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雯又忙着嘱咐道:“我见太太平素行事,竟是极厌恶这种事的。若要求情时,只管暗中寻老太太开口便是。” 贾宝玉低头细思王夫人平素行事,果然不差,心中对晴雯更添感激,道:“她处处防备你,想不到如今你仍肯替她考虑。” 晴雯讶然道:“二爷也知道她从前防备我?” 贾宝玉道:“好丫头!你二爷又不是个傻的。只是我想着,大家在一起是一种缘分,她也是一片为我之心,若是为了你们一力主张公道,冷了她心肠,却也不妥。也只好遇事藏着掖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肯把话说破罢了。” 晴雯道:“那我也告诉二爷一句话。今儿个特特寻了二爷回来,给二爷支招救袭人,原本也不是为了全我们和她的情分。我们和她哪里有甚么情分?只是担心二爷难过罢了。也不独我一人,茜雪她们也是这般想的,女孩儿们在一起性情合不来,偶有口角,但二爷几时见我和茜雪在外头说过袭人的坏话?不是怕她,也不是怕事情闹大,万事只看在二爷情面上了。” 贾宝玉听了,又是吃惊,又是羞愧,细思晴雯平日之性情行事,果然和她言语所说一一相合,更觉晴雯实是一个霁月光风、心思剔透的爽利人,含泪道:“好丫头!我今日才知你竟有这番心肠!先前却是太小瞧你了,对你不住!”一面说,一面向晴雯作揖。 晴雯想起上辈子贾宝玉悉心呵护自己之情,哪里肯受他的礼,忙侧身避开,又道:“如今却还有一样为难事。胡家娘子被请到咱们府里看病,如今人还在这里呢,不知道要留到甚么时候。她家一双儿女正年幼,若是府里派了人好生看护也便罢了。我只是希望她能和林姑娘见上一面,或许机缘巧合,能医好林姑娘身上的病,岂不是人间大幸?” 贾宝玉和林黛玉从小朝夕相处,感情深厚,见她被病痛折磨久不能愈,心中最是心焦,平日里也曾求医问道,为林黛玉之病暗暗留心的,此时听晴雯这般说,心中欢喜道:“你虑的很是。你放心,便是老太太、太太不答应时,我也可想个法子,悄悄让她和林妹妹见上一见,横竖都是女眷,也没甚么挂碍。既是她留在咱们家里,估摸着一时半会儿是出不去的,凤姐姐那边我也会再说一声,只要她命人好生照顾她家里人也就是了。” 且不说绛芸轩中诸人为了此事筹谋,单说邢夫人辞别了贾母,依旧坐翠幄清油车归家。她的陪房王善保家的在外头伺候着,看邢夫人面上颇有得色,竟似有了甚么喜事一般,禁不住问道:“我瞧着太太今日气色颇好。莫非是和老太太一起斗牌,赢了彩头?” 邢夫人冷哼一声道:“老太太偏疼二房,琏儿媳妇也整日里胳膊往外拐,几个人算计我一个,能赢甚么牌?不把家私尽输了去,就算不错了呢。只是平时都说二房如何如何治家严明,指责咱们大房里乌烟瘴气,我今儿个看着,也不尽然呢。” 遂压低声音,悄悄将宝玉和袭人之事向王善保家的说了,末了道:“我们大房从前再怎么乌烟瘴气,宠妾灭妻,也未曾闹出这种笑话来。琏儿也是规规矩矩的,从不胡闹。宝玉如今才多大年纪?只怕牙齿还未长齐呢,就做这种事?二房如今就这么一个嫡子了,也不知道看紧点。常言道,色是刮骨钢刀,小小年纪伤了根本的话,今后拿什么光宗耀祖?那袭人本是老太太亲手挑的,后来老太太说她不好,想打发了,二房却一力担保,才弄得养虎为患。如今听说原本还想抬举她呢。不承望做出这种事情来,哈哈,我看从此二房有甚么脸面说咱们大房的不是?