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是长坂坡之战、入川之战的四方征伐,还是任职桂阳太守、督军江州的留守治理,亦或者是直言劝谏还田于民的长远政见,赵云无疑都有大局度量大将之风。 虽然如今出现在乔琰面前的赵云还远当不起那个“厚重”二字,在他尚未及冠、年轻异常的面容上,多少还带有几分跳脱的锐气,但显然这种锐气更倾向于少年意气,而非是那种鲁莽意味。 不过,乔琰想将人拉拢到自己的手下,来担任这个县尉的职责是一回事,对方愿不愿意投效那是另外一回事。 乔琰心中思量不过一瞬,从赵云的角度看来,这年少的县侯也只是上下打量了一眼他这不请自来的陌生人后便问道:“不知足下所为何来?” 赵云道:“为太行山中匪寇而来。” 在听到赵云的回答后,乔琰心中所想正是“果然如此”四字。 他果然不是慕名来投的。 这世上没有这样多的好事。 但这也实在不奇怪,赵云上有兄长,若非因常山郡的推举,加之常山父老在权衡公孙瓒和袁绍后,觉得公孙瓒更有行仁政之象,他大约也不会在初平二年前去投奔,而后又因兄长过世而回乡守孝。 此时的赵云更不可能像是徐福一般,因见她在黄巾之中的行事有世所罕见之态,故而生发出愿为牵马坠蹬的想法。 为除贼而来,也显然更合乎乔琰对赵云的固有认知。 这少年给出了个足够直截了当的回复后又道:“常山郡人褚燕于黄巾起义后领数千人聚众作乱,为避王师锋芒遁入太行山中辗转作战,时而出山掠夺城镇,云不忍见乡里受难,闻听君侯将入主乐平,而太行山匪也或有袭扰乐平之可能,故而前来一试。” 闻听她入主乐平故而前来,可不是个寻常的表达。 乔琰心中揣摩后问道:“不知太行山中匪寇有多少人?” 赵云显然不是毫无准备来此的,他未曾犹豫便回答道:“张角授首后,褚燕部从中多有返乡之人,余党三千上下,常山郡内小股贼寇,一者名为孙轻,一者名为王当,各率五百人投效褚燕,另有贼首名为张牛角,兴兵于中山博野蠡吾一带,约有五千人,正过常山郡,将至真定。” 褚燕本身的势力合并张牛角部从共计九千人—— 这和乔琰此前得到的消息相差不大。 “那么既如你所说,这太行山中贼匪约有万人之数,义士何故前来寻我?我初至乐平,手下并无多少兵卒钱粮,更不比那褚燕对太行山中情况熟悉,何以觉得我能有这个平定乱贼的本事?” 听乔琰这么问,赵云端详了一番她的脸色。 在这张年轻得过分的脸上,并不像是她身边一身着轻铠的将军一样,一听到褚燕和张牛角的部从有如此多人便生出的紧张之态,也并不带有任何被人贸然找上门来的不悦。 若要赵云以自己的直觉来看,她好像当真只是在问一个寻常的问题而已。 是啊,为何寻她? 这冀州境内的黄巾主力被平定,跟从张角作乱之中的一部分实有罪业的,被送往了乌桓校尉和度辽营地,在这样的情况下朝中平叛的队伍有一部分已经撤出了冀州。 话虽如此,在冀州境内依然还有一部分皇甫嵩的部从滞留,以其对黄巾的威慑也同样可以执行剿匪的责任。 再不然,这常山郡内总归也是有其他长官的,郡县的府兵担负起除贼的责任也实在是一件在逻辑上说得通的事情。 何故要跨越过这太行山,到她这个小小的乐平县来,寻找一个目前还未曾面临黑山军来袭的县治中的县侯? 赵云显然是不可能觉得他因为恰好救了徐福母子二人就能在乔琰这里多一份人情债的。 好在他对这个问题并非没有过考虑,既已看出乔琰此刻的态度,便也顺势回答道:“我与张牛角此人不熟,却因与褚燕同乡而对他有些了解。他以身法轻灵而得一飞燕之名,故也可称之为褚飞燕,而他率领部从之法同有飞燕之灵。” “以褚燕率众之行,若寻冀州王师或常山郡吏,纵能将其战胜,也只是将其迫入山中往复而已,今日退出常山,明日又抵达长治,后日又归冀州,辗转往复,为祸不知几处。” “掠夺既成愈多,其人胆气越盛,收拢流民,或至于不止如今之数。赵云所欲见,不是黑山贼寇退出常山,另择一处为祸,盘踞太行滋生壮大,而是将贼寇铲除,还周遭太平。此非智谋之士不可为。” 这话说的同样很符合赵云的性情。 褚燕其人自己便有个飞燕的名号,他行动的作风也有飞燕一般的灵巧。 这的确不是寻常的剿匪方式能够将其铲除的。 再加上这太行山脉中特殊的地理环境,太行八陉联通东西,形成山中特殊的甬道,若是让褚燕跟围剿的队伍玩起捉迷藏来,这就当真有些不妙了。 一地或许暂时未曾受害,而辗转而行,又成了另一处的灾祸,偏偏这些个流寇手中很快就会累积下来足够的钱粮,吸引更多值此世道想走个捷径的人。 等到这势力彻底成型,也就更难以将其铲除了。 赵云这话说得也让乔琰越发对他高看了几分。 他虽还年少,却显然并未只将眼光放在一地的安危得失上。 乔琰笑了笑:“以义士所见,在下便是那智谋之士?” 赵云给出的答案堪称果断:“两州之内,非君侯莫属。” 