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妈躬身称是,旋即扶着惠娘下山去了。春燕、惠香两人面色如常,并不十分诧异,只当这是一件寻常事。 丽娘惊疑不定,半晌才想到其中缘由,想来这位晴雯姑娘在贾府里竟是颇有体面,极有威信,一向发号施令惯了的,想到这里,又是羡慕,又是自怜自伤,心中酸酸涩涩,竟说不清是甚么滋味。 一行人只当路遇惠娘之事是个小插曲,虽心中有许多猜疑,但见晴雯等人不提,也不便多说,一路沿着那条青石路,直上到凉亭中来。 只见那是一座八角凉亭,立于山侧转角之处,故而远远看着,竟如展翅欲飞一般。 亭子里雕梁画栋,颇为雅致,许多王孙公子常到此游玩,皆是将此处作为终点。站在亭子中远眺群山,更添兴致。 冯紫英命人烧了炉火,亲自在此烹茶,顷刻间茶香四溢,倾了一杯,先奉于贾宝玉,笑着问道:“宝二爷且尝尝,这同你家的枫露茶相比,孰高孰低?” 众人正在谈笑间,却见远处飞奔过来一个人影。不过片刻的工夫,这人影又近了些,众人定睛细看时,只见正是贾宝玉奶妈之子,长随李贵。 贾宝玉心中一惊,知道若无要紧事,李贵断然不至于这般惊慌,正要问时,就听李贵气喘吁吁道:“回宝二爷,薛大爷在外头生事,被衙门抓了,太太请你即刻回去呢!”
第149章 狱祸 贾宝玉闻言, 大感头痛。 他也时常纳闷,薛家既养得出薛宝钗那样钟灵毓秀的女孩儿,如何薛蟠竟会这般不成器, 只将贾家子侄那些斗酒观花的纨绔习气学了个十成十, 但却未学到贾家人拿捏分寸、察言观色的本事。每每置气斗狠不事先打听别人底细, 惹下事来便求贾家摆平, 如此已非一日。 只是从前薛蟠这边出了事,自有贾琏等人出手,再不济王子腾和贾政亦会从旁相帮, 故而才可保得无虞, 如今王子腾和贾政等人皆不在京中。王夫人因想着贾宝玉年纪渐大,已是得用了, 这才急急命人唤他回去。 当下贾宝玉无可奈何, 只得提前向冯紫英请辞,冯紫英待问明缘由,不免叹息道:“这个老薛, 还是这般不晓事。先前和我混在一道也是如此, 我为他打了仇太尉的儿子,惹得父亲一顿痛骂。如今却不知道是何事。” 宝玉笑道:“薛大哥一向如此。他是我家亲戚,论理我自是不便多说,只是冷眼瞧着, 薛家姨妈未免溺爱太过了些。” 冯紫英道:“我等因他是贵府亲戚, 亦是不好多说的。只叹古来慈母多败儿, 竟不可不慎的。”一面说, 一面亲自将宝玉一行人送下山去。 临别之时, 冯紫英叹道:“可惜今日未能尽兴。我原拟与你请教那篇《节妇吟》,近日京师之中, 多有文人学子论及此文的,无不称奇。如今自是贵亲之事要紧,只得留待下次了。” 贾宝玉这些日在怡红院中闭关苦读,竟不知道自己那篇《节妇吟》已流传出去,引来士子热议。欲要细问冯紫英,但薛蟠之事自是最要紧的,竟不好问,只得略点一点头,做礼辞别了冯紫英,急急带着晴雯等人回了荣国府。 一时晴雯回到贾母院中,正欲复命,便见贾母院子外头黑压压站了一屋子的人,一个个屏神静气,鸦雀无声。 鸳鸯也在门外站着,一看见晴雯就招手让她过来,两个人到角落里,鸳鸯方小声向她道:“出了大事了。姨太太在屋里哭呢,再劝不住的。我看那架势,不知道要到甚么时候,除非有十万火急之事非要这时进去回话,否则自是不好触这个霉头的。” 晴雯亦小声回答:“原也没甚么要紧事。这一路甚是顺当,只是半途救了一个人,原想着早晚总要与老太太禀告一句。” 