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顶着包子脸,罕见地有些发愁。 重云那小子说的不对,拼命道歉也要有人听才成啊,要找的人避而不见你怎么办? 根本见不着人。 即便见到了,那人也瞬间没影了。 甘棠摊开放在膝盖上的手,一簇火光荧煌地浮现在她手心,她猝然握紧,又盖灭不见。 她的元素力恢复的业已够快,然而风想藏匿身形时,火是便极难窥得踪迹。 “这是报应吧?” 甘棠挠了挠脸。 以前总是她气鸟,小鸟拿她没办法。可能是荻花州太大,只有两个夜叉吧? 她觉得周围有些空旷了。就像那个时候,她忽然想添造屋舍一样。 方士的主意果然不太行,还是得找强援。她要找她爹求救。 打定主意的甘棠也不蹲人了,直接一拍膝盖站起来,往璃月港的方向行去。 她的通缉令早已摘除,连同前边的案底都一并抹掉了,璃月七星默许了她的存在,甘棠也默许了望舒客栈对她的境况上报,毕竟客栈同与魈一样,给她安排了客房。 甘棠露出原本模样,在璃月港中通行无阻。 她眼下去往生堂也不怕查到她爹身上,一是她爹的壳子捏的经历齐全,最多到仙人,不会到岩王帝君身上,二是她已经谎称在荒山野岭把迷路的客卿带回港城,相谈甚欢,忘年之交,情报应该传回到了七星手上。 甘棠过了桥堍,流水潺潺声里,她松了口气:看来钟离在里边。 要是他去听戏,她还得苦哈哈陪他看完起码一折子,喝三壶茶水,才能等他慢悠悠移驾别处,听她造了何种孽。 甘棠闪身,无声无息进了雕镂菱格的漆木门。 “拜见帝君。” 钟离捧着本书在看,他挟指翻过一页,才抬起首,望贴门前说完话就没敢动的甘棠:“我听旅行者说了,你是为了和魈冷战一事来的吗?” 甘棠呛了一声,窘迫转开视线。她爹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荧和派蒙往返璃月,是来望舒客栈过几次,但也没同时见到他俩。哪里来的消息啊? 甘棠又以手握拳,放在唇边轻咳:“咳,和这事没关系。” 钟离好奇偏头:“那甘棠是因何而来?是先前说的制笛?” 的确,醉酒那天后,她找过钟离,来学制作竹笛的办法。 甘棠讪笑,哪能呢,您不是说制笛需要明年的老竹吗? 她即便知道是讲究鬼话,还真就被忽悠到了,准备明年伐竹子。 钟离见她神情,知晓不是,于是又换了种猜测:“唔,难道也同我一般,去打芝麻油吗?” “?” 她爹的脑电波实在过于难理解,甘棠果断岔开话题:“帝君,我来请教一件事。” 她老老实实说道:“我有一个朋友,她和她,呃,认识的人吵架了,好多天没能见面也彼此不说话,要怎样做,才能恢复到以前?” 钟离意外地没揭穿她:“那不如投其所好,做些让他开心,让你也高兴的事吧?” 甘棠醍醐灌顶。对了,投其所好!她怎么没想到? 就听钟离又提醒她:“万民堂的杏仁豆腐,其实也不错。” 姜还是老的辣。甘棠抱拳:“多谢帝君,我先走了。” 人直接消遁,徒留钟离在桌前饮茶。 他手里忽然一顿。 “前些日子,有道少年黑影也在我窗前犹豫徘徊,仿佛有话要问询,可惜终是没能踏足进来,倒是同今日甘棠的踟蹰挺像。” 钟离自语一句,又恍然:“不过甘棠已经离开,没能再聊设杯茶,将这些话告知她了。” “着实可惜。” 月牙桌上的热茶袅袅地升腾,路衢上的绯衣少女匆匆地赶。 她在路口的食铺前驻足,包子头的少女从支起的窗龛里望她。 四目相对,甘棠匆匆道:“我要五份杏仁豆腐,带走。” 夏日将要酷烈起来,许多人开始买些甜品消暑,香菱并无意外,可她转身之时,衣摆却被帮厨的锅巴拉住:“什么?你说五碗不行,要再加两碗?” 她诧异得很,客人却十分震撼:“什么,灶——” 厨师和客人面面相觑,皆吸了口凉气。 甘棠震惊于灶神居然退化成了这个模样,不过还好,他尚在人间。香菱则震惊于认识锅巴的又多一位。 这位客人白发红眼,再联想到杏仁豆腐,以及最近重云老支吾说什么朋友吵架怎么办,香菱忽然想起了行秋的话。 行秋前几天才来万民堂,和她说有听千岩军凑一起嘀咕,说十多天前,荻花州的那两位忽然不切磋了,往昔他们夜里时不时打得挺厉害来着。 原来如此! 香菱豪迈挥手:“再加两碗怎么够,我出十碗,五碗算我附赠给您!” “?” 直到被塞了十碗杏仁豆腐挥手说再见,甘棠还为这突如其来的热情一头雾水。现在的璃月人都那么古道热肠的? 她爹叫她来万民堂果然有许多深意? 重临望舒客栈,甘棠没想出钟离的深意,倒是燃起了今日此事必将结束的豪情。 十碗杏仁豆腐在手,她不信钓不出鸟。 客栈客人不多,甘棠找言笑借了张桌,在杏褐栏木前敲瓷碗边,叮叮咚咚:“降魔大圣,金鹏大将,护法夜叉大将,魈上仙,看到这十碗杏仁豆腐没有?” “垂涎欲滴不是?