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雯听得心惊肉跳,忙问道:“老太太是何等身份,又有谁敢打老太太的主意?”又问:“难道是宝二爷和林姑娘的婚事出了甚么变故?” 鸳鸯低头半晌,方答道:“这些事情竟是不好同你细说的,等到时候出来了,你自然知道。不过宝二爷和林姑娘的婚事是早就定下了的,连宫中娘娘也应承了,再不会变的。” 晴雯听得喜忧参半,又说了些话,才辞别了鸳鸯,绕到角门上,与了看门的婆子塞了一把钱,要她帮着在外头雇辆车。 那婆子见那钱少说也有小几十文,眉开眼笑忙应允了,又赶着向晴雯叫“姑娘”,笑着问道:“姑娘怎地一个人过来?如今世道不好,倒是要注意安全才是。” 晴雯答道:“早上原是哥哥雇了车子陪着我过来的。他自是不好进府里,我便叫车子停在门口,先打发他回去了。原说定了申时过来接,但我还有事,还要去赖家一趟呢。” 那婆子听说,忙上街上雇车子去了。看门的欲请晴雯进门房候着,她到底不肯,只站在门口屋檐下向外张望。 此处是贾府后角门,门外人烟稀少,只稀稀疏疏几个行人在路上行走,偶然有别家的车子从门口经过,辚辚之声不曾停留,折向更远方。 一辆青布帷幔的骡车从远处疾驶而来,越过角门数十丈,突然停了下来,缓缓转头,朝着晴雯的方向驶过来。 晴雯起初还以为是那婆子雇的车子到了,正欲迎上去时,却见从车子上跳下一个尚未留头的小丫鬟,脆生生叫道:“这位可是晴雯姐姐?我们姑娘请你入车一叙呢。” 晴雯见这话说得没头没脑,心中警惕,往后退了一步。正在这时,却见一名红衣女子从车子上头下来,盈盈走到晴雯面前,笑道:“奴家是兰香绣坊惠娘,晴雯姑娘前些时救过我一命呢。难道竟忘了不成?” 晴雯听她这般说,这才放下心来。那惠娘对晴雯恭恭敬敬,一口一个姑娘,听说晴雯欲去赖家,便热情邀晴雯上车,她好捎晴雯一程,说:“这会子天快正午了,正是一天里最热的时候。那空车子也不在路上跑,急切间如何雇得到车?正巧我要去的方向正是这个方向,便捎你一程,岂不便宜?” 晴雯见盛情难却,忙同门口的婆子们交代过了,说自己跟着兰香绣坊惠娘的车子往赖家去,若是哥哥吴贵来得早,便教他在角门外略等一等。 惠娘亲自扶了晴雯的手,两人一同上了车子。晴雯便趁机向惠娘请教些绣坊上头的事,惠娘看了她一眼道:“做绣活一来要心灵手巧,二来要沉得住气。故而我绣坊中也只收留些无家可归的孤女,等到她们长大了,想嫁人了,也就由着她们去了。如今你正值美艳妙龄的时候,若有甚么锦绣良缘,岂不是耽误了你?除非有了甚么变故,你自个儿想清楚了,自可来寻我,我必然倒履相迎的。” 赖家和贾家本隔得甚近,她们这阵子说话的工夫,早到了赖家门口。惠娘见晴雯下了车子,却不立时吩咐车夫走,只向晴雯道:“我们等在这里,等看见你进了赖府,我们才好放心离去的。” 又将车上随身带着的两盒果品递与晴雯,道:“你既是来探望病人,不好空手的。这两盒果品是我在东兴楼中采买,本来也是要送人的,岂料吃了个闭门羹。你这般带过去,倒比那果品铺子里现买的要好。”其细致妥帖,竟是许多人所不能及的。 晴雯忙含笑谢过,自到大门处叩门,好半天才见一个家丁没精打采来开门,晴雯忙自报家门,又说来探望赖嬷嬷之意,那家丁看了她和手中提着的果盒一眼,又进去禀报了一回,这才将门开了个小缝,请晴雯进去了。