鸳鸯道:“这算甚么大事。常言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救了也就救了。若在往日,老太太听说了必然欢喜,说不定还会夸你替府里积德行善,少不得要赏你的。如今也只好往后放一放。你且将那人名姓告诉我,我过会子得空了,悄悄回与老太太也就是了。” 晴雯听鸳鸯说的话在理,忙将路遇惠娘之事一并说了,鸳鸯听了,不觉诧异道:“可是专能仿慧纹的那个惠娘?她如何会在西山落单?难道她得罪了甚么人,被奸人所害,故意羞辱?” 晴雯笑道:“事起仓促,她既是不愿细说,我们自是不好问的。我们且休要说旁人,我听飞马来传讯的人说,薛家大爷又出事了,不知道竟是甚么事?” 说起薛蟠,连鸳鸯也不住摇头,一脸甚是看不上他的样子,道:“还能有甚么事?无非那些争风吃醋的事罢了。左右不过是为了外头的粉头争风吃醋,谁知偏他运道背,竟惹到了前些日子来咱们家耀武扬威的那位王孙,被对方捏了一个来历不明的罪名,告到官府里,当时就给捉了起来。” 原来,薛蟠和锦香院中的云儿是故交,曾在她身上撒了大把银子,自以为交情非比寻常。但秦楼楚馆里做生意,向来是笑迎八方来客的,这日薛蟠趁兴而来,却来晚了,云儿早被唤过去陪王孙了。 薛蟠一向是横行霸道惯了的,听说竟有人霸占了他的人,怎肯善罢甘休,便不分青红皂白,命众家丁前去抢人。 只可惜京城非金陵地界可比,薛蟠既不是强龙,自然更压不得这地头蛇,早被王孙这边的人捉住痛打了一通,犹自不解气,问旁边清客道:“他只不过是荣国府贾家一门借住的亲戚而已,也敢这般对我不恭敬。若是我忍下这口气,只怕裘大人脸上也不光彩。不知道你可有甚么主意吗?” 王孙身边的清客,都是裘良的心腹,特意奉了裘良之命,过来看守他的。裘良既已和贾家撕破了脸,这些清客自然不会客气,只低头思索了片刻,便笑道:“这个好说。我从前听贾家同族的贾化贾大人说起过,昔年这呆霸王在金陵犯事,是贾王两家写了书信与他,谎报了个暴病身亡,才逃过罪罚的。因他户籍上头的名字已无了,家里连皇商的差事也丢了。如何京城又有一个薛大爷出来?必是过来招摇撞骗的,如今只说他来历不明,扭送衙门去,再和府尹说一声也就完事了。” 那府尹久居京城,常在高门显贵之家斡旋,自然有见风使舵的本事。如今王孙风头正劲,薛蟠这边只是一个失了户部名册的商贾,孰轻孰重一目了然。就连薛蟠倚仗的贾家,前些日子还不得不含羞忍耻请王孙入省亲别院一观呢,更何况薛家?故而想也未想,先吩咐押入大牢,听候发落。 贾母屋中,薛姨妈正哭得死去活来:“偏生我命苦!好容易有了一双儿女,我只道这辈子从此就该享福了,偏生蟠儿他爹竟先去了。如今我们全家人只指着蟠儿一人过活,若他有个三长两短,我和宝钗又该如何?” 王熙凤忙在旁边劝道:“姨妈休要伤心。琏二爷已是出门打探了,太太又命人唤回了宝玉。以咱们家的能耐,连告谋反都不怕。如今虽是老爷不在,但京中亲朋故交甚众,难道竟会眼睁睁看着自家亲戚下大牢?” 贾母听了,抬起头来看了王熙凤一眼。王熙凤自悔失言,又笑道:“姨妈只管放宽心,且等琏二爷探问清楚再说。” 又过了不知道多少时间,贾琏从外头回来了,顾不上别的,径直过来回话道:“我与京兆府尹说了多少好话,竟是不成的。他说对方是景田侯裘家,还有甚么王孙在旁边虎视眈眈,不好徇私。又说甚么当年金陵那案子,不该按暴病身亡来结。