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晗眉眼弯弯地接过红梅,然后便忍不住笑自己着相了,依这浪子的风格,更有可能是想让自己不要辜负他这个“风流玉人”。 低头轻嗅,属于梅花的芬芳便扑面而来,细细闻来,其中又夹杂着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息,似有似无,似甘似涩。 待某人靠近之后,这种气息就更清晰了。 张晗豁然开朗——这是某人身上附着的药香。 “走吧奉孝,就知道你会跟上来。”她今晚似乎很高兴,连带着说话的声音也清亮了三分。 “好。”郭嘉细心地拂去她鬓边沾染的雪花,温声应道。 “公房公可是离开晋阳了?” “伯父早些时候便离开了。” “那正好。”张晗侧过头来,眼中的神采比夜幕中的星辰还要璀璨。 郭嘉被晃得失了神,许久之后才反应过来,疑惑地反问道:“正好什么?” “正好回我府上守岁啊,阿母还在等我们回去开席呢。” 说话的人风轻云淡,仿佛她刚刚提到的只是最微小不过的小事。但听到这话的人却仿佛听到了一记惊雷,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以风流不羁闻名于世的郭祭酒猛地停下了脚步,有些慌张地整理起了自己的衣着。 张晗看出了他的窘迫,却乐得继续看热闹,十分坏心眼儿地调侃道:“若是长文看到此情此景,一定会倍感欣慰。” 郭嘉有些恼怒地抬起头,飞快地给她递了个眼刀子。 像极了一只温顺的橘猫,懒洋洋地亮出了自己的爪子,非但没有杀伤力,反而越发让人喜爱。 张晗顿时被这个奇妙的比喻逗笑了。众所周知,郭祭酒的爪子可是是很锋利的,稍不留神就会被挠得一脸血,自己还是悠着点的吧。 “放心好啦,阿母不会嫌弃你的。” 这话是真的,在王氏越来越觉得催婚无望的今天,她哪怕带只公猫回去,她的亲亲母亲也一定会喜出望外的。 “就算嫌弃你也没关系。”张晗撇撇嘴,“公房公不也不待见我吗?” 郭嘉幽怨地望了她一眼,不说话。 张晗哑然失笑,拉着他就往宫外跑。 “是阿晗回来了吗?”王氏听到外面的动静后,欣喜地出声问道。自张晗出仕以来,便常年在外征战,这样阖家团圆的除夕夜不可谓不珍贵。 “阿母,我回来了。”张晗一边拉着郭嘉,一边笑嘻嘻地与母亲抱怨:“宫中的宴席一点儿也不好吃,我想吃您做的银鱼羹。” 无论她在外边的名声有多显赫,地位有多么崇高,但只要回到这个院子,她就依然是母亲心中长不大的女儿,可以肆无忌惮地撒娇耍赖。 “好好好,膳房已经备上了,就等你回来了……”王氏的话一顿,她看着眼前这位与女儿举止亲密的青年,半忧半喜地问道:“这位是?”郭嘉松开与张晗相扣的手,恭谨地拱手行礼,道:“颍川郭嘉,见过王夫人。” “你是……” “嘉投身于主公帐下,忝任军师祭酒一职……” 张晗噗嗤一笑,打断了郭嘉这份过于“正经”的自我介绍。她上前一步,再次与郭嘉十指相扣,然后才对自家母亲说道:“阿母,这是我的心上人。” 挥之不去的药香萦绕在鼻尖,在身侧,在心中,她察觉到这股清浅的气息时,只觉得整个身心都变得愉悦起来。 剖白似的话语便忍不住脱口而出,“是相知相惜的挚友,是想要相携一生的恋人;是志同道合的知己,也是许下白头之约的爱侣。” 似乎是被话中灼热的情意烫着了,郭嘉的眼眸轻轻地颤了一下。 这样热烈的、直白的、近似承诺般的话语,还是第一次出现在他们的相处中……他有些无所适从了。 这样的情绪本来是不该出现在他身上的——他早已经习惯了掌控全局。但在这场感情中,他实在是太被动了,他就像是拈在张晗指尖的棋子,进退皆不由己。 他心甘情愿地沉溺在她给予的温情中,可在那些转辗反侧的深夜中,他有时也会想:自己当初的选择真的是正确的吗? 将她拉入情爱的漩涡,真的是正确的吗……毕竟他运筹帷幄的主公,也许真的对爱情一窍不通啊。 她在这方面干净得就像张白纸,而自己就像趁虚而入的小人,在怂恿单纯圣洁的神明坠入深渊。 他为自己的行为感到卑劣,可是在谴责之余,他又感到庆幸——庆幸在白纸上挥洒笔墨的人是自己。 “怎么发起呆了?阿母都走了。” “啊?” 张晗捏了捏他的鼻尖,缓缓道:“勿忧,阿母去找你那调皮的小弟子了。” “你还没告诉我,你刚刚在想什么呢?”怎么还一会儿皱眉,一会儿深思,一会儿又发笑呢?活像是魔怔了。 “我在想,元熙刚刚说话怎么这么中听了?” 张晗后知后觉地品出了点羞涩,但却不肯在他面前露怯,便板起张脸,严肃地说道:“你不喜欢?” “喜欢极了,只是我怀疑有人给你背书。”郭嘉眉毛一挑,无奈地问道:“该不会又是孙伯符给你出的主意吧?” “你……”怎么知道? “竟然敢怀疑我!”张晗硬生生刹住了口风,愤怒地质问道。 狗头军师孙伯符最多只是给她提供了那么一丢丢的参考意见而已,可以忽略不计。 “嘉错了,司空宽宏大量,便原谅小人吧。” 张晗满意地点了点头,带着郭嘉往里走。