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掾,郭祭酒何在啊?” 专管官吏考勤的那位掾吏顿时哗啦哗啦地翻起了手里的册子,然后一板一眼地答道:“回司空,郭祭酒府上差人来请了日病假。” 病了?不是昨日还好好的吗?该不会是又想装病躲懒吧? 张晗在心里嘀嘀咕咕地念叨起了郭某人,面上却是半分不显,笑吟吟地说道:“病人总是不好操心公事的,长文就莫与他计较了。” 眼看陈群又皱起了眉头,张晗连忙先他一步抢过话头,“诸位公务繁忙,就莫在我这儿耽搁了。” 好话歹话说尽,总算是将陈群等人打发走了。 等众人走后,张晗连忙召来一个机敏的亲卫,“去郭祭酒府上探探情况,若是真病了,记得请仲景先生过去看看。” “唯。” 不怪她不信任郭嘉,实在是某人在这方面……前科累累。真生病的时候总惦记着手上那些事不放,然而等身体养好了,就又开始四处找借口躲懒。 啧,瞧给他惯的!张晗心里骂骂咧咧,手上却……很诚实地为旷工的某人批起了公文。 派出去的亲卫效率很高,没过多久,张晗就收到了消息。 “郭祭酒与他伯父几番争执,还是不能达成共识,便自请责罚……。” 张晗略微皱起了眉头,要是她记得没错,郭嘉与他伯父的关系应当很不错才是,怎么会突然起了争执,还闹到这个地步? 汉朝重孝,若是此事传了出去,怕是有人要借机诋毁他忤逆不孝了。 张晗忧心忡忡地发问:“因何事起的争执?” “似乎是……婚事。” * 日光渐渐消失,黄昏悄然铺开。暮色四合,夕阳的余晖却仍未褪去。 在这美丽的冬日黄昏中,一抹轻盈矫健的身影混入了郭府。 张晗一边唾弃自己“强闯民宅”的行为,一边麻溜地找到了府上的小祠堂。 吱呀一声,祠堂的门被轻轻推开,里面跪着的人显然听到了声音,似有似无地端正了跪姿。 闯进来的张晗没注意到这个小细节,她有些心急地上前,轻轻地拍了拍郭嘉的肩膀。 两人四目相对,张晗很清晰地看见了郭嘉……嘴边的点心屑。 郭嘉惊讶地瞪大了眼睛,然后便想要起身。动作间门,有什么东西从他的袖中滑了出去。 张晗打眼一看,发现是一本《笑林》。 ——专门挤记载奇闻轶事,用来解闷的笑话书。 她脸上担忧的神情一滞,似笑非笑地打量起郭嘉身处的小祠堂。 旁边烧着暖暖的火炉,炉中是上好的银碳;案上摆着各色的糕点,只不过都缺了一角;他身下的坐席还叠了好几层…… 如此看来,“受罚”的郭某人过得可比她舒适多了。 张晗只觉满腹忧心喂了狗,暗自感叹自己真是当局者迷:郭奉孝这性子,像是会吃亏的人吗! 害她当了“梁上君子”的罪魁祸首还试图和她卖惨,可怜兮兮地控诉:“元熙,伯父罚我跪祠堂。” 张晗挑了挑眉,十分不配合地拆穿了他,“卿卿[1],你这可半点没有受罚的样子。” 郭嘉顶着嘴角的点心屑继续卖惨,瘪瘪嘴道:“元熙,我跪得膝盖疼。” 张晗又好气又好笑地从袖中取出手帕,擦去了他嘴角的点心屑。 露馅儿的郭狐狸丝毫不慌,眼珠子骨碌骨碌地转个不停——一看就是在打什么坏主意。 张晗无奈地挨着他坐下,认命地给他揉起了膝盖,带着些责怪意味地开口:“你平日不是鬼点子最多的吗,怎么非得闹这么僵?” 郭嘉撇撇嘴,“你猜。” 他确实有很多主意,可这样的话,伯父以后一定会旧事重提,倒不如一开始就彻底打消伯父的念头。 伯父是他敬爱的人,郭嘉不愿违逆他的意愿,但他也不愿为了讨伯父欢心,转而迎娶别的女子。 张晗也不恼,静静地看着他。 他们俩离得很近,近到张晗可以看清他微微颤动的长睫,像是优美的蝴蝶在煽动蝶翼,轻柔而唯美,令人心神俱醉。 张晗忽然有点想吻他,她这样想着,便也这样做了。 一触即离。 这是个蜻蜓点水般的吻,但张晗还是尝到了他嘴里的味道。 是枣泥酥的味道。 “好甜。”她诚实地说出了心中最直接的感受。 郭嘉辩才无双,然而他在面对张晗的直球时,总会变得笨嘴拙舌,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很快就有人将他带离了这种窘迫的境地。 他的伯父放心不下他,亲自拉下脸皮来看他。 然而,当郭禧小心翼翼地推开房门时,却看到他心爱的侄儿正与一名来路不明的人相拥在一起。 这人还穿着男装。 郭禧眼前一黑,他的侄儿不肯娶妻,该不会是因为喜欢男子吧。 “你……你们……” 郭嘉眨了眨眼睛,满脸无辜地起身行礼,“拜见伯父。” “梁上君子”张晗比郭嘉还要坦然,她丝毫没有做贼的自觉,大大咧咧地整了整衣襟,然后像郭嘉一样行礼,“太原张晗,见过郭伯父。” 郭禧在刚刚看清张晗面容时十分高兴——这一看便是个女郎,看来他的侄儿并没有染上什么不良嗜好。 士林中有不少人都喜欢豢养娈宠,并将此当成雅好。郭禧对此并不反对,然而这事要是发生在自己从小养大的侄儿身上,他是万万不能接受的! 