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是今日林如海当值,林老夫人年纪大了, 也懒懒地不爱出门, 贾敏觉得自己单坐一个雅间没意思, 便想着邀请娘家大嫂一起。 但张氏月份大了,偏前些日子又动了胎气,贾敏想到这些,也不敢再打扰嫂子, 只好约了徒南薰, 和他们夫妻俩坐在一起了。 对此, 傅玉衡是巴不得呢。 说真的,他现在是真的有点害怕和老婆单独相处了。 老婆对他的诱惑力与日俱增,偏偏他又干不出三年起步的事,到最后,苦的不还是他自己吗? 如果今多了一个贾敏, 有人陪着徒南薰说话, 他就能专心观察二楼观众的反应, 顺便看看首演的效果了。 贾敏好奇地询问,徒南薰却不肯说,只是道:“你往后看不就完了,保证结局你意想不到。” 莫说是结局了,如今舞台上的发展,她就已经意想不到了。 因着一封书信,黄九郎的母亲带着表妹急急忙忙来探望表哥,说是要把黄九郎接回去休养。 那表妹果然生得玲珑貌美,瓌姿艳逸,仿佛神妃仙子。 有些人认出了红杉,登时一阵惊呼,没想到红衫姑娘还有这样一面。 坐在三楼的傅玉衡听见动静,微微皱了皱眉,心下已有了计较。 再说舞台上,何子萧一见之下,顿时惊为天人,眼睛都粘在表妹身上拔不出来了。 看到这里的时候,有些心思敏锐的观众,比如贾敏,就已经察觉出些许端底了。 当然了,贾敏还比别的观众多一条线索,那就是徒南薰对何子萧的不屑和鄙夷。 在看到何子萧指着门外,诈称驴子跑了,黄九郎就拉着母亲去追驴,把中了药的表妹单独留给何子萧的时候,女眷席骂声一片。 就连男宾席位上,也有许多义愤填膺,跟着一起骂的。 如果不是舞台前面提前安排了保安,有好几个性子冲动的男宾,甚至要冲上台去,把演何子萧的那个揍一顿。 ——实在是太欺骗感情了! 我以为你是个绝世痴情的义夫,都已经接受你为个男人不顾祖宗香火了。 结果呢? 就这?就这? 这TMD哪是个痴情种子呀,分明就是个色中恶鬼! 他是痴情黄九郎吗? 分明就是馋人家身子,下贱! 如今又来了个更好看的表妹,你就又馋人家表妹,不顾表妹的反抗,执意对人家搂搂抱抱,毁了人家姑娘的清白。 要知道,表妹可是个良家女子。 虽然在座的男宾有不少狎妓的,但平白无故的,有几个色胆包天,敢沾染人家良家女子的? 就算是有强抢民女的,也得事先找个由头,逼着民女的父母“自愿”把女儿卖给他。 不管是真的不齿何子萧的行径也好,为了维护自己的人品骂得更大声也罢,反正观众们的口径特别统一。 更有那心思敏锐的,联想到前面黄九郎接近何子萧,就是为了替自己母亲讨药。 如今又是黄九郎的母亲带着表妹一起来的,很难不阴谋论一下:这母子二人为了继续讨要续命之药,就是在拿表妹做套。 还有人在电光石火之间,终于想起黄九郎说出自己真实目的时,何子萧脸上露出的轻蔑之色。 ——好你个何子萧,好你个黄九郎,果然是一对男盗男娼,没一个好东西! 傅玉衡笑得特别欢快。 贾敏微微皱了皱眉,忍不住质问:“不知驸马爷在笑什么?” 像何子萧这种人渣畜生,谁看了都应该谴责,笑是几个意思? 傅玉衡解释道:“我看到众人皆谴责何子萧,觉得欣慰,故而笑了。” 贾敏闻言,顿时羞愧,急忙起身拜道:“方才多有冒犯,还请驸马爷恕罪。” 一旁的徒南薰赶紧起身扶住,嗔怪道:“咱们好友之间一起看个剧,说说话,何必如此较真?” 贾敏解释道:“不是我较真,而是方才我心里误会了驸马爷,十分过意不去,故而行此大礼。” 若是简单的讨论剧情,她也不会如此。 傅玉衡摆了摆手,只道无妨。 其实傅玉衡之所以笑得这么欢快,除了方才那个原因之外,就是因为《黄九郎》这部剧演到了这里,话题终于引爆了。 再加上前面何子萧“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的做派,等狂骂何子萧的劲头过去之后,必然会有人替他翻案说话。 话题这种东西嘛,不就是越争越热,越炒越热? 傅玉衡不怕他们吵,就怕他们半点都不争执。 当然了,这一点只他们夫妻二人知道就罢了,拿出去炫耀,不好。 在后来,表妹因被何子萧污了清白,不得不下嫁时,几乎所有观众都义愤填膺。 但愤怒过后,大家也都觉得:事已至此,表妹一个弱女子,除了认命还能怎样呢? 而后,表妹就亲自告诉他们:你们睁眼看着,我还能怎样! 表妹的态度从一开始的抗拒,到慢慢软化。 甚至何子萧得到表妹之后,又开始思念黄九郎,表妹也做主将黄九郎请到家里,做足了贤淑乖顺之态。 众人看了,虽觉得惋惜,却又觉得这样的发展在情理之中。 不然还能怎样呢? 转眼数年后,他们二人一直没有孩子,何子萧急了。 表妹也表现得很着急,向何子萧推荐了自己的另一个表哥马介甫,说他最善治疑难杂症。 此时正逢黄九郎有事外出,何子萧也没有商量的人,当即便恳求表妹,让她修书一封,请马介甫前来。 