只是还没走几步,她又停下了脚步。 “你是我视作半身的珍宝,是我无法言说的偏爱。”她轻轻附在郭嘉耳边,念出了联邦公民耳熟能详的那句誓词: “万千星河见证,我的荣耀与你共享。” 王氏再见到郭嘉的时候,这位轩轩霞举的青年依然进退有度、谦卑有礼,但是耳根却红了一大片。 她无声地在心里叹了口气,然后便将谴责的目光投向了自己的大女儿。 普天之下的母亲都担心自家女儿受到欺负,但是她好像没有这个烦恼,她只担心她的女儿又双叒叕使坏欺负别人…… 张晗无辜地眨眨眼,表示自己什么也没干。 然而母亲眼中的谴责意味实在太重,她便只好把自家的便宜妹妹推出去挡灾,“快去给母亲敬椒酒。” 给长辈敬椒酒原本是正旦祭祖时的习俗,但张晗明日早早地便要进宫给小皇帝朝贺,便将这一习俗推到了今晚。 穿着大红襜褕,模样十分讨喜的张昕笑吟吟地走到王氏跟前,“年华如驶,节序更新。儿祝母亲年华永驻,岁岁长安。” 王氏笑着摸了摸她的双髻,然后便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红封,递给眼睛亮晶晶的女童。 心满意足的张昕顿时笑弯了眉毛,乐呵呵地退下。 而张晗则从侍者手中取过两杯椒柏酒,一杯留给自己,一杯递给郭嘉,示意他与自己一起去给母亲敬酒。 拜下去再抬起头的瞬间,两个一模一样的红封分别递到张晗与郭嘉面前。 张晗酸溜溜地接过这久违的红封,她早就过了在父母面前讨彩头的年纪,今日能有幸重温这儿时的记忆,多半是托了郭嘉的福。 敬完酒之后,这场早就该开始的除夕家宴便正式开了席。 席间的氛围很融洽——这倒没什么好意外的,毕竟玲珑心思的郭嘉要是有意想讨谁欢心,怕是鲜有不成功的。 除夕守岁的习俗早就存在于本朝,是以这场家宴本应摆到破晓时分。 但张昕到底是个小孩子,春节的新奇劲儿过了,层层叠叠的困意便涌上心头,直困得眼睛都睁不开。 这小混蛋少有如此安静不闹腾的时候,张晗好笑之余,还是做主将她送回房中休息了。 而王氏的目光在张晗与郭嘉身上打了几个转之后,也找了个借口离开。 于是真正留下来守岁的人,便只剩下张晗与郭嘉。 白昼的喧嚣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徐徐燃烧的火炉旁,只剩下两个情意绵绵的年轻人相依而坐。 许是今晚的气氛过于温馨,郭嘉不由自主地生出了些许感慨,“已经好些年没人陪我守岁了。” 他的人缘还算不错,交了许多知心的好友,然而这样阖家团圆的佳节,是不能与好友分享的。 自他八岁父母双亡之后,他对除夕的记忆便只剩寂寥——无边的寂寥。灯火虽多,却没有一盏是属于他的;欢宴虽好,却终究没有他的席位。 他茕茕孑立地走了许多年,直到今日,直到今日,他的除夕才重新变成了佳节。 像是迟钝的刀子划过了血肉,不见血,却疼。张晗看着眼前淡然自若的青年,只觉得全身都泛起了细细密密的疼。 艰难困苦,玉汝于成。那么岁月到底在他身上倾注了多少苦难,才将他雕琢成如今这般的琳琅美玉呢? 张晗轻轻伸手,揽住了他的肩膀。她抱着郭嘉,仿佛跃过了时空的界限,抱住了当年尚且稚弱的少年。 “往后的每个除夕,我都陪着你。” “春时踏青,夏时垂钓,秋时游猎,冬时赏雪,往后的年年岁岁,我都将与你相伴,直至生命消亡。” 宁静的月色中,似乎有谁心神俱乱,方寸大失。 肌肤相贴,两颗同样迷惘的心相拥在了一起。 “君子之诺,重于千金。元熙,你可不能反悔。” 张晗的神色庄重非常,像是在许下什么攸关一生的诺言。 事实上,她也的确许下了诺言。 “蹈死不悔。”
第91章 攻打曹操的战略是早就定下了的,但若是真实施起来,这里面还有一个小问题—— 要是处于冀州的袁绍再次插手怎么办? 虽说诸侯之间没有永远的同盟,但近来这两位的交情甚好,颇有点唇齿相依的味道。 张晗不由得犯起了难,这可如何是好呢? 郭嘉似乎料到了她的为难之处,他直勾勾地盯着紧蹙眉头的心上人,片刻后,终于收起了那副百无聊赖的做派。 不过他如今的样子也不见得有多端庄恭谨就是了,其中最好的佐证就是——正襟危坐的陈群甫一将目光停驻在他身上,便满脸不忍直视地别开了头。 郭嘉似乎是轻笑了一声,然后才拱手一礼,慢悠悠地开口道:“主公,长文想必有妙计要献于您,我等不妨一听?” 陈长文自颍川动乱之后,便一直窝在徐/州,此番却突然挪了窝,其中定然是有些关窍的。 比如陶谦活不了多久,徐/州又要陷入动乱什么的。 陈群闻言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在注意到郭嘉腰间没佩象征身份的绶带之后,更是死死地皱紧了眉头。 这浪子还是改不了这般轻浮的做派,汉官威仪是被他丢到狗肚子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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