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年纪不过十一二岁,是实实在在的总角少年,但是身上却无端流露出几分沉沉暮气。 众人大惊,刚刚直起的身子又弯了下去。 在几位臣子着急忙慌的告罪声中,杨彪面色不变,沉声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陛下,您目之所望,皆是您的臣子。” 刘协不答。 见状,议郎皇甫嵩只好出来缓和气氛,“陛下,李傕郭汜二人手握重兵,朝廷却缺兵少将,只能受制于人。” “为今之计,也只能细细调和李郭二人关系,再静待勤王大军前来了。还望陛下稍加忍耐,莫要操之过急。” “依皇甫爱卿看,此时当如何施为?” 皇甫嵩拱手一礼,说道:“不如请张济将军从中斡旋。” * 自被王允召到雒阳之后,李傕郭汜二人便一直在他手下听差遣。 起初王允待他们二人很是客气,同出同行、同坐同卧,言语之间门处处流露出亲切之意。 然而好景不长,没过多久,二人就遭到了王允的频频打压。 李郭二人跋扈已久,何曾受过这样的窝囊气?两人一合计,便扯起为董卓报仇的旗子,设法联合了往日的同僚旧部,直接叛了雒阳朝廷。 事情很顺利。毕竟,雒阳城中那些缺乏实战的士兵,又岂是西凉铁骑的对手? 一夕之间门,二人就攻破了雒阳。 趾高气昂的王允被斩于脚下,高高在上的天子被赶下御座,那些旧日鄙视他们不通教化的朝臣,全都变得讷讷不敢言。 他们成了雒阳城真正的主人。 权势地位,美酒美人,金银珠宝……他们肆无忌惮地享受着胜利的果实。 同时,也肆无忌惮地开始了内部的权力争夺。 ——权力的滋味如此美妙,我为何要与另一个共享? 猜忌越来越重,嫌隙越来越深,争到最后,二人直接率领着各自的部下打了起来。 接连打了十几天,总共死了上万人,可两方的实力旗鼓相当,谁也没能打过另一方。 若是再打下去,恐怕用不了多久,雒阳城就会沦为一片废墟。迫不得已,刘协只得来劝架。 可不管是李傕还是郭汜,两人谁也没把刘协这个傀儡皇帝放在眼里。 他们正要重整军队,和对面决来个决一死战,就等来了新的和事佬——张济。 张济是他们的同僚,手底下的势力虽然不大,但也有一定的人马。二人都怕张济倒向对方,不敢像对待刘协一样对待他。 遂耐着性子,重新坐下来商谈。 恰在此时,并州牧张晗率兵进犯的消息传了过来。不管内部争得如何厉害,李郭二人早已经被绑在了同一个阵营,可谓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若是让张晗攻了进来,两人谁也没好下场。于是便借着张济给的梯子,顺理成章地暂时和好。 “那张晗虽有几分蛮力,手底下却没几个能用的大将,何必忧惧!”李傕将酒杯里的酒一饮而尽,浑不在意地说道。 尽管刚刚还斗得你死我活,但此刻郭汜很赞同李傕的话,“没错!张君勿忧,待我与李将军一同出战,顷刻间门就能将那黄毛丫头击退!” 张济犹豫了几瞬,还是迟疑地劝道:“那张晗年纪轻轻,却已经战功赫赫,二位将军切不可轻敌啊。” 李傕哈哈大笑,“单凭她一人,还能胜我千军万马不成?” “张君且看着吧,我与郭将军这便去将那张晗赶回并州老家!” 事实证明,李傕郭汜二人的狠话放早了。 他们站在旋门关的城墙上,咬牙切齿地望着远处那高高飘扬的“张”字旗。 “可恶!”李傕一拳砸在城墙上,忿忿地说道:“我恨不得生啖其肉!” 原本以为并州能拿的出手的武将,不过就张晗一人而已。 却没想到那张晗压根没出手,仅仅两个尚未及冠的少年,就已经将他们打得节节败退。 郭汜长叹一声,“旋门关已是雒阳东北方向的最后一道关隘,一旦有失,则雒阳不保啊!” 若是保不住雒阳,失去了天子这张底牌,那么他们估计就要成为人人得而诛之的逆贼了。 李傕郭汜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焦灼。 “不若我先将天子押送到长安?”李傕试探性地问道。 郭汜眼里闪过一丝精光,长安靠近他们的老家凉州,又有函谷关天险作为依靠,进可攻退可守,不失为一个好的退路。 可是……万一李傕自己带着小皇帝和朝廷跑了,不管自己死活怎么办? “如此重担,岂可由你一人承担?不若我与你各留下一半兵力在此镇守,再领着剩下的军队一同护送天子到长安?” 李傕思索片刻,答道:“甚好。”他与郭汜对彼此都还怀有戒心,不管谁留下来殿后都有疑虑,倒不如两人一起跑了。 * 旋门关外,张晗帅帐。 郭嘉正拿着支狼毫笔,懒洋洋地批阅书案上的公文。 忽然,一股存在感极强的视线落在了他身上。 他一鼓作气地批完手里这卷竹简,然后颇为认真地抬起头,苦笑道:“张校尉,不知嘉又如何冒犯到你了?” 郭嘉口中的张校尉正是玄英。出征前,张晗给玄英冠了自己的姓,然后让她当了自己的亲卫队长。 玄英不答,目不转睛地盯着郭嘉——左手拿着的手炉。 