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者请张晗起来,又将圣旨交到她手里,“情势危急,万望使君以大局为重,早日发兵救驾。” 张晗双手接过圣旨,而后垂首起身,恭敬道:“不敢违逆陛下旨意。” 使者如释重负地笑起来。 发兵是一定要发的,不过其中的军队要如何部署,就不便让这位使者知晓了。 张晗连忙将人打发去休息,“贵使千里迢迢赶来,途中想必十分劳累,不如暂去休憩?我一定尊奉陛下旨意,早日出兵讨伐逆贼。” 使者这一路上,既要想尽办法逃过李傕郭汜的眼线,又要防备沿途的山匪流民,可谓是心力交瘁。 如今使命既已达成,他也就不再推脱,欣然应允了张晗的提议,跟着侍女到客房稍作歇息。 “去将众位先生及将军请来议事。” 话音刚落,张晗便看见荀攸与郭嘉联袂而来,然后整齐划一地朝自己行揖礼。 郭嘉掌管并州的情报线,此时会收到消息前来,实在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 至于荀攸,当初考虑到他与郭嘉既是同乡又是故友,张晗便特意为他挑了一处与郭嘉相邻的宅子。 此时二人会一同前来,多半是郭嘉不愿自己忙活,隔壁的好友却还在安睡,特意将人捎过来的。 “奉孝与公达也收到消息了?” 荀攸含蓄地点点头。 有沉稳庄重的荀攸作对比,嬉皮笑脸的郭嘉显得更为不正经,“主公不必再费心,嘉已派人去请诸位同僚前来议事了。” “如此,奉孝与公达便请入座,我们一同等候他们前来吧。” 二人依言坐下。 天色尚早,郭嘉与荀攸又早早乘车驾到了州府。张晗料定他们还未用过朝食,便让侍女去准备了几份清淡的膳食,让二人与自己一同用餐。 “咳咳——” 郭嘉忽然掩袖咳嗽了几声。 荀攸看向身旁的好友,目光中难掩关怀之意。 居于首位的张晗闻声也看过来,顿时蹙紧眉心,半是埋怨半是责怪地说道:“真不知你们这些文人怎么想的,酷暑也就算了,寒冬腊月竟也拿着把羽扇不撒手。” 这话既是说眼前的郭嘉,也是说还未到来的贾诩。两人的性情可以说是八竿子都打不着,却又都喜欢一年到头都往手里拿着把羽扇。 “喜欢拿就拿着吧,竟然也不知道给自己多加件衣服再出门,莫不是还以为自己在温暖如春的颍川呢……” 无辜受累的荀攸默默低下了头,企图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他听着上首张晗既向抱怨又像告诫的话语,恍惚中以为自己又回到了幼时,正站在庭下聆听族中长辈的谆谆教诲。 真是荒唐,明明自己的年纪都快能做张晗的父……明明自己的年纪都快有主公的两倍了。 ……自己刚刚为什么会有如此大逆不道的想法呢?莫不是和郭奉孝待久了,行事也变得和他一样不拘了? 想到这里,荀攸悄悄地剜了一眼郭奉孝,然后和自家损友移开了一段距离。 “主公,可是你的衣着也不厚啊。”这是企图逃离张晗碎碎念的郭嘉。 张晗闻言朝他露出一个核善的笑容,“我能一只手撂倒你,奉孝也能吗?” 这是恐吓吧?这一定是恐吓! 郭嘉蔫蔫地闭上了嘴,然后乖乖披上了州牧府出品的大氅,身边还摆着一个燃得正旺的火盆。 怎么感觉身边少了点什么?郭嘉疑惑地环视一圈,立马发现刚刚还挨着自己坐的荀攸已经和自己隔了好一段距离。 郭嘉愤怒地看向荀攸,说好患难与共的好友呢?怎么在挨训的时候就自己跑开了呢? 身上披着同款大氅的荀攸,在察觉到损友的视线后,毫不留情地又剜了他一眼。 ——这回不是偷偷的了。 明明不知轻重的只有郭嘉一人,为什么自己也要享受同等待遇? 郭嘉本就身体病弱,此时又穿得单薄,即使烤着暖暖的火盆,披着厚厚的大氅,也不会觉得有多热。 但自己身体康健,来时又穿足了衣裳,此时便难免觉得屋内过分温暖了。明明是数九寒天,自己却硬生生过出了六月酷暑的感觉。 都是拜损友所赐啊。 哎呀,能让泰山崩于前而不改其色的荀公达失态瞪人,怕是只有他郭奉孝能做到吧。 郭嘉差点乐出声来,不过也只是差点而已,他深知自己要是敢在这时候看笑话,恐怕日后就要时不时收到来自公达的小惊喜了。 他看着荀攸被捂得泛红的面容,艰难地忍住笑意,一本正经地向其拱手致歉。 在荀攸第一百零八次忍不住想要和郭嘉算账的时候,他的救星终于出现了。 是收到消息的贾诩等人。 荀攸本着友爱同僚和关爱老人的精神,十分亲切而自然地上前几步,热诚地将来自主公的赠礼披到了贾诩身上。 贾诩不明所以地瞥他一眼,暗自纳闷:怎么往日沉默寡言的荀公达,今日突然变得如此热情? 不过张晗并不给他想清楚的机会,在人差不多到齐之后,她便开始主持起了战前会议,“李傕郭汜犯上作乱,其罪当诛。天子特地降下旨意,令我带兵平叛。” 武将们一时之间并没有什么看法,他们在等着谋士们的看法。而被武将们期待的几位谋士,都有意无意地往荀攸的方向瞥。 