这无疑是一句对乔琰的极高赞誉。 乔琰端详他面色,见她面前这少年也好像当真是如此认知的。 赵云身在常山郡中,固然常山和清河郡有些相似,并不像是巨鹿郡一般为黄巾势力所尽数占据,但因张角将黄巾之祸发起于冀州,冀州各地响应其而去的人不知凡几。 赵云对彼时的乱局并非全然无所思考,但以他所能集结的人力,也不过是护好家乡一隅之地而已。 好在黄巾之乱兴起得快,瓦解得也快,自光和七年的二月开始到五月的张角授首结束,也不过是三个月的时间而已。 只是以他的见识和认知还不曾想到的是,张角之死并未让冀州中的各个黄巾残部偃旗息鼓,事实上也并非所有的黄巾都是因为尊奉张角所提出的太平道信仰才聚众而反的,而这些流窜到了常山境内的黄巾部,在保持了原有的破坏力的基础上,还学会了依托地形灵活作战。 赵云自小有演练武艺的基础,却也不过是常山郡中黔首而已,他对张燕等人为何而反,是有同感体验的。 但他也清楚地看到,在这些黑山贼渐成气候的过程中,就像兖州黄巾中也会出现如同卜己这样的人物一样,黑山贼中也有从掠夺侵占的过程中品尝到甜头的,将原本吃饱饭的目的变成了今时今日的样子。 所以他也必须要寻找到一个合适的人来尝试平定这个局面。 只是这样的人并不好找。 正如赵云先前所说,因他对褚燕此人的掌兵方略大致有些了解,所以他在留意到了冀州内剩余的王师作战方式以及常山郡本身的守军实力后,放弃了将这两路人作为自己的选择。 而随着黄巾之乱中各州郡的战果和最后的封赏消息扩散开来,赵云便将目光放在了与他有一山之隔的乐平上。 乐平县的县侯乔琰为父母报仇而瓦解两州黄巾,更是在与张角的当众辩论之中,凭借智计而将太平道要义驳斥瓦解,这无疑是个有本事且善于以小博大的人物。 在赵云的权衡比对,加之对黑山贼的应战方式判断中,他格外确信的一点是,大约也只有如同乔琰这般天资和智谋之人,才有可能通过特殊之法将黑山贼给拿下,而不是让他们继续流窜为害。 而在他途径长治以北的山区,恰好遇到徐福和他母亲的时候,他也更加确信了这一点。 以他短暂跟这二人的交流,他并不难看出徐福此人义气纵横,也有几分智略的潜质。 他在抵达乐平后说是跟乔琰说的什么遇贼寇几乎不保,但实际上,在赵云看来,就算没有他的出现,徐福也足以应付彼时的情形。 毕竟只有两人行路的情况下,也着实要比乔琰他们这辒辌车车驾一行要灵活得多。 而徐福的母亲秦氏,也并非是手无缚鸡之力之人。 要知徐福说的车架在后可不是母亲安坐于车中,而是她自行驾车而来! 这实在是个于贼寇包围中也并未表现出慌乱的巾帼人物。 这样的一对母子,本可以在乱局平定之后的颍川安然度日,甚至于在赵云的认知中,颍川也无疑是个对任何人来说堪称圣地的进学之所,其中诸般名士风流,也非三言两语可概括。 然而他们依然决断分明地选择了前来投奔乔琰,在徐福的言谈之间更是对这位新敕封的县侯多有维护拥趸之意。 这也无疑是让赵云越发坚定了自己的判断。 能得此等人物认可,乔琰有真本事! 现在亲眼见到乔琰,见到这位在平乱中堪称中流砥柱人物的十岁万户侯,赵云心中也不免觉得,固然还不曾见到她行事如何,但光是在她这几问之中所表现出的气度,便已绝非是个等闲之辈。 或许他做出的决定并没有错。 而他下一刻从乔琰这里得到的回复也不由让他心中一定。 乔琰道:“我有除贼之心,奈何兵戈不利,民心不附,天时人和俱不在我,未到动时。” 她这话中是有杀气的。 赵云与乔琰目光对视良久,更确信,她所给出的并非只是个用来应付的答案而已。 我有除贼心,奈何刀不利。 他回道:“如此,赵云可为一利刃。” 不过在当这个利刃之前,他还得先临时担任一下这县中县尉的职责。 当然这并不是要上奏朝廷确定这个位置的意思。 而是以乔琰话中所说,让他暂时担任这个位置,也好看看她这位乐平县侯想要除贼、保卫乐平安定的想法并非只是个空谈而已。 他若觉得乔琰没有这个除贼的本事,大可以随时离去,反正这其中也并无什么绑定的关系。 此外,倘若赵云当真觉得自己可为一利刃,也自然要与其他刀兵提前磨合才对。 赵云显然没有意识到,乔琰并不只是因为卧榻之侧还存在一黑山贼而务必将其剿灭,故而有这等表现,其实还颇有几分别的图谋,当即答应了下来。 乔琰随后又说的以一月为期先行整顿内务与武装,也完全是可以理解的。 而他自担任起这个临时县尉之后所见,正是这位年轻的君侯和程立这位乐平相一道,就前任县令所留下的账册核查辖区之内的人口钱粮一一核查,确实是一个正在筹备整顿的阶段。 他本还有那么几分疑心,也先自己给打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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