她自己尚且识人不清到这种地步呢。” 邢夫人正说话间,车子已是到了西角门。平日这个时候,不消等人吩咐,那看门人早一路小跑过去开了大门,恭请邢夫人的车子通过了。这次却无人照应,遍寻看门人不着,过了一刻钟,才有一个家丁看见,忙躬身开了大门,又在邢夫人车前躬身赔罪说:“外头一个疯婆子在闹事,都忙着在外头撵她走呢,竟未看见太太,该死!该死!” 王善保家的深知邢夫人心意,问道:“青天白日的,又有谁敢在咱们家门口闹事?可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那家丁态度越发恭谨:“听说是宝二爷屋里一个小丫鬟,因犯了点小事,撵出去了。偏她家里人不知好歹,整日说她女儿是冤枉的,是被人陷害了,硬要讨甚么说法。王大娘想想看,咱们家的事,几时轮到外人来讨要说法了?偏她一个疯婆子,一介女流,撵又撵不走,说理又不肯听,咱们这些人同她拉拉扯扯有失体面,故而费力。” 王善保家的点点头,放那家丁去了。一行人走到门外,邢夫人突然命人停车,在旁边听了一会儿,却见是个蓬头垢面的疯婆子,在地上打滚,满地爬,口里含糊不清说着“袭人害人”字样。 邢夫人听得心中一动,只向王善保家的嘱咐几句,便命车子走了。 片刻之后,不知道从哪里来了几个健仆,不由分说将那疯婆子套进麻袋,当街掳走。这边西角门家丁只当少却一桩心事,却也不在意。 王善保家的就这样悄悄将那疯婆子接入贾赦宅中,耐着性子审问她半日,到了晚间悄悄回明邢夫人道:“都问清楚了。那疯婆子就是宝玉房中小丫鬟佳惠的亲妈。佳惠就是前些时候将宝玉的玉藏起来,引起东府里失窃官司的那个小丫鬟。” 邢夫人诧异道:“原来竟是她!那次东府里被翻了个底朝天,这般轻轻撵了出去,已是法外施恩了,她还要怎样?这事又与袭人甚么相干?” 王善保家的压低声音道:“佳惠被撵出去的时候,赌咒发誓说,都是袭人害她,便是化成厉鬼,也决计饶不过袭人去。” 邢夫人点点头,声音淡淡的:“哦,既是如此,难道她如今竟是死了,果真化成厉鬼了?” 王善保家的摇头道:“虽不曾化成厉鬼,却也成了个废人。人人皆知道她是被咱们家赶出来的,如今咱们家炙手可热,他们都怕得罪了咱们家,谁敢用她?故她老子娘卖了几次,都未能卖出去,赌气打了她一顿,她便病了。如今奄奄一息,只说袭人害她。” 邢夫人道:“口说无凭,袭人到底怎么害她了?” 王善保家的道:“据佳惠她娘说,佳惠满心冤屈,将当日之事想了又想,方悟出袭人必是想栽赃陷害晴雯,才故意说那玉丢了,藏起那玉,反赖晴雯没有服侍好。谁知晴雯性情刚烈,竟尽数捅给上头,两府人尽数出动,找了那么一回。袭人又怕被查明真相,才哄着她说了一番言辞,推她去顶缸。” 邢夫人沉吟道:“若果真如此,便又是二房识人不明的证据了。我说当日他们神神秘秘的,最后又将袭人从一等丫鬟降为二等,原来是这个缘故。只是他们想大事化小,把事情压下来,我眼睛里却容不得沙子,不好姑息养奸的。最好佳惠自己争气,能当面指认袭人之非,我好携了她去那府里,大家论一论公道。若是只有那疯婆子前去理论,却又弱了一层了。” 王善保家的听邢夫人这般说,早知其心意,便道:“太太放心,我必于那家人说清楚,就算那佳惠就要断气了,用门板抬也要抬过去,方不负太太愿意为他们出头讨公道之心。”两人计策已定。 却说王熙凤这边,早寻来稳婆,将那袭人浑身剥了个干净,好生验看一番。