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人忙应允了。 此时此刻,贾宝玉正在袭人处。虽是王熙凤命人看管,但贾宝玉百般央告之下,那些婆子们少不得做个人情,竟准他进去了。 袭人昨夜侍奉贾宝玉、尽力承欢之时,原本受了点风寒,今日被这一番折腾,此时正病恹恹的躺在床上。 贾宝玉看到袭人这个样子,到底是枕边之人,忍不住伤感,岂料还未说几句话,袭人却先一把抓住他的手,哀哀说道:“都是晴雯害我!她不知道从甚么地方寻了个村妇,故意在老太太、太太面前告发你我!” 贾宝玉素知晴雯性情,全然不信。再者晴雯已在他面前解释过力荐胡家娘子入府的用意,原本是为了给林黛玉瞧病。他心中对晴雯颇为感激,这个时候怎会有半点疑虑?当下劝解道:“你莫要疑神疑鬼。此事和晴雯又有甚么关系?她力荐的那人,原本是能治病的,晴雯的病那么厉害,便是她给治好的。还有你今日出事,也是她急急知会了墨雨,要我早些回来的。若果真想害你时,何必做这许多事?” 袭人坚持道:“这正是她心机深沉之处。她原知道,茗烟消息最灵通,定然能打探到消息,偷偷告诉你。她才乐得用墨雨做这个顺水人情。” 贾宝玉听她这话,心中突然起了疑窦:“你竟这般肯定,茗烟一定会求我来救你?” 袭人傲然昂起头,道:“他对我最是忠心不过,自然不肯眼睁睁看着我落难。”看贾宝玉脸上神气,蓦然知觉,赶紧转口道:“我已是把甚么都给你了,他既对你忠心,自然不肯眼睁睁看着我落难的。” 贾宝玉听袭人提起从前之事,心中早已软了,道:“不错,当日都是我不好,若非我强迫你……”说到这时,心中微觉迷惘,当年果真是他强迫袭人的吗?若论相貌,袭人在他屋中不算最出色,为何偏偏是她? 袭人接口道:“虽是二爷强行要我做那羞人的事,我却从来没有后悔过。二爷从前曾对我许诺过,要禀明老太太、太太,与我过了明路。如今,我却甚么都不敢奢望,只求能和宝玉你长相厮守……”她一开始叫“二爷”,后来却直呼“宝玉”,声音温柔,正如情人间的呢喃一般,令人动容。 贾宝玉被袭人这么一叫,顿时想起轻怜蜜爱之时,袭人的种种娇俏动人之处,满腔心思惟剩情义二字。他正是少年之时,被袭人这么一说,胸中涌起无尽勇气,许诺道:“你且放心。我这就去求老太太、太太,这都是我的错,怎能让你一个弱女子担不是?” 一面说,一面就要往外走,袭人连忙唤住他,向他低语道:“我实话同你说,老太太那边,怕是早就不待见我了。如今我已是投奔了太太,你只求太太救我便是。” 贾宝玉晕晕乎乎,一口答应了,临到出门,突然间又迷惑起来。他记得清清楚楚,袭人是老太太的人啊,平日里月钱也是在老太太那里领的,如何又言之凿凿说投奔了太太?她为何要这般做?背主求荣从来都不是甚么光彩的事情。况且老太太和太太都是一家人啊,这两个人又有甚么不同吗? 贾宝玉这般迷迷糊糊往前走,早走到贾母院子前。此时此刻,鸳鸯等人正奉了贾母命令,要带贾宝玉去看太医,忙一把抓住他手,带他来到堂上。 王太医是常在贾家行走的,和贾宝玉也颇为相熟,诊过脉之后,疑惑道:“宝二爷并无不妥之处啊。” 贾琏在旁陪着,见王太医未能领悟贾母深意,轻咳一声,在他耳边低语几句,王太医恍然大悟道:“原来竟是这个。宝二爷先天尚壮,没甚么大碍,只开几剂滋补的方子,平时按时吃,慢慢调理几个月,也就无碍了。” 贾母等人皆躲在碧纱橱后,见王太医这般说,才真正放下心来。