惠娘在路那边见得这般情景,才放心命车夫赶车离开。 赖家的一个婆子走在前头引路,却不去赖嬷嬷院子,只引晴雯来了第三进东院赖大娘的居处。 只见那赖大家的坐在正屋炕上,炕上铺设的毡毯和靠枕虽不如贾家那般贵气,却也是花开富贵、五子登科的吉祥图案,各色丝线掺杂着金红二色织就的,颇为喜庆。 赖大家的见了晴雯,面色不若前头几回见面时那般和蔼可亲,只低头喝茶,片刻之后方抬起头来,面上带笑,只是那笑容甚淡,带着几分不情不愿的意思。 “听说你如今被你哥哥接出去小住。如今怎么有暇过来?”赖大家的劈头问道。 晴雯忙说听闻赖嬷嬷身体染恙,特来探望等语,又将手中果盒交与旁边婆子。只听得赖大家的重重叹了口气,道:“如今荣哥儿他祖母年纪大了,好一阵坏一阵的,人也糊涂,只怕不认识你了呢。你今日肯好,可见你是个好孩子,我和荣哥儿他爹记在心里了。” 又命小丫鬟看茶,向晴雯道:“这是今年的新茶,清明时候收的碧螺春,荣哥儿特地从南边差人送过来的。你也尝尝味道。” 晴雯只好应了,刚捧过茶来,就听赖大家的又问道:“昨个儿我听说那徐家的母老虎到你家闹了一场?平心而论,嫁给徐三爷当妾,亦是京城中许多女孩子盼也盼不来的。荣哥儿在外头做官,徐三爷少不得日后也做官,到时候两家或可走动走动。” 晴雯听赖大家的这般说,方知她消息甚是灵通,心中暗自心惊,面上笑道:“赖大娘的消息果然灵通。只是你只听说头一天的事,昨个她们又来我家闹了一场呢。我也被她们闹得乏了,想来那徐三爷虽好,但是妻妾成群,怎轮得到我出头,少不得赌咒发誓说不嫁到徐家,教她们只管放心。这才消停了的。” 赖大家的紧紧盯着晴雯的眼睛看,仿佛想看出点甚么,看了许久才叹了口气道:“如此却是可惜了。我家的二儿子桂哥儿一向天真烂漫,我已是重重责罚过他了。若是他说了甚么不合时宜的话,少不得请你看在我的面子上,略担待一二,莫要把小孩子说的话当真罢。” 晴雯听赖大家的这般说,方知道赖大家的竟连赖尚桂替她解围之事也知道了。她本就不情愿嫁与赖尚桂,此时见赖大家的这般说,心中竟如一块大石落了地,越发安稳起来。她笑着向赖大家的说道:“赖大娘放心。我并不是那不知道分寸的人。二少爷亦是一番好意,我又怎么会把他的玩笑之语当真,他既是好意为我解围,我岂有怪他的。只盼着莫要因此连累他才好。” 赖大家的摇头道:“你放心,这倒不至于。他同我内侄女的亲事是两家父母早就相中了的,如今他愿意也得愿意,不愿意也得愿意,父母一腔心血只为了儿子着想,难道我竟会害他不成?” 正说话间,门口争吵声起,赖尚桂的声音隐隐传来:“放我进去!我要见晴雯!”旁边小厮丫鬟只管阻拦,渐渐声音越来越大。 赖大家的皱眉,吩咐道:“既是如此,便命他进来罢。” 赖尚桂三步并做两步走上前来,不及拜见母亲,眼睛只管目不转睛看着晴雯,喜滋滋道:“你是来看我的吗?”