表妹欣然而应,写了书信之后,就在院子里和这香烛纸马一起烧了。 等到第二天下午,表哥马介甫就来了,还带了一条狐皮大氅给表妹做表礼。 表妹抱着那条大氅,脸上露出快意之色。 贾敏微微一怔,碰了碰徒南薰,“公主,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那黄九郎就是个狐狸吧?” 徒南薰脸上,露出了和演员如出一辙的快意,“你没记错,那黄九郎就是一只狐狸,一只狼心狗肺的狐狸。” 于是,贾敏也笑了,“那可真是活该。” 果然善恶到头终有报,也不知道这何子萧的报应什么时候来? 表妹和马介甫合力灌醉了何子萧,等他第二天醒来,家中已是人去楼空,只留下表妹痛骂他的纸条。 何子萧捏着纸条走到院中,仰天高呼,“苍天呀,您怎么就不开眼,劈死那个贱人呢?” 下一刻苍天开眼,一条粗壮的闪电从天而降,何子萧应声而倒。 这个结局委实出乎意料,观众都愣了半晌,才从女眷席开始,发出阵阵欢呼。 “真是老天开眼了!” “这个人渣,畜牲,就得老天收了他!” “善恶终有报,苍天饶过谁呀!” “黄九郎变成狐皮大氅,何子萧被天打雷劈,真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什么,那狐皮大氅是黄九郎?” 有的观众这时候才反应过来,众人嗡嗡嗡地讨论了起来。 ※※※ “痛快,真是痛快!”贾敏畅然抚掌大笑,“我原本还在暗暗思索,表妹是个弱女子,被欺辱之后也已经认命了,这何子萧究竟该如何恶贯满盈?” 莫不是他得势之后恶性不改,又做了别的恶事,触犯了律法,有钦差御史秉公执法,将他明刑正典? 但如此一来,何子萧虽然恶有恶报,但表妹所受的屈辱却会被人忽略。 甚至于,因着她是何子萧的家眷,何子萧落网之后,她还会受到牵连。 这份正义不但来的迟,还会让观者无比憋屈。 但这也是时下话本小说里最流行的套路,暗含着对当朝者的歌功颂德,还有书生们对高官厚禄、大权在握的向往。 何子萧遭报应的套路她也想到了,但她想的是何子萧身患恶疾,受尽折磨而死。 和前面那个猜测相比,这个结局就显得顺应人心了。 但总是不那么痛快。 许多人都和贾敏一样,万万没想到,最后何子萧的结局竟然是天打雷劈。 好一个天打雷劈,好一个老天开眼呀! 贾敏的笑容单纯是畅快,徒南薰的笑容里,除畅快之外更,多了些与有荣焉。 “我也觉得天打雷劈好极了!” 而傅玉衡则已经走出了雅间,正扶着栏杆观察底下观众的反应。 总体来说,在他的意料之中。 忽然,他若有所感,往西南角看去。 西南角的座位上,正有一白衣秀士仰面看来。 两人目光相撞,皆微微点了点,随即便若无其事地错开。 对于这人,傅玉衡并没有太过在意,自然也就没看到,那人低头的一瞬间,脸上闪过明晃晃的疑惑。 ——是巧合吗?这剧里怎么会有我的名字? 还有,我怎么不知道,自己何时多了一个姓皇甫的表妹? 不过这话剧中演绎的自己,倒是令他颇为满意。 如此不平之事,若是被他遇见了,哪怕受害者不是他的表妹,他也定要伸手管上一管。 听说这部话剧的剧本,乃是当朝三驸马所编,日后若有机会,一定要会一会这个奇人。 此时他全然不知,方才于楼上和他对视的那个,就是他心心念念想会一会的三驸马。 等观众讨论尽兴,陆陆续续散去之后,这人才起身,不紧不慢地走了出去。 再说傅玉衡这边,看完话剧之后,徒南薰和贾敏三言两语便商定,一起去逛脂粉铺子和银楼。 老婆要和闺蜜逛街了,在这个不适合跟着拎包的年代,傅玉衡只好委屈巴巴地自己回去了。 却没想到,回到家里还有一个比他更委屈的等着他呢。 却说他到了家门口,刚从马上下来,还没来得及把缰绳递给来迎接的家僮,门房处的青衣便上前禀报,“五爷,徐二爷来了,已经等您半天了。” 傅玉衡微微挑了挑眉,“你没告诉他我去京城大剧院了?” 那青衣“哎哟”了一声,“小人哪敢随意透露主人家的行踪啊?我只说五爷有事出去了,午后方才回来,请他下午再来。 但徐二爷执意不肯,说什么都要在传达室等着。小人哪敢如此怠慢,只好往里头了通禀了老爷,如今老爷正陪着在东大院说话呢。” 看这架势,明显是有急事呀。 傅玉衡先是拍了拍那青衣的肩膀,赞赏道:“今日做得不错,到账房那里领二两银子。” 从上辈子带来的习惯,傅玉衡非常注重自己的隐私保护,更不喜欢家里下人随意向人透露他的行踪。 而家里的下人经过上次芸娘的乌龙之后,明显皮子更紧了,嘴巴也更严了。 那门房暗暗松了口气,满面欢喜地谢恩,“多谢五爷赏,多谢五爷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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