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彻盯着主父偃:“再说一遍。” “臣愿前往五原郡。”主父偃拜伏于地,求天子允许。 刘彻给小黄门使个眼色,小黄门唱到“无事退朝”。随后刘彻令主父偃留下,除了他的近身黄门和小黄门,连郎官东方朔也被撵出去。 出了殿门,众人看到魂不附体的汲黯忍不住同情。并非汲黯人缘好,而是他们想到汲黯今日因为两句话被贬,明日他们就有可能因为说错一句话而丢掉性命。 众人的理解令汲黯红了眼眶,忍不住诉说委屈。不支持建城的公孙弘开口道:“你不该拒绝陛下。” “我——” 公孙弘微微摇头,向来想说什么说什么的汲黯头一次很有眼色倏然住口。公孙弘提醒他:“国舅爷都没叫苦叫累,一去两年没回来过,你比他尊贵?” 东方朔急了:“你这意思是国舅爷不该去?汲黯兄被贬盖因国舅爷不曾拒绝陛下?” 公孙弘也认为下一任帝王非皇长子刘据莫属,他又很懂审时度势,所以他不敢得罪卫家,“我的意思,塞外荒无人烟的时候,卫大公子都敢前往,如今朔方城立,五原同朔方相邻,汲黯到五原有大公子帮衬,比大公子当初容易多了,汲黯没理由拒绝。陛下心里这样想的。”看向汲黯,“你不但拒绝,还是当廷拒绝,陛下如何不气?” 汲黯:“陛下命我出任五原太守,我就得前往五原?” 闻言公孙弘不想再同情他:“你可以拒绝,陛下也可以不用你。”说完迤迤然走人。 东方朔也懒得同情他,陛下不是想用汲黯,也不会不许他再一次自荐。 公孙贺、李息和公孙敖等人事不关己地各自散去,懒得掺和此事的人离开,往日汲黯得罪的人也各奔东西,偌大的殿外只剩汲黯一人。 汲黯此时还没意识这将是他此生最后一次站在皇宫之中。 刘彻留下主父偃并非对他有诸多叮嘱,而是有话要问:“知道长君为何不喜欢你,甚至吩咐家奴,不希望在家中见到你?” 主父偃:“大公子为人坦率,爱恨分明,真君子也。” 刘彻想笑:“你可知汲黯为何不想去五原?” “边疆民风彪悍无君子,日子清苦,汲黯出身世家,确实吃不了那种苦。微臣自幼家贫,于微臣而言,有吃有穿,以天为被以地为席都称不上苦。” 刘彻见他执意要去,也懒得点明:“主父偃,汲黯到五原,卫长君厌恶他都不会动他。你到边关,若是犯了错,卫长君敢打的你抱头鼠窜。” “微臣罪有应得。”主父偃弯腰低头再次请求。 刘彻:“五原如今是一片荒凉的草原。前往五原,你不止要准备农具、木材,还有诸多生活用品。这些你可曾想过?” “微臣自幼家贫,一针一线一饭一蔬都需要微臣自己谋划。” 刘彻给小黄门使个眼色:“若无雨雪,一月一出发。两千骑兵,同韩嫣一样。五万服兵役的平民。三月后五月前有千户关东贫民前往此地耕种田地。” “诺!”主父偃接了太守印,激动地跪下。 刘彻抬抬手:“卫长君跟朕提过,你素来行事无度,心胸称不上宽广——”说到此,他故意停下。 主父偃满脸错愕。 刘彻脸上露出笑意:“很意外?朕还没说完。朕不清楚你在宫外那些事。卫家奴仆时常进城,卫长君应当是听他们说的。卫长君说你虽有过但也有功,罪不至死。” 主父偃瞠目结舌。 刘彻:“兴许你在他家住过,卫长君见不得你惨死。兴许他那一日突然心软。但这些不等于他想跟你做邻居。” “微臣改,微臣一定改。”早在提出“推恩令”的时候主父偃就把生死置之度外。他其实不想死,但他穷怕了,他不想再受穷就得成为一个对天子有用的人。 主父偃也想过,他被送往廷尉府议罪时会不会有人为他求情。主父偃认为没有。除非他小心做人。可他是陛下的一把刀,他不可能左右逢源。他也不想再过卑躬屈膝的日子。所以不缺智慧的主父偃这几年越发猖狂,显然得意忘形。 刘彻抬抬手让他起来,“你同朕说这些没用。无事就退下吧。” 主父偃应一声“诺”出去。黄门给刘彻倒一杯温茶:“陛下为何要同他说这些?” 刘彻难得说实话:“朕不知有多少人想要他的命,但朕跟长君一样,任由那些人网罗罪证把他送给廷尉可惜了。”望着慢慢走远的主父偃,“也不知他在卫家那一两日卫长君做了什么,以至于这么多年过去还想着报恩。” “奴婢大概知道。大公子对奴婢的态度一直没变过。这份尊重说起来寻常,很难有人做到。主父偃初到卫家拜访时实在落魄。大公子不曾奚落他,又不曾骗他,便足以令主父偃感动。”黄门说到此一顿,“既然陛下知道,为何还告诉主父偃,大公子希望陛下留他一命?” 刘彻:“那一点恩情不足矣令主父偃对长君言听计从。朕无需五原郡年产多少粮食,交多少赋税。朕需要五原郡稳。五原郡离匈奴近,离长安过远,朕希望五原百姓始终记得他们乃大汉臣民。这点得用卫长君的法子。纵然卫长君懒得指点他,主父偃感激他,也会效仿卫长君安置贫民。” “陛下,大公子好像还不知道。您是不是要写信告诉他?” 刘彻冷哼一声。 黄门吓得哆嗦了一下,这又怎么了。 “陛下,大公子又做了什么奴婢也不知道的事?” 