那分明是她特地给女郎准备的,怎么会落到这个吊儿郎当的臭男人身上! 郭嘉会心一笑,“主公怜嘉体弱,就随手将手炉塞给我了,校尉莫要多心。” 玄英越听越不对劲,咂摸了片刻后,越发觉得其中带有炫耀的意味。 “这是女……主公帅帐,你处理文书怎么不回自己的营帐?” 郭嘉微微一愣,而后便毫无破绽地回道:“主公方才召嘉前来议事……” “议完事了怎么还赖着不走?” “作为下属,自当随时待命,以供主公垂询。” 郭嘉的回答有理有据,但玄英就是有种直觉——他在撒谎。 一定有别的原因。 玄英若有所思地打量起眼前这个人模狗样的青年。自她担任女郎的亲卫队长以来,见到最多的就是眼前这个人了,怎么感觉他总喜欢赖着女郎不放…… 忽然,一个念头突然冒了出来。 她上前两步,阴测测地盯着郭嘉,语气森森道:“你该不会对我家女郎怀着什么不可告人的想法吧?” “咳咳咳……” 郭嘉以袖掩面,剧烈地咳嗽起来。 “不许回避……”玄英不欲放过他,正想上前扯开他的袖子。 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传了进来,“事情快要成了。” “咦?你们这是做什么?”张晗疑惑地看着郭嘉和玄英。 玄英一改刚刚的模样,朝她露出一个纯真无害的笑容,“郭先生突然咳嗽起来,我正想给他倒杯水润润嗓子呢。” 张晗不疑有他,略带关切地看向郭嘉,“这是怎么了?可是着凉了?要请军医过来吗?” 郭嘉放下遮挡的袖子,笑着回道:“嘉无碍,多谢主公关怀。” 张晗这才看到他通红的脸颊和耳垂,“怎么咳得脸都红了?要不还是让军医过来看看吧。” 玄英趁张晗不注意,朝郭嘉做了个鬼脸,然后帮腔道:“是啊,郭先生体弱,可得好好养着,还是请军医来瞧瞧吧。” 郭嘉脸上的笑容僵硬了一瞬,然后再次婉拒了张晗的要求,问道:“主公方才说什么成了?” 张晗被转移了注意力,“旋门关的兵力果然被撤走了大半,李傕郭汜估计都跑了。” “大事将成,那嘉就提前恭贺主公了。” “哪有那么快?”张晗莞尔道:“希望文和与正则那边一切顺遂吧!”
第46章 今日原本应当是个晴空万里的日子。 然而,此刻的雒阳城上空却笼罩着一层黑压压的烟雾,经久不散。 刘协悄悄撩开帘子,从简陋的车窗中探出头,回望身后那座火光冲天的雒阳城。 那座高大雄伟的德阳殿已经在烈焰中坍塌,那片古色古香的亭台楼阁已经化为了残垣断壁——整个雒阳都陷在了熊熊烈火之中。 明明车队已经驶出了好几里,但刘协却觉得呼呼的燃烧声近在耳边…… “啊——”,一道突然响起的痛呼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是一名无辜的幼童遭到了兵士的鞭笞。 那孩童看着不过**岁,即便有身边的母亲拉着,脚力也远远跟不上大军。此时又无故受了兵士的全力一鞭,仰面摔在了地上,哀哀地哭嚎起来。 “你这贱胚,还不快起来赶路!” 旁边的妇人惊惧交加,但还是毫不犹豫地上前拽起了幼儿,用自己瘦骨嶙峋的身体护住幼儿,挡住了士兵再次挥下的鞭子。 “贵人,贵人莫再打了,妾会背着他走的。”妇人声泪俱下地朝那名士兵哀求。 见状,周围如牛羊般被驱赶着前进的百姓皆是心有戚戚。 刘协也起了恻隐之心,想要让近侍将那名幼童抱上自己的马车。 可他还没来得及开口,一把锋利的弯刀就贯穿了妇人与那幼童的胸膛。 鲜血飞溅之间,那对衣衫褴褛的母子紧紧地环抱着彼此,然后在众人的视线中缓缓倒下。 “延误行军之人,皆是这个下场!”那名士兵厉喝一声,又将手中的长鞭挥向围观之人。 众人不敢再耽搁,只得闷头前进。 刘协却没有收回目光,依然目不斜视地盯着车驾身后跟着的一众百姓。 他的目光最后落在了一对父女身上。 那名男子眼神呆滞,神色无悲无喜,满脸木然地拉着旁边的女儿往前走。 而被他用力拽着的少女忍泪含悲,面色哀戚,频频想回头去看倒在血泊中的妇人与幼童。 少女的愿望终究无法实现。 因为一只青筋暴起的手狠狠地箍住了她的脑袋,不愿让她转过头去。 那名少女的面容,似乎与刚刚倒下的妇人很是相像。 * 五日后,李郭二人的大军便行到时候函谷关。 进关之后,二人没了被并州军追上的顾虑,渐渐放慢了行军速度。 两人自以为高枕无忧,甚至在营帐中与各自的下属办起了小型宴会。 酒到酣时,却有下属突然来报:“二位将军,外边儿来了一支羌人部落,说是要来投奔。” 郭汜骂骂咧咧:“赶了这么多天路,好不容易得了闲能松快松快,这又是哪来的碍事鬼!” 他原本就是盗马贼出身,做事荤素不忌,行为举止全凭自己心意。此时这人扰了自己的兴致,便不假思索地骂出了声。 这名来报信的下属有些害怕,嗫嚅道:“将军……那支羌人说愿意献出一千骏马和八百牛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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