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嫣又不是听市井之人戏说的,不可能错:“你连刘陵长什么样都不知道,能看出什么?” 东方朔无言以对还禁不住缩缩脖子。卫长君总觉着像看到大一号的嘟嘟。想想东方朔碎嘴的德行,跟嘟嘟真有点像。 “陛下,朝中可有功勋之后?其祖有功于江山社稷,纵然太后不满也不敢说半点不是。” 刘彻福至心灵,“朕知道该怎么做了。”瞥向东方朔,“以前你跟朕抱怨,养马的侏儒身高三尺,你身高九尺,你们的俸禄却一样。如今看来你还不如侏儒。他们好歹能把朕的马伺候好。” 东方朔想哭,没这么贬低人的。 卫长君见他耷拉着脑袋怪可怜的,“他才到陛下身边几年?最初又是公车令,如何知道皇亲国戚家的腌臜。” 东方朔感激地看了一眼卫长君,大公子人真好。 刘彻收回视线,“长君少为他辩解。早就听说刘陵在长安,他居然今日才说。朕就该叫他在金马门待一辈子。” 卫长君问:“若非亲眼所见,东方朔敢于直言,您敢信吗?” 东方朔连连点头,知我者大公子也。 刘彻气得瞪眼。 韩嫣想笑,“还不退下?” 东方朔楞了一下,一见刘彻面色不善,慌忙退出去。 刘彻气得冷哼一声,“这点眼力见还怪朕不能知人善用。” 退到门外的东方朔心里咯噔一下,陛下怎么知道他曾抱怨过啊。 卫长君瞥到门外的衣角,“东方先生,去问问仲卿和去病他们晌午吃什么。可以准备午饭了。” “诺。”东方朔不认为卫长君故意支开他,而是怕他在外面尴尬给他找点事做。 刘彻改问卫长君打算卖给刘陵多少红薯和玉米。 春红薯收上来之前,卫长君去城里抓了几只小猪崽,算上开春时养的大大小小十来头。卫长君得留够人和牲口吃的,“红薯玉米各五亩?” 一亩玉米就算只有六石,一石种五亩地,“不行。红薯玉米各一亩。” 卫长君想笑:“陛下,长安不止我有玉米和红薯。” 刘彻一路行来看到隔壁八阳里种了一两百亩。他可以收购,可是没必要,上林苑的玉米能赶在老天下大雨之前全收上来就不错了。 卫长君:“倘或陛下担心淮南王用红薯和玉米收买人心,不如您先下手为强?” 刘彻瞬间懂了,“一不小心把他们养肥了呢?” “养肥了才好杀了过年。” 这话说的,刘彻爱听,“长君,你若入朝——” 卫长君赶紧打断,“我最多活三年。” 刘彻愣住,然后看韩嫣,他只剩三年寿命? 韩嫣没听卫长君提过,可见他不假思索,上次他提醒卫长君寻几样趁手的农具,卫长君也听进去了,显然很关心粮食产量,那他说的应该是真的。 韩嫣微微颔首。刘彻佯装轻松地笑道:“朕只是随口一说,看你紧张的。你这惫懒性子,你想朕也不敢用。” “那陛下以后切莫再说这些。” 刘彻连声保证不提! “大舅!” 卫长君揉揉额角,“这么快水果就吃完了?” 话音落下,小不点到堂屋门外,扒着门框往里看。见刘彻面带笑容,大着胆子进来,“大舅,二舅说上山的路干了。” 卫长君:“你二舅说的还是你给他下套引他说的?” “我不管,上山的路干了。”小不点抓住他的手拽他起来。 刘彻看向韩嫣,熊孩子又想做什么。 韩嫣:“上山打猎。” 刘彻笑道:“你大舅不擅弓箭,拽他有什么用?这事你该找朕。” 小霍去病想找刘彻,可他跟刘彻不是很熟,不敢无礼。既然他这么说了,小不点就放过他大舅,眼巴巴看着刘彻。 自打开春时节太皇太后病重,忙着收拢政权的刘彻就没出来过。以前他三五天出来一次。这些日子刘彻也憋得够呛,很想毫不犹豫地答应小不点。可今日不凑巧,他本人连剑都没带。 刘彻半真半假道:“朕的衣裳不适合上山。” “我大舅有。”小不点说着话就拽身后的屏风。 卫长君把他拽回来,“你大舅没弓箭。你叫陛下用谁的?” 小不点瞄上韩嫣。 韩嫣气笑了,“我的给陛下用,我用什么?” 小霍去病为难的抠手。 卫长君:“陛下和你二舅过来有正事,你不可调皮。陛下爱打猎,等陛下忙完政事,就是你不想去他也会去。” 小霍去病用一种不信任的眼神看着刘彻。 刘彻算算时间,查田蚡,查刘陵下榻之处,挑个听话的丞相,再抽几日应付他母后,“再过一个月。你大舅收红薯的时候朕过来住几天,届时朕天天带你上山打猎。” 小霍去病算一下,等上一个月就可以去几天,这买卖划算,伸出小手跟刘彻拉钩。 刘彻愣住了。卫长君没眼看,“陛下一言九鼎,还能骗你?” 小霍去病固执地要拉钩,刘彻也由着他。小不点觉着陛下比他大舅好说话。往后想要什么去哪儿玩,都等刘彻过来。 起初卫长君没发现,后来意识到这点就禁止刘彻惯孩子。刘彻直言孩子还小,卫长君一句“你养吧。”刘彻顿时不敢了——小霍去病进宫,宫里还不得天天鸡飞蛋打。 话说回来,刘彻回到长安就令心腹查田蚡。刘彻本以为得查十天半月,实则三天就出结果了。 窦太后薨逝,窦婴躲去秦岭,王太后和刘彻看中的卫长君也在秦岭,平阳公主虽然受宠,可平阳侯身体羸弱,窦太主馆陶大长公主的男人儿子不成气候,以致于外戚当中田蚡成了第一人。 