第180章 托付 晴雯勉强笑道:“听闻赖嬷嬷病了, 我是特地来探望赖嬷嬷的。” 赖尚桂的眼神不觉黯淡下来,但很快又打起精神来:“既如此,我引你过去。” 赖大家的忙在一旁阻拦道:“你祖母上了年纪, 人也有几分糊涂了, 说话颠三倒四的, 何必带人过去, 反搅合得双方都不安宁。” 赖尚桂道:“我晨起还到祖母房中请安呢,祖母精神健旺,看着倒比先前好了不少。” 赖大家的有心再拿言语阻拦时, 赖尚桂早带着晴雯去了。赖大家的只得支使一个心腹婆子:“去!你且跟过去看看, 看他们说了甚么,做了甚么, 最要紧的是咱们家老奶奶的体己莫要被旁人哄走了!” 那婆子答应一声, 忙跟过去了。 晴雯从前也来过赖嬷嬷的居处。赖嬷嬷居于五进宅子的第三进正院,最是轩阔敞亮不过。只是也不知道是不是景由心生,晴雯这次进赖嬷嬷院子时, 只觉得景致同从前全然不同。 院中那座五彩琉璃大影壁倒看着比从前灰暗了不少, 走近一看,才见上头不知道积了几个月的陈灰,竟无人打理。院中的侍者也不似先前那般多,一眼望去, 只得一个白发萧然的老婆婆弯着腰扫院子里的落叶, 一个梳着双髻的小丫鬟在廊下生了炉子, 拿着扇子在那里熬药。 “晴雯姑娘来看您老人家啦!”赖尚桂要晴雯在门口略等一等, 自己快走几步, 抢先进了里屋,向缠绵病榻的赖嬷嬷大声说道。 赖嬷嬷反复问了几遍才听清楚, 忙吩咐请晴雯进来。 晴雯这才见到了赖嬷嬷,只见她面容蜡黄,脸上的肉已是瘦尽了,只那枯树皮般的老皮裹住骨头,比上次见面时候竟苍老了许多。 “嬷嬷,您如何竟病成这样子了?先前我听说时,还只当是小病,总想着过几天便大安了的。想不到怎成了这副光景!”晴雯失声说道。 赖嬷嬷反倒笑了。她招呼晴雯坐下,方道:“生老病死,人之常情。人上了年纪,自是一年不如一年,那些个病症一个个都来了。前些日子我听说,咱们府里老太太听了琏二奶奶小产的事,惊怒之下,不也染了风寒?病了好几天才好了。我如今还比老太太更大些年纪,又没有老太太的福气,生病也没甚么稀奇。” 赖尚桂在旁插嘴道:“祖母您生得年轻。咱们关起门来说句悄悄话,您看着竟比贾府里老太太还硬朗呢。” 赖嬷嬷摇头笑道:“你这孩子只管胡说。我如何比得了老太太。我是从前荣国公夫人身边的丫鬟,在她身边伺候了许多年,老太太才嫁进来的。你从小是锦衣玉食过来的,不知道当下人的苦楚。当下人的人,便是身子骨再壮实,也多少有些暗疾。白日里劳心劳力,夜里伺候不得安枕,身子骨不知道吃了多少暗亏。这些都是补不过来的。我如今活到八十三岁上头,已是上天庇佑,算到了头了,也够本了。” 晴雯道:“我从前听一个医者说过,那鸡鸭鱼肉之物,纵然是好的,却也得有个限度。若是没有节制一味胡吃海喝,只怕难免中风或是痰湿之症。从这上头来看,这里的饮食不若贾府那边那么油腻,更加好些,故而嬷嬷定然能长命百岁的。” 赖嬷嬷摆手道:“你也不必故意宽我的心。你今个既然听说我病了,特地过来看我,难道竟未曾听到一些陈谷子烂芝麻的流言吗?” 晴雯未及回答,赖尚桂已是怒道:“那都是那起子人胡说!他们活该下拔舌地狱的!我早跟我娘说了,要她严加查访,必要将那造谣之人揪出来!” 晴雯听了这话,心中暗叹赖尚桂天真不知世事。难道他竟然未曾察觉,先前那流言便是赖大家的故意放出去的吗? 赖嬷嬷也摇头笑道:“依旧只是小孩子脾气。罢了,机娘,你请二少爷出去吧。我自有些私房话要同晴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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