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恒就笑道:“臣妾自打有孕真是懒得很。原本这些事儿,都会按照条陈的样子一条条写下来,好去办的。可现在愣是犯懒,连字也不想写了。又想着怀孕生产可得一年的功夫,这才四个月,臣妾精神就这么不行了,以后岂不是要出丑。” “还好于嬷嬷周到,提前替臣妾将一年内的节庆大事、祭祀大事并皇上、太后娘娘、皇后娘娘和诸位姐姐们的的生辰都列了出来。” “臣妾就对着嬷嬷整理的条陈画了这样一张图,将一年内的事情都标了上去,这样倒不会丢脸了。”她指着自己的简易版甘特图道:“而且这样一标,臣妾才发现,有些事儿倒是重叠的,只怕到时候忙不开,需要提前安排呢。” “之前是贵人的时候还好,并无多少