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你果然是个聪明的孩子。” “你在这时候夸我也不会有太多好处哟。”五条悟甩甩手,把掌心里捏死的两只虫子丢在地上,“不过,肯定是后者更轻松些。” 她不再说什么了。她得到了她想要的答案。 “如何让它成为不再分散的整体,这个问题我会解决的。” 站在身后的五条悟,轻轻推着他的肩膀。 “在你觉得最合适的时机,展开领域吧。” 合适的时机,是指什么时候?这种模棱两可的回答可绝不会讨人喜欢。 五条悟如此想着,却不会为此感到苦恼。 在他看来,任何时刻都是最合适的时刻。譬如现在。 无尽的无限从指间倾泻,一瞬之间的虚无将周遭的空间尽数包裹。恼人的声响被吸入难以窥见的空洞里,无数蝗虫停滞于领域之中,漫长的这个瞬间将如同永远一般漫长地盘踞在它们渺小的大脑里。 在以他为中心的咒力之外,另一股力量也在涌动。 术式萦绕在她的指间,天沼矛尖垂下的符咒倏地绷直了,缓慢却也确切地从边缘燃起。嗅不到火的气味,只能窥见漂浮的灰烬。她似乎是在喃喃着什么,从这个距离五条悟听不见她的话语,但他知道她在做什么。 领域展开——在无量空处的内侧,她将展开又一重领域。 她果真毫无畏惧,根本不打算担心这未知行动会引发什么,大概也不会考虑双重领域究竟将迎来相互抵消还是彻底瓦解的结局。 也许未知才是此刻所需要的。 身居这无尽空间的两角之中,声音似也将要彻底远去了。她的眼眸中倒映着苍色的空洞,在短暂的某个瞬间,落入他的视野之中。他看到了她翕动的双唇。 “阿悟!” 绝不是错觉,五条悟听到了她的呼唤。 ■■■ —记录:????年??月??日,??,???— 六眼不曾回来,仿佛在人间消失了踪迹,谁也不曾寻见。持续了数月的搜寻没有任何效用,人们一度陷入疑惑,自我怀疑着,心想说不定这一代六眼从不曾到来过,一切皆是群体的幻想。但你知道,自己不是在做梦。 五条晓是真实的。 你记得她赤红色的眼睛,在她看透你时会感到的那种惊喜般的战栗。 你也不会忘记她的衣袖拂过掌心时的微凉触感,你曾多少次懊恼着未能阻止她的离去。倘若给你重来一次的机会,你一定会做点什么的。 可是,扭转过去,如此奢侈的好事怎么可能落在你的身上。只有失望与愧疚才会永远伴随你,折磨得你夜不能寐。 六眼死去了——这个痛苦的结论在冬日终于确认,哪怕她的尸首仍未见到。只是所有人都知道,他们不能再攀附着六眼尚存的这抹希望之中了。 必须要面对五条晓离去的事实,重新怀揣对下一代六眼诞生的期待。如此一来,才能重新迈步。 在这新生的希望之中,她将被永远铭记。恶名不会写在历史之中,天灾的诅咒也不可被写下,唯恐记载于字句于言语之间的对饥饿的恐惧也会招致新的诅咒。季节会继续流转,如同肆意生长的麦芽,可你无法前进。 六眼不可能死去,你依然这么认为。 你无法面对她的衣冠冢,也做不到继承她的家主之位。你断然离开了家,解离在无数的动物与人的身上,万千视觉落在眼前,你不知道你走了多久,但你找到了。 在稻荷神社之下,藏起了庞大而复杂的结界。你最初也不曾留意,直到你无意之间坠入山的空洞。 这是由无穷变化的迷宫,时间与空间的定义在此处扭曲。你时而会见到漫天蝗虫,时而一切声响都会消失无踪。单调的灰绿色世界足以让你眼花缭乱,即便是操控着数个分身,你也只会迷失其中。你甚至无法后退,来时的路早已消失无踪。 会死在这里吧。 似乎正是在冒出这个念头的瞬间,你见到了她。 在荒原的中央,矗立着一支弯折的脊骨,微微低垂的头颅仿佛陷入沉睡之中。 脚下,零散的骨与肉的碎片嵌入土地的浅层,咒力涌动其中,栩栩如生一般。好像嗅到了青铜生锈的味道从地底浮起,并不浓郁,只是偶尔伴着风袭来,却足以让你想要呕吐。 无法迈步,无法靠近。你知道事实是什么,也早已做好了准备,但在此刻,你却怎么也无法面对。 这是她的骨头,这是她的血肉。她的脊骨就在眼前,闭拢的眼眸再也不能注视着你 五条晓死去了。 就在这里,她死了。 这就是事实,哪怕你停在此处……正是因为你停在原地,所以才无法改变一切。而你甚至不敢注视她的死亡,你想对可恶的自己发笑。 身体好沉重,一定是地底伸出了万千只蝗虫的手,它们拉扯着、拖拽着,在你终于迈出第一步时,骤然将你拽向地面。草叶摩挲的杂乱声响在耳边炸开,你的手掌在这一刻必须化作双腿,一同拉拽着身躯前行。 向她所在的地方前行。 在脊骨没入的这片草叶之下,你寻到了她留下的最后的痕迹——她的书信。 墨色字迹写在布帛上,一如既往狂放而漫不经心的字迹,直到写到了最后几句,才因为余留的空白不够,稍微收敛似的写得秀气了些,却依旧能够窥见她的风格。边角稍稍染了血,幸而未染脏她的笔迹。 你颤抖的双手用力在衣服上抹了抹,拭净十指的泥土,这才取过这封信。