如今连户籍都销了,人家说他来历不明,竟是极有道理的,轻易驳斥不得。” 薛姨妈不等听完,便已哭得肝肠寸断,道:“当日金陵的事情出来,家里也曾写信告诉蟠儿他舅舅和姨父,都说只是小事一桩,又说南京应天府新上任的知府贾大人正是自家人,自会料理妥当。谁知竟是这般料理的!家里传了几辈子的皇商名册就这样没了,如今连蟠儿也被捉进去问罪了!” 贾琏听薛姨妈言语里颇有怪罪之意,道:“论理,杀人自该偿命的,再怎么料理妥当,又岂能如无事发生般尽数抹平,当年不报一个暴病身亡,如何能了结卷宗?皇商名册还在其次了,自是先保住人要紧。” 薛姨妈哭着说道:“既是如此,如今又有甚么法子,能让我蟠儿早早脱困?他从小是我捧在手心里养大的,就跟眼珠子似的,如何受得了这等委屈?那大牢如何住得!竟是一日也不能呢。” 贾琏此时已知薛蟠之事颇为棘手,何况贾家已不如先前强势,正在烦恼该如何将薛蟠捞出时,便听见薛姨妈这般抱怨,心中不由得大为光火,强行忍住,劝道:“姨母休要慌张。此事还须从长计议才好。” 贾母见形势不对,忙道:“琏儿,你辛苦了,且退下休息去罢。”又安抚薛姨妈道:“姨太太莫要烦躁,眼下诸事已明,我这便命宝玉修书一封,使人飞书送到王家,想来必有甚么转圜之机。” 薛姨妈本想着既已开口求助,不过多舍些钱财,薛蟠自可被轻轻放回,谁知听贾琏和贾母言语,此事竟是甚难。想到她一向娇贵的宝贝儿子要在大牢里吃许多苦头,薛姨妈早已肝肠寸断,口不择言道:“事事只托我哥哥家,亲戚之间自是应该的。但如今蟠儿在大牢里受苦,我哥哥尚在千里之外,也要等他回来才能救吗?平日里要银子时,开口甚是爽利,如何果真出了事,却这般推诿起来?难道我没有一车车银子送过来?” 贾母听得一头雾水,看薛姨妈神情,不似作伪,料定其间必然有缘故,正要发问时,王夫人心中发虚,早变了颜色,厉声道:“这话却是甚么意思?我竟是听不懂了,谁向你要过银子?” 薛姨妈一言既出,心中极是后悔,想起诸事还得仰仗贾家,自当处处忍让,怎能这般埋怨好亲戚?但王夫人这模样,却令她惊慌起来。 薛家虽号称百万之富,但这些年薛蟠经营不善,挥霍无度,底子早虚了,薛蟠越发在外头铺张,薛姨妈和薛宝钗越是在里头节俭度日。故薛姨妈顺应王夫人的话送宫中那一万两银子也算不小的数目,如今王夫人矢口不承认,薛姨妈怎能甘心? “这是甚么话?难道到了这个时候,姐姐竟不肯承认了吗?”薛姨妈四下张望,满脸惊慌,“此间更无外人,我也不怕把话说明白了。姐姐说娘娘在宫中孤立无援,须得暗中送了银子进去与她撑腰,又说自己手边现银有限,若折买了头面衣裳,反而难看,故而都是我薛家出钱。细算起来,前前后后也有一万多两了。”
第150章 账目 时下朝廷的规矩, 夹带银钱进宫自是有违宫规的。王夫人此事做得甚是机密,不防薛姨妈痛惜爱子被囚,见贾家不如意料中那般得力, 心灰意冷之下, 不管不顾, 当着贾母的面嚷了出来。 王夫人当下变了颜色, 向薛姨妈厉声喝道:“你在胡说些甚么?”一面说,一面站起身来,更添声势。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265 首页 上一页 123 124 125 126 127 12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