但他很快就被张晗的自称吓到了,张晗啊,就算他再怎么孤陋寡闻,也不可能没听过这个名字。 他再次眼前一黑,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当朝司空竟然对他行子侄礼……夭寿哦,他现在倒宁愿自家侄儿好南风了。 前廷尉郭禧深深吸了口气,“不知司空驾临寒舍,实在有失远迎。还请二位到正厅一叙。” 郭禧说完便带着人走了。 小祠堂再次变得空旷无比,只剩下张晗与郭嘉两个人。 郭嘉凑过去与她咬耳朵,“主公是故意的?” 自家心上人的耳朵有多灵敏,他是领教过的。以她的耳力,不可能没听见伯父一行人的脚步声。 张晗弯弯唇角,将先前郭嘉的回答原封不动地还给他,“你猜。” 郭嘉一点儿也不想猜,他毫无诚意地在心里默念了一句“对不住”,然后便在庄严的祠堂中吻上了张晗的唇。 急切而炽烈,炙热而真诚,两颗同样诚挚的心相拥在了一起。 一吻毕,两人都有些气喘吁吁。 缓过气来的张晗忽然开口:“是又如何?” 她伸手掐住郭嘉的脸颊,使劲往两边扯,满怀威胁性地说道:“怎么,嫌我吓到你伯父了?” 大孝子郭嘉欢快地摇了摇头,“伯父他老人家的身体硬朗着呢,不必在意。” 张晗对他的回答勉强满意,却还是没松开手,幽幽道:“那就是嫌我碍着你你迎娶如花美眷了?” 郭嘉闷闷地笑了许久,终于赶在张晗恼羞成怒之前停了下来。他亲昵地执起张晗的手,郑重道: “天边的明月已经落入我怀中,世间门颜色于我而言,不过是红粉骷髅罢了,何足挂齿?” 张晗矜傲地抬了抬下巴,含笑道:“记住你今日说的话。” “必不敢忘。” 张晗不用猜也知道郭禧的心情不大欢快,尤其是在见到她之后。所以她在和这位前廷尉打过招呼之后,很识趣地离开了。 郭禧客客气气地遣人将她送走,然后便望向了他最看重的侄儿。 他的目光如水般沉静,“奉孝,你知道她要走什么路。” 郭嘉自然知道张晗要走什么路。她与古今所有的权臣一样,走上了一条不归路,若是不继续前进,就会摔下万丈深渊、粉身碎骨。 所以她不能退,只能进,直到踏上九重御阶,戴上十二冕旒,成为这天下的主人,成为一位新的开国君主。 “嘉知道。” 郭禧的神情既像悲悯,又像失望,最后却全都化为了痛惜,“奉孝,你熟读史书,难道还不明白帝王的无情吗?” “与帝王谈情是多么愚蠢的选择,你素来聪慧,不该如此,不该如此。” 郭嘉不答。 “好,你不在意这些。”郭禧闭上了眼睛,轻轻地反问:“奉孝,你想和你的主君共同在史书上留下艳名吗?” “或许是几十年,或许是几百年,你们的功绩,你们的辛劳,你们为这片江山付出的所有心血都将被抹去,只剩下不堪的传闻还躺在书册中,成为世人的谈资笑料……” “伯父。”郭嘉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一头拜倒在地,“嘉无怨无悔。” “唉。”郭禧无奈地叹了口气,“罢了,我不拦你。”
第90章 除夕那晚,汉宫照常办了场宴会。 张晗作为当朝司空,自然是受邀参加了的,只是她向来不喜欢这样声色犬马的场合,便随便找了个理由,早早退席离开了。 宫宴的菜色美则美矣,于张晗而言却毫无风味,比起这里的珍鲜佳肴,她宁愿吃军营里的清粥小菜——起码不用戴着假面与那些各怀心思的朝臣周旋。 “主公,可要备马车回府?”亲卫见她出了宫殿却迟迟没有动静,试探性地出声询问。 张晗莞尔回道:“自然是要的,只不过,再等等吧。” 焦急,期待,抑或是不耐,这些经常出现于等待者身上的情绪在她身上找不到一点痕迹,她似乎笃定了心中的人会出现。 又或者说,她只是被园中的那几株红梅吸引了目光,所以心甘情愿地为之驻足。 夜幕沉沉,今晚的月光有些黯淡。但是没关系,宫殿前的灯火已经足够明亮了。张晗便借着这暖黄色的烛火,去打量夜幕中的那几株红梅。 艳而不妖,媚而不俗,漫天的风雪没能摧残它,反而造就了它绰约的风姿。 迎着北风伸展枝干,逆着朔雪绽放花蕾,它傲然挺立于这片严寒的天地,犹如最坚贞不屈的卫士。 最圣洁的雪花,最艳丽的红梅,两厢映衬,不觉突兀,反而令人沉醉其中。 忽然,雪色与月色之间,闯入了第三种颜色。 是鸦青色的长袍。 穿着鸦青色长袍的青年轻笑一声,上前折下了一只红梅,然后珍而重之地递到张晗面前,道: “醉红肌骨,艳红装束,能有几时新?忍辜负,风流玉人?” 随行的亲卫悄悄抬眼,在看到自家主公身上大红的氅衣后又火速低头。这位亲卫尴尬地轻咳一声,识趣地退开几步,与前面的两人拉开距离。 手中的花是红色的,眼前的人也是红色的,那么他口中不忍辜负的“风流玉人”,到底是指花还是指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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