先是掰开两股,掌了灯火细细探看,又取了素色绢子,去擦拭那里面之物。不过片刻,早验看完毕,王熙凤亲自用银盘捧了那素色绢子去回禀贾母、王夫人。 贾母、王夫人都是过来人,一看那盘上素色绢子,隐隐夹杂着一股腥气,还有甚么不明白的?贾母刹那间泪如雨下,道:“我苦命的孩子啊!” 王夫人亦是气得浑身打颤。她本想着,就算袭人破了身子,也未必是和宝玉,或许在外头有甚么相好,借了回家小住的机会,暗度陈仓也不出奇。但是袭人这几日都在伺候贾宝玉寝息,除贾宝玉外,更不曾见一个男人,如今被人抓了个现行,不是和宝玉,却还能有谁? 王夫人眼中怒火藏都藏不住,大声道:“好娼.妇!我一心抬举她,几次三番要她看管我的宝玉,最怕就是有那狂蜂浪蝶引诱,要我宝玉走错了路。不想她却头一个监守自盗起来。该死!该死!” 贾母见王夫人这般气恼,她老人家是经历过许多风浪的,此时反倒平静下来,道:“你确实看错了她。她原先是个好的,我当年要她服侍宝玉时,原本也是看着她勤谨细心,做事比老妈子还妥帖。因宝玉有个怪癖性格,不喜老妈子在房里,才特意命她过去,伺候宝玉起居。这些年我冷眼看着,见她渐渐开始拿大,处处排挤人起来。我看在眼里,起初命鸳鸯和平儿暗中提点,岂料她非但不听,反而变本加厉,故而前些时候她谎报失玉那次,就想撵了她走。偏你因珠儿的事,忌惮那美貌伶俐的丫鬟,看她蠢蠢笨笨的,以为是个好的,一心抬举。你是咱们家当家主母,我一心抬举你,自是不好当众驳你,也就依了。谁知那蠢蠢笨笨的丫鬟,若要心术不正起来,竟是甚么事都敢做呢!” 王夫人自嫁到贾府以来,从来没有听过贾母这般疾言厉色的批评。她这些日子因为贵妃生母的身份,无论是在外头还是在府里,谁敢不敬,正在春风得意之时,偏遭了这个,正如当头棒喝一般。只是发话的人偏偏是她正头婆婆,又有国公夫人的诰命,何况说的话句句无从反驳,只得站起来低眉顺目道:“老太太教训的是。都是我看错了人。”心中无尽的怨气无处发泄,尽数算到了袭人头上。 王熙凤见自家亲姑母受这般训斥,脸上也不好看,只是此情此景,她自然也不敢多说甚么,只得劝道:“事情已是出了,怎么责罚都是轻的。只是如今当务之急,还是得给宝玉瞧瞧身子,莫要落下甚么病根才好。如今那胡家娘子就在府里,不若请她过来看看?” 贾母摇头道:“她再怎么有能耐,也不过是山野村妇,又能懂甚么?还是拿了咱们家的帖子去,请王太医过来好好看看,调理一番才好。” 王熙凤答应一声就去了。 贾母又叹了口气,向着王夫人说道:“我岂能不知你心事?只是那底下人,有那心术正的,也有心术不正的。那袭人长得虽蠢笨,像个锯嘴的葫芦一般,莫说是你,连我最初也看走了眼。宝玉从小便是个怜香惜玉的,小小年纪,又懂得甚么,有人一心往他身上扑,岂是他能抵御的?那袭人把持了宝玉,处处排挤人,又掌握了宝玉房里的大权,竟是一手遮天。幸亏上天眷顾,发现得还算早,若再过几年,后果不堪设想!” 王夫人只得低头称是。贾母又道:“如今先命人嘱咐宝玉,就让他在家里等着,哪儿都不要去。等王太医来了,给他诊了脉,开过调理的方子,你再唤他到房里,好好说一说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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