田蚡仗着有太后撑腰,大汉以孝治天下,皇帝不好忤逆太后,他是招揽门客不收敛,收受贿赂也恐怕别人不知道。 田家人多嘴杂,还有许多像他一样擅溜须拍马左右逢源之人,刘彻派出去的人只花五十金就弄到田蚡收淮南王钱财的证据。 刘彻把证据夯实,翌日任命新丞相。本以为丞相之位唾手可得的田蚡傻眼了。下了早朝田蚡就找他姐哭诉。 王太后也认为朝野之中能跟田蚡争一争的唯有窦婴。窦婴一直没回来,那丞相除了田蚡还有谁。王太后也震惊,当即令人宣刘彻。 刘彻令黄门带上证据前往东宫。 王太后看到田蚡圈地敛财不以为意。当她看到田蚡曾跟淮南王道,“天子没儿子,一旦他身有不测,帝位非王爷莫属。”王太后险些晕过去。 当年她为了弄掉栗姬,为了推儿子上位费尽心机,她的亲弟弟却胳膊肘子往外拐。 王太后气得出气多进气少,田蚡一把鼻涕一把泪的为自己辩解。 纵然刘彻有心理准备,也没想到他登基之初,尚未及冠,他舅舅就诅咒他早死。虽然那番话可能是为了讨好淮南王故意说的,可他说得出就说明心里这样想过。 刘彻派下去的人把人证带来的那一刻,他恨不得灭田蚡全族。然而太后娘家不止田蚡一个亲戚,这种事刘彻只能想想。若叫他像以往轻轻放下也万不可能。 刘彻担心他母亲回过神来又心软,先一步令禁卫把武安侯府围起来,等太后定夺。 田蚡吓得哭声戛然而止,如一滩烂泥似的坐到地上。王太后望着刘彻欲言又止。刘彻率先承诺他可以饶田蚡不死,也不会追究田家其他人,但他贪的民脂民膏以及淮南王刘安这些年送他的钱财必须充公。 田蚡这事干的往小了说是贪污受/贿,往大了说是谋/反。王太后不禁庆幸淮南王刘安暂时没想反,否则她以命相挟,儿子也不会放过田蚡以及家人。 田蚡生性贪婪,刘彻把他这些年所得全部充公,还撤了他的侯爵,比杀了他还难受。田蚡爬到王太后跟前大哭求饶,保证他以后不敢了。 王太后下意识看刘彻。刘彻冷声问:“他几岁了?当自己是三五岁的娇娃娃?用一句民间俗语,他早已是出了窑的砖——定型了!” 道理王太后懂,看到她疼爱的弟弟这样也心不落忍,可她也不能怪儿子不顾亲情,只能捶打田蚡大骂他不争气。 刘彻令黄门把证据收起来带走。田蚡意识到事已至此,无回旋余地,顿时面如土色,人如痴傻状。王太后骂不出口,又不知道该气谁。儿子无错还是受害者,她做梦也想不到卫长君一个农夫捅刀子,就怪淮南王。若不是他不安分,田蚡也不会诅咒自己的亲外甥。 这一刻王太后把田蚡主动去霸上迎接淮南王忘得一干二净。后来想起来她也是怪淮南王的心思太明显,叫田蚡看出来了,否则田蚡也不会上赶着巴结他。 刘彻担心田蚡撺掇他母亲干蠢事,令人留意东宫的情况。此后几日频频收到他母亲骂淮南王的消息,刘彻觉着荒唐可笑,也只装作不知。总好过骂他,或者她一个人生闷气把身体气垮了。 然而当田蚡敛的钱财清单送到宣室,刘彻又后悔当日在东宫没有一刀了结他。刘彻不顾尊贵,破口大骂好一会,心头恶气出来,令人送去库房。 东方朔小声道:“陛下,不给太后看看?” 田蚡一家变成庶人,太后肯定会接济。过几年太后见田蚡安分了,兴许还会叫刘彻许他一官半职。自己的娘自己了解,刘彻令禁卫把钱财抬去东宫走个过场。 红木箱子一抬挨着一抬,马车一辆挨着一辆,连甚少抛头露面的卫子夫都没忍住出来看热闹。 太后觉着她脸上无光,此后过起了深居简出的日子。 宫外热闹极了。 田蚡身为天子舅父,还有太后撑腰,没人敢到他跟前奚落。酒肆茶馆,哪怕去凶肆买棺材的人都忍不住跟店家聊几句武安侯。 聊的人多了,八阳里的人难得进城一趟也听个大概。这算是朝中大事,八阳里的人回去跟里正一说,里正立即前来告诉卫长君,本意提醒他陛下近日心情不快,若是来秦岭找他,可得小心应对。 卫长君没想到这么快——半个月尘埃落定,当即愣住。里正以为他吓到了,安慰性拍拍他的肩膀就向他告辞,由着他慢慢消化。 卫长君回过神就去找窦婴和韩嫣。 韩嫣跟田蚡无冤无仇,但他心向刘彻,刘彻这样做太后也没阻拦,可见情况远比他们知道的严重,就大骂田蚡活该。 窦婴内心很是复杂,好半晌憋出一句,“要那么多钱财有何用。” 韩嫣停止咒骂:“陛下对外宣称田蚡贪得无厌,您真信啊?” “不然呢?”窦婴反问。 韩嫣微微摇头,“老侯爷,你还是踏踏实实写书吧。” 这话一出,窦婴夜里没睡着。 翌日,窦婴顶着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令三位门客前往位于长安城中的魏其侯府,问问他的儿女田蚡究竟干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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