贾诩蔡琰郭嘉都有功勋傍身,在长久的任职之中,也都干净利索地证明了自己的能力。 只有最后加入的荀攸,任职了几个月,也没遇到什么正儿八经献策的机会。 这还是第一次。 几位聪明人便心照不宣没有说话,将难得的良机优先让给了荀攸。 荀攸淡笑,然后朝张晗小小一揖,分析起了其中的利弊因果,“昔日王司徒为了制衡主公,不惜引狼入室,将李傕郭汜召入京都,便注定了今日的恶果。” 荀攸没有明说的是,王允一向认为凉州缺少教化,耻于与凉州之人为伍。 即便当时摒弃了门户之见,其后的相处也难免有轻视之意。李傕郭汜又军纪败坏,奸 淫掳掠之事常有,两方的嫌隙只会越来越深,直至决裂。 君子不于人后论其是非。况且死者为大,王允如今已经自食其果,荀攸觉得这些话说出来有落井下石之嫌。 “为今之计,当速速发兵,从逆贼手中救出天子及百官。如此,既可使天子免于落入奸人之手,使自身陷入被动;又可凭此立下大功,获得天下名望。” 他顿了一顿,接着道:“李郭二人烧杀抢掠、作恶多端,恐怕雒阳都城已经付之一炬。天子身为一国之君,岂可无处而依?若是事出紧急,主公可将其迎到晋阳。” 这话看似寻常,其中包含的却非常引人深思。 所幸在座几位都不是寻常人,即便领会了言外之意,也没露出什么惊奇或是诧异的神色。 在短暂的沉默后,贾诩突然起身,“荀治中所言甚妙,诩愿随主公出征讨贼。” “荀治中既通军务,又善内政,正好留在晋阳,为主公掌管后方。” 郭嘉眼珠子一转,也抢着答道:“嘉也愿从主公出征。” 蔡琰静静地坐在一旁看热闹,学宫之事一时半会儿还安置不下来,她估计还要为其掌舵许久。 不管是随军出征还是总揽政务,都和她没什么太大的关系。 “文和之意甚得我心,既如此,那便劳烦奉孝与文和随我奔波了。” 张晗又看向跃跃欲试的武将们,思索片刻,笑着道:“文远老成持重又文武兼备,最适合留在晋阳辅助公达,可好?” 张辽自然应好。虽然作为武将,他也很向往战场,不过,于公于私,他都不会违背元熙的命令。 “那正则、伯济、子龙此次便随我出征吧。” 赵云与郭淮都是万里挑一的好苗子,只是年纪太轻,缺少历练,暂时还挑不得主将的位子。 张晗先前便将两人分别安排在了张辽与刘平的手下,暂时担任副将一职。既方便他们向张刘二人学习经验,又能顺便攒攒资历。 如今时候也差不多了,正好将两个初出茅庐的少年带出去长长见识。 要是立功了,她也好名正言顺地给他们升官。 刘平到底年长些,行事更为稳重,听到命令后只是矜持地抱拳领命。 而两位还没怎么上过战场的少年就有些激动了,眉开眼笑地起身朝张晗行礼,“谨遵主公之令。” 张晗莞尔,挥挥手示意他们起身。 不过片刻,战前部署就已经被安排得明明白白。 荀攸看着面色不改的贾诩、挑眉坏笑的郭嘉以及似笑非笑的蔡琰,心里突然有了点不好的预感。 但是他素来沉得住气,并没有将这点异样表现出来。 他微微一笑,对着张晗再施一礼,“攸在晋阳恭候主公凯旋。” 张晗对着众人环施一礼。 “愿与诸君共勉。”
第45章 雒阳。 烟雾袅袅,一点一点地从博山香炉之中溢出。不一会儿,镂空的山形炉盖就被烟雾重重环绕,恍若被云雾缭绕的缥缈仙山。 博山炉焚香最注重赏烟。 然而,不管是高踞首座的天子,还是殿中陪坐的几位重臣,此时都已经无心再去注意这些无关紧要的小玩意儿。 天子面色阴沉,不发一言。底下随侍的臣子亦是屏息敛声,沉默不语。 倒像是在等什么消息。 忽然,一个脸色惊惶的近侍跌跌撞撞地跑进来。他甚至顾不上行礼,就又惊又怕地哭诉道:“陛下,李傕郭汜二位将军并不理会您的旨意,甚至将您派去传旨的朱侍郎也杀了。” “二人械斗不止,致使城中百姓死伤无数,许多贵人的府邸亦受到……” “够了!够了!”天子刘协猛地推翻了面前的书案。 “日日提心吊胆,受人掣肘,朕真的是这大汉的皇帝吗?” 殿中的大臣呼啦啦地跪了一片,不敢在这时候触天子的霉头。 司空杨彪却面无惧色,缓缓下拜道:“奸贼窃取权柄,危害朝廷,陛下不思除贼卫国,反而出此丧气之言,置天子威严于何地,置江山社稷于何地?” 刘协稍稍平静下来,但依然面有隐怒。 杨彪继续道:“陛下若是坚持如此,将来有何面目去见那些为大汉安危而汲汲奔走的忠臣?” 自刘协登位以来,就一直有人告诫他:要励精图治,要从谏如流,要心怀社稷,要做大汉的中兴之主。 重任在身,他从不敢懈怠。 可是上天似乎并不愿意让他成为真正的君主。从董卓乱政到李郭谋逆,他这个天子过的日子似乎还不如一位普通的士族子弟…… “杨公,这泱泱天下,真的还有全无私心的汉臣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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