我一口没尝。” 鸟继续不理。 “来看一下嘛,我请你吃一周杏仁豆腐。一个月?” 没鸟回应。 甘棠把勺一丢,冷哼一声,她也是有脾性的。 “你不来,我就吃光杏仁豆腐。” “这个月,我会绑架言笑,杏仁豆腐你一口也吃不到。” “下个月,我会绑架某位客卿先生,让他闲逛不了,看不了戏。” “我说的可是真的。” 碧空变得昏漠,彤云罗织,遮掩满地光彩。细如丝的雨水遽然落下,甘棠已经将桌收起,杏仁豆腐也收回囊中。 臭小鸟,听到她不敬帝君都不来是不是? 看来她是要来硬的了。 她从来就不是什么好人,气了就气了,硬来就是。甘棠把脸上零星的水珠一抹,准备回房里绞脑汁想点对策。 苍穹遽黑,接下来就是大雨倾盆。 这种恶劣天气里,魔物成群结队出来祸害人的概率也会变少,千岩军足以应付。也就某只小鸟,工作绝不停歇。 魈避着她,倒也没排斥在望舒客栈休憩。他总归会回来的,这次她要去他门口堵他。 甘棠摩拳擦掌,又忽然心生疑窦。真的不敬帝君也不会出现吗? 她先前还没恶向胆边生,没说过这话。 手中赤红的冬陵遽然被攥住,站在廊下的甘棠眼眸锐利地望向空江野路。 不太对。 她踏出滴水的檐廊,疏雨落在她袒露的肩上。 甘棠足尖一点,从客栈跳了出去。 夜叉是嗅觉敏锐的生物,魔物的踪迹,血的气息,都避不开夜叉的鼻。 雨点斜飞入碧水河,击打得愈加急了,汀州被渌水漫溢,洄洄没过苇荡,附近的空林在水泽的笼罩下,朦胧又沉冥。 石榴裙被泅湿,仿佛泼洒在衣裙上晕开的一点血,甘棠在葳蕤苍树下,终于找到了浑身缠满墨青疠气的人。 他昏芒坐倚在树前,额前不知是冷汗还是雨水。似乎察觉到来人,魈将发颤的金瞳勉力睁开,喉咙里喘息的厉害。 他有些惶惑。 这人怎么会到这里来? 夜叉的面容浸没在黑瘴里,整个人在业障的骇浪中剧烈沉浮。 “……你别过来。” 一名夜叉的业障,也可能会引发另一夜叉的业障。弥怒伐难,就是这样死的。 不要靠近他。 雨逐渐瓢泼,魈却见甘棠摇了摇头,榴火似的瞳眸望向他: “我不。” ----
第23章 予花 ===== 那一夜过后,他原本不想再看到甘棠。 话语如剑穿过了他一直未能去想明的一切,他下意识在怒火中想要避开,于是从仓促逃离,想要回到只有一个人的世界里去。 他留在这世上,只为了履行契约,直至死亡,他没有多余的想法,没有多余的欲望,也没有多余的恐惧。 也不需要多余的人。 料想骄傲的夜叉也不会再来寻他,那人却在树下东张西望,不断等待。 好似往先他与她争执,打架过后,她还会从他后边蹿出身,拍他肩,唤他一声“小鸟”。 他刺她在先,她回以颜色在后,是非于他起头。可他囿于夜叉宿命又怎样呢? 他也得到过,他也尝试改变过,帝君与旅行者都向他伸出了手,但他也午夜中惊醒,为那些死去的人。 仍是不想见人,却叫人心烦意乱;想问询帝君,却始终没能迈出脚步。 或许就算世间就剩两名夜叉,也可以形同陌路,所有的路本也是一人孤身在走。 不要来见他。 不要靠近他。 业障发作的疼痛让魈身体痉挛,他想要动作,企图离开这里,身体却仿佛灌了铅,将要将他拉扯进深渊。 他一时不察,凑近的人遽然按住他抖个不停的手掌。 ……那个说“不”的混账。 明锐升起的怒气中,却隐约闪烁着零星被寻到的欢喜,旋即惶恐与惊慌又冒了出来,会死的,她明明已经死过一次。 魈想甩开那只温热纤细的手,手的主人却牢牢抵住他不放,火的元素力遽然集聚到了她的周身,青黑的业障想要席卷他人的刹那,便被人阻拒了下来。 紫符须臾拍到了魈的心口,药丸从他唇瓣推入,魈听到甘棠平静的话音:“咽下去。” 他不知怎的,动了动结喉。 “看来是我不认识的魔神。” 甘棠把目光投向魈手臂划开的一道,溢流的血液已经凝固,伤口冒出摇曳黑气,是魔物携带的魔神怨恨引发的业障,先处理掉。 明亮的火光遽然覆在伤处,渗入经脉,魈闷哼一声,即便眼下暴雨开始倾盆,冰凉的雨浇在他躯体上,他依旧痛得嘴唇发白,冷汗涔涔。 饶是甘棠烧得再快,魈周身的业障也已萦缠上来,欲将她护体的火焰掐灭。 她耳畔遽然响起魔神的憎厌:“你理应去死——” 无辜的、不应死的亡魂扼住她的喉咙,无边无际的腥臭气息扑面而来,狂暴沉痛的心绪浸染上了她的心头,他的业障的确很深了。 甘棠一言不发,在惊涛中书写符文,元素力随她调用,护住她灵台清明。 “你担心什么?” “旁人倒有可能即便知晓业障存在,还冒冒失失靠过来救你,最后沾染障毒,遭受污染,发狂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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