一时贾琏送王太医出去,贾母却命贾宝玉留下来,语重心长,对他一番告诫,无非是说要他小小年纪,静心学习,万万不可被耽于声色犬马,乱了心性,伤了气血根本。 贾宝玉早知道贾母言辞含蓄里未尽之意,面带愧色,默默听了,又陪着贾母说了好一阵子话,见贾母面上重新欢喜起来,才试探着说道:“今日孙儿从外面回来,听说外面来了一个极会医人的妇人,已是给我屋里的丫鬟们诊过脉了。只是不见袭人踪影。想来她到底没甚么大错,说来说去竟是孙儿的错多一些。若是罚了她,叫孙儿脸上心里怎么过得去?还请老太太开恩,饶她这回罢。” 贾母听后并不言语,转头拿眼睛看着王夫人。王夫人在一边听着,早气得火冒三丈了,此时见贾母有让她开口之意,忙冷哼一声,大声说道:“这怎是你的过错?咱们家里几时有这样的规矩,丫鬟教坏了爷们,做下错事,丫鬟竟可以不受罚的?怕只怕你面慈心软,早被那个狐狸精糊弄过去了!” 贾宝玉见王夫人面色,竟是比贾母更加恼怒,心想还是晴雯说得对,袭人口口声声说投奔太太,只怕是一厢情愿罢。太太看起来比老太太更恼她呢。 正在这时,邢夫人已是来了。她见王夫人和贾宝玉皆在屋里,先是吃了一惊,犹豫片刻,正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发难时,贾母却已经抢先开口了。 贾母劈头问道:“听说你今儿个走的时候,从西角门带走了一名妇人。如今想是甚么都问清楚了?” 邢夫人吃了一惊,暗想她刻意把事情做得机密,贾母是如何知晓的,当下对贾母多了一重敬畏。一时之间,竟是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贾母的问题。 贾母却看也不看她,只笑道:“看你用了半晌工夫,想是把甚么都问出来了。这却正好,倒省了我们许多事了。” 邢夫人被贾母这番话说得摸不着头脑,不知道她是甚么用意。正在揣测间,贾母又道:“想来你已是将来龙去脉盘问清楚了。如今只怕把人也带来了?是佳惠来了,还是佳惠她妈?快快把她带上来,也让我们宝玉长长见识,知道这世间人心之险恶。” 作者有话要说: 注一:是刘姥姥游大观园的时候,王熙凤亲口说的茄子的做法,不是原文,是概括。 注二:私设
第94章 认清 佳惠被两个婆子用门板抬了上来, 佳惠的娘在后面跟着,此时经过邢夫人一番告诫,倒也不疯了, 只一副哭哭啼啼卖惨的模样。 佳惠的娘见堂上许多人, 慌忙跪下磕头, 佳惠挣扎着起身, 要向诸位主子请安,却始终不能如愿。 贾母叹了口气,发话道:“不必行礼了。你说袭人害你。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你须得好好向宝二爷说道说道。” 佳惠哑着声音说:“是!” 转向贾宝玉道:“宝二爷丢玉那日, 原与我不相干。一开始只说丢在东府里了,满屋子里的人都说是晴雯姐姐伺候不周, 才丢了东西。后来里里外外把东府翻遍了, 竟见不着那块玉。我们这些屋里的小丫鬟也觉得疑心,正说话间,袭人就悄悄招呼我出去, 跟我说那玉找着了, 只是这番折腾,大家面上都不好看,须寻个由头。我一向最听袭人的话,就问她怎么办。她教我说早上看她把玉藏着我们屋里那个放沉重物什的箱子里, 我只以为是好东西, 就悄悄拿了。” 其实王熙凤早知道宝玉失玉之事里头, 袭人做得甚不妥当。