柔软的纸张一度从掌心滑落,你重复了无数次才真正将它握在手里,跃入眼中的第一个词是“失败”。 「我失败了,无法祓除这个诅咒。这已经是我能做到的一切了。 此处是以我的肉身为代价制成的结界,只要我的脊骨在这里,结界就不会瓦解。它无法逃出,我期待着它在这里自我消亡——待到不再饥饿的世界到来,失去力量之源的它一定就会消失。 也许我在做梦,但我想,在保佑丰收的稻荷神的脚下,我的期许可以实现。 从来不相信神存在的我,在这时候向神明予以了祈求。多可笑。 倘若我的期待落空,最终它还是会逃出这里的话,请让六眼祓除它吧。除我以外的六眼,一定能够实现我无法实现的命运。 当然,要如何将这个讯息传达出去,我还没有想到合适的解法,自然也不能奢求看到这段话的你替我思考。说到底,真的能有人看到我写下的这些文字吗? 制作了不让任何人发现的结界,却又希望他人看到我的诉求。真是别扭的想法。 总而言之,我依然心怀期待。所以接下来的一切,就拜托你了。 另外,如果你见到五条了,请替我传达……」 末尾的几个字将要晕开了,你勉强才能看清。 「……就对他说,“谢谢你”吧。」 谢谢你……为什么? 你从来都不是她的称职的哥哥,也没能成为优秀的咒术师。你根本未能帮到她分毫,你只是陪伴在了她的身边——以猫的模样,以影子般的存在。 你能做到什么呢?你什么也做不到,值得被感谢的余地根本不存在。 现在的你,眼泪都涌不出来,就连合格都祭拜者也算不上,仅余下急促的呼吸声陪伴在旁。你的后悔,你的愧疚,依旧缠绕着你,根本无法喘息。 为什么是你来到了这里,为什么是你看到了她最后的字句? 如果是其他人,一定能够想到最有用的办法吧,而不可能像你一样,在这一刻仍旧愚蠢着、呆滞着。 ……不。 只有你来到了这里。只有你能够解开她留下的谜题。你必须想到些什么,否则她的死亡当真不会再有任何意义了。 你艰难地支起身子,四肢不知何日起已如此沉重,但还是想要将书信紧握手中。 轻轻的,你拥抱着她的骨头,冰冷的脸庞贴在耳旁。闭上眼,她的模样也会再度浮现。 你跪坐在她的脊骨所在之处,你的意识开始漂浮,跨越了无尽变换的空间,飞出此处的山之空洞。 你还有一个办法。最后的解法。 将咒力与自我意识彻底链接,分散成无数片,解离到其他生命之中——短寿却传承许久的生命、长寿而孤寡的生命、坚韧也顽强的生命。 你与乌鸦共生,你见鲸鱼畅游,你躲藏在人类的身体中。 你无法再操控他们。但你可以潜在这些生命之中,伴随着他们的血脉一同传承。 余下最后的一点咒力,你将它留在自己的身体中。这是为了保持□□不会腐烂。 你的身体会留在这里,留意着天灾的诅咒何日才会熄灭。你的意识于咒力流传于他人的生命之中,耐心地等待着。 你并未死去,但你也不再真正活着。你抛弃了思考的权力,对生命的掌控也不再需要。自我意识尽数丢掉,你将依赖他人苟活,如同蝗虫一般。 倘若有朝一日饥荒当真冲破了这个结界,你会再次回到这个身体里。你将用你的全部力量诅咒六眼的恶鬼,让她顺着你的影子再度从地底爬出,重新降临于世。 你自然也很清楚,想要从潜藏的生命里脱胎而出,重新回到自己的身体里,你必须杀死他们。你不会说这是“必要的牺牲”,这种冠冕堂皇的话尽是谎言。你不祈求谅解,在坠入地狱之前,你已经做好了沦落为罪人的觉悟。 当然,如果她的期待得以实现,那一定再好不过。你会心甘情愿地磨灭你的全部自我,彻底消亡在他人的生命之中。 漫长而杂乱的百年人生开始了,你将与承载着你的生命一同走过。 战乱、炮火、革新巨变。 罪恶、血泪、焕然一新。 你在生命的诞生中延续,你因□□死亡而消磨殆尽。你只能看着,你耐心地等待着。 也许是巧合,或是你的命中注定,在20世纪将要走到尽头的二十年前,你再一次回到了五条家。 这里不是你熟悉的京都,而是你未曾去过的江户,不过这座城市早就改了名,现在被称作“东京”。 你是被家主救下的渺小生命,从来到五条家这一天起你便对那个男人充满了尊敬。不是因为他,你根本活不下去。你想要为他献上一切,哪怕是生命也不足为惜。 献上生命可不行啊,如此一来,这一部分咒力就又要早早回归身体之中了。 你提心吊胆地这么想着。恐惧惴惴不安地持续了好久,在你听见腹中心跳时才终于松了口气,因为你知道,你的意识将会流传在这个孩子的生命中。 你时而会爱抚腹中的小小孩子,你会告诉她,是家主拯救了自己。哪怕在听到家主言之凿凿地说,不久后六眼一定会诞生,你的孩子或许能够派上用处时,你也感恩戴德地流下了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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