刘彻一说就来气:“去年他初到朔方,棉花那种东西不多,只给子夫母子五人做了棉衣和护膝,朕可以理解。今年甚至有棉花做褥子,还不知道给朕做,你说他是不是故意的?” 这事黄门知道。歇息的时候听椒房殿小黄门说的。小黄门震惊,卫大公子竟然能种出和蚕丝一样雪白且暖和的御寒之物。 黄门穿得起蚕丝,但盖不起蚕丝被,他也很想有一条棉被。 “您叫主父偃给他捎去两千金,奴婢相信等到深秋时节,一定有您的棉衣和褥子。” 刘彻想看傻子一样看着他:“知道两千两黄金能买多少条蚕丝褥子吗?” “陛下不缺蚕丝褥子,可是缺棉花做的啊。” 刘彻气得起身:“朕找皇后要去。” 到殿外,刘彻被东宫黄门请去长信宫。 刘彻到长信宫外自省,确定近日没做什么荒唐事,大步进去:“母后叫儿子来陪您用午饭?” 太后近日身体欠安,但一听刘彻的话来了精神:“听说汲黯顶撞了你两句,你就把人贬了?皇帝好大的权势!” 刘彻抬抬手令宫女太监退下:“母后都说朕是皇帝了,朕连这点权利都没有?” 太后噎住。 刘彻移到她跟前,拎起火炉上的茶壶,给她倒一杯水。 太后叹气:“哀家知道你烦他。可他——” “母后请用茶。”刘彻打断,“朕不缺直臣。” 太后冷笑:“往后谁还敢直言进谏?” “卫长君。”刘彻脱口而出。 太后再一次噎住,却无法反驳。 刘彻拿个垫子在她身边坐下,“朕知道五原郡太守不易做。他今日拒绝朕,朕不处置,往后卫青再打下一片疆域,朕该命谁戍边?打下来的土地无人驻守,朕出兵匈奴的意义何在?”顿了顿,“匈奴过来,朕给他一下。匈奴走了,朕不管了,那不成了过家家?大汉军民的命不是命,钱粮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王太后再次无言以对。 “长君不知道秦岭脚下凉爽,渭水河畔清静?虽然韩嫣这些年也拿着俸禄,可汲黯比他多多了。他一人可以去,汲黯为何不可?” 太后:“可是你可以叫他回家思过啊。” “朕想用他的时候他无用,朕要他何用?”刘彻又一次反问。 太后头疼:“你这个性子长君也不敢跟你说实话。” “那是母后不了解他。”刘彻摇头,“朕要像秦一世那样,朕相信卫长君敢跟朕同归于尽。” 太后顾不上头疼,忍不住问:“长君是这么个性子?” 刘彻笑道:“他是小事不计较,大事很计较。好在这么多年,还没什么大事值得他上心。” “那哀家就放心了。”太后长舒一口气。 刘彻无语了:“母后,他敢跟朕同归于尽啊。” “那一定是你犯了大错。哀家不敢,也不舍得,但哀家能被你气死。”太后无法想象,但她可以代入秦一世干的事,她妹妹留下的几个孩子,刘彻同父异母的弟弟们要是被刘彻杀了,王太后相信她得气吐血。 刘彻心虚,他想起他舅“田蚡”,田蚡被贬为庶人,太后一年没给过他好脸:“有长君在,母后尽管放心。” 太后感慨:“没想到,哀家真没想到。长君何时回京?哀家死之前得见他一面。” “还得好几年,母后慢慢等吧。”刘彻偶尔很烦太后插手朝政,但他打心眼里希望母亲长命百岁。 太后自己的身子骨自己清楚,很难撑到来年冬。 先前病了一次,若不是用药及时,太后相信她那次就去了。 “皇帝,对长君好点,不要成天算计人家。人心都是肉长的。你觉着无伤大雅,可次数多了,人心会冷的。” 刘彻点头:“儿子知道。儿子这就回去给朕的大舅子准备年礼?” 太后以为他又耍嘴,笑了笑,转移话题。 刘彻看出来了,心里不服气,他有那么无耻吗。 冰天雪地无法行车,除夕前是来不及了。刘彻算一下日子,过了十五,刘彻令人出发。正月底,卫长君收到两车黄金和铜钱。 韩嫣望着长安方向眉头紧皱:“陛下又想做什么?” 卫长君令送钱的小吏直接送他家去,“两千两黄金,四箱铜钱,还不足矣买我和你的命。管他呢。我正想买几头牛,等天转暖,再犁几百亩地种棉花。” 卫长君攒到百岁的天数用不完,也不给他增寿,他打算用多余的天数换棉花种子。嘟嘟也是这个意思,地不能白种。 韩嫣担心那么多棉花无人摘。算上从关东来的贫民,此地也只有六百多名女子。其中一百人还有了身孕。棉花盛开的时候得在家照顾孩子。 “今年又有关东贫民迁来?” 卫长君:“年前给陛下回信的时候说过,这边的地还可以再养百户贫民。” “不止吧?”韩嫣很少下地也知道还有许多荒地。 卫长君朝北边女宿舍看一下:“你忘了还有四百名女子?在家中过不下去,这边吃穿不愁,匈奴又不敢来,肯定不想再回去。关东贫民带来的女儿也是要在这边安家的。城中总要给她们这些人留些地方日后建房屋。” 韩嫣忘了:“算上她们,再来百户,那朔方城是有千户人口的小城了?”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370 首页 上一页 267 268 269 270 271 27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