当时也曾经悄悄告诉贾母、王夫人的, 只两个人怕宝玉一时丢不开袭人, 王夫人又一力替袭人开脱,这才胡乱断了此案。 王熙凤深知贾母和王夫人也知道这里头的底细, 却仍旧要邢夫人把人带进来,必有深意。她揣摩贾母的意思,竟是想借机教育贾宝玉一番,故而此时就在旁边敲边鼓,提点佳惠道:“虽是如此,但偷拿财物,亦是大罪。你怎么想也不想,就应下了呢。” 佳惠抽泣道:“我起初也不敢的。袭人却哄我说,宝二爷一向护着我们这些丫鬟,何况那玉没丢,只是虚惊一场,便算不得甚么大事。虽有不是,她和我各担了一半,也就过得去了。若是细论时,竟是她罪过更大些呢。又说碧痕出了事后,屋里有一个二等丫鬟的位置,只要我应承了,就要我补这个缺。袭人明面上一直待我们这些小丫鬟颇好,我见她这般说,岂有不信的,鬼迷心窍之下,就应允了。” 王熙凤又问:“既是如此,后来袭人为何说和她不相干,是你悄悄拿走了那玉?” 佳惠提起此事,眼睛里仿佛有火要冒出来:“都是我误信了她!谁知她教我的那番话,里头竟是有大大破绽的,她是一早想好了拿我顶罪。我刚按她教的说了一遍,她竟出来驳我的话,把言语里的破绽一一指出,自己反而摘得干干净净。我只是一个三等小丫鬟,她却是宝二爷的枕边人,众人整日里夸她赞她,这时候出了事情,自然是都信她不信我的。现在回想起来,只怕她故意装作丢了玉,就是要对付晴雯姐姐,因计划未做得周密,一时出了破绽,才哄我顶罪。我误信她奸计,有意欺瞒主子,自是有罪,甘愿受罚。但若是她甚么罪责也不用担,我便是死了,心中也是不服的!” 贾宝玉站在一旁,心神恍惚。他屋里小丫鬟众多,原本也不曾留心,但是佳惠因常追随袭人干活的缘故,他却是认得的。记得应是一个稚气未脱的小丫鬟,脸上颇有些肉,圆滚滚的颇为讨喜。 当初失玉之事出时,贾宝玉也知道必得推出一人与东府赔罪,故而对佳惠的去向毫不在意,心中倒为袭人降了等次愤愤不平。谁承想不过短短一年的工夫,佳惠竟然变成了眼前这副鬼样子?只见她脸上的肉皆瘦尽了,身上脸上活脱脱跟骷髅似的,眼窝深陷,眼睛里似有两团鬼火。 “我不信!必是你见她戳破了你的谎话,怀恨在心,才编出这番话哄我的!”贾宝玉心神一阵激荡,大叫道。 佳惠道:“二爷请细想,我如今甚么都没有了,编假话来哄你,又有甚么好处?我只想讨一个公道罢了。是我做下的错事,我认;如今这事明明另有隐情,我便是死了,也不能就此干休的!” 贾宝玉是个聪明人,其实失玉之后,早隐隐觉得不对,那玉对他来说固然是本命之物,一家子稀罕无比,但是若卖了出去,也不过是一块品相上乘的玉罢了。屋里那甚么稀罕物事,哪个不比玉更值钱。佳惠不去偷那些,反而偷这玉,的确与情理不通。只是他当时一心想着息事宁人,未曾多想罢了,如今一年之后重见佳惠,又提起这件事,那答案早已呼之欲出,只是他自己不敢相信。 “好了,你想说的话已是说完了。就算你没偷那玉,果真是被袭人蒙蔽,但这等大事上头对着主子说谎,撵了你仍旧不亏。你可服气?”王熙凤见诸事已告一段落,再问也问不出甚么好,忙着收拾残局。 佳惠咬牙道:“我粉身碎骨也不算甚么,只是袭人依旧风光,我到底不甘心!”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265 首页 上一页 75 76 77 78 79 8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