对她毫无关心,只是不希望意料之中的情感在意料之外的时刻到来。 现在再看着五条晓,自然早已见不到任何五条怜的踪影了。举手投足之间的小小差异足以改变这副身躯真正的模样,这可真是过分现实的一大发现。五条悟觉得自己不应该在这时候感到庆幸,不过还是扯了扯嘴角,直到从地底再度传来的颤动让他收敛起了所有的心情。 仿佛毫不意外,蝗虫从地底冲出,再次拼凑成巨兽的姿态。这个过程落在六眼之中,是缓慢而精细的工作,能够看清每一步的形成,可这一切究竟是如何实现的,这确实是个需要耗费稍许思索的问题。实际这一切在眨眼之间便已完成,正如巨兽散成虫群一般。 看来它也不打算继续蛰伏了,先前故意表现出的一时的躲藏果真是它的计谋,为的就是出其不意的袭击。 小小蝗虫拼成的大而愚蠢的怪物,居然也能拥有名为“谋划”的智慧,足以称之为奇迹了,但也不必对此太过意外。在饥饿时刻爆发出前所未有的聪慧,这也是常见的事情。 它的足——准确的说应当是手——向前延伸着,似能拉拽至无限长,带动整个庞大身躯飞速翻滚,直直朝着他们冲来,在即将相撞之际便立刻散开,变成渺小却数量可观的存在,光是嗡嗡的声响也足以让人觉得恼怒。 五条悟后退了一步,转身予以攻击。面前的几只蝗虫化作灰烬,却有更多的绿色飞虫冲破了坠落的灰烬,不知疲倦似的袭来。这刻意又恶劣般的突袭形式将他与五条晓彻底隔开了。 躲开虫豸的侵扰,这倒还算轻松。五条晓跳到了身后的一块岩石上,追赶而来的蝗虫随即凝聚成巨大刀刃,飞快地自上而下劈落,突兀的攻击让她只能僵硬地扭转身躯。大概是错觉,也有可能是她希望这是错觉,但骨头与关节过度弯折的声响确实清脆地穿透了虫鸣声。 “这孩子的身体可真僵硬啊……”她无奈地摇摇头,把错位的骨头推了回去,“完全不是战斗的料。” 五条悟不喜欢她的这句话,几乎是想也不想地予以反驳:“她本来就不是为了战斗而生的。” “确实。她是为了你才诞生的,不是吗?” 即便予以反问,五条悟也不觉得她是真的想要得到他的回答。她的嘴角甚至微不可查地浅浅上扬着,似乎她只是为了说出这句话才这么说的。 他收回目光,不再看她。 “也许一开始是这样吧。”他说,“但现在的她应该要为自己活着。” “哦——” 五条晓的应声故意拖拽得很长,此刻她的笑意已然清晰可辨了。她自在地笑着,分外轻松的姿态。这幅模样让五条悟觉得很是熟悉,仔细想了想,这不正是自己会摆出的神态吗? 此刻的她真的很像自己,于是愈发失去了五条怜的模样。 当然了,按照辈分来说,无论如何都应该是他像五条晓才更合理一点。可五条悟绝不会苟同这个说法。在他看来,就是面前的六眼像他,这个逻辑不会有错。 “你这话说得很了不起嘛。请你直接说给她听。”五条晓很难得的直到这一刻都在笑着,“她听到了,会觉得高兴的。” “只是在她的身体里待了二十分钟,就连她的喜好都摸清楚了?” “是的。你莫非是在嫉妒我?” “这有什么好嫉妒的?” “是呢。” 她不再说什么了,最后的一抹笑容默默消失在抿起的双唇之间。 诅咒的攻势仍未减弱,也许对于这个脱胎于原始渴求之中、根本无法被称作是“生命”的生命而言,现在是孤注一掷地最后机会。 杀死六眼——身在此处的每一个六眼。而后它便能迎来尘封已久的自由,再也不必在无穷无尽的空间之中往返奔走。 在敌方的反抗最为激昂的时刻,按兵不动倒是不错的选择,尽管躲来躲去总显得他们仿佛已陷入了被动的境地。有短暂的几秒钟,五条悟与五条晓的逃避路径重叠在了一起,能够听到她压低的话语声。 “你觉得应该怎么袚除它呢?” 五条悟笑了:“打算抄我的作业吗?” “别说我听不懂的词。” “好嘛……” 抄作业,这确实不是平安时代流行的词汇。这回的确是他用错了词。 “要我说的话,要么将分身的所有蝗虫同时杀死,或者是在它聚拢成的瞬间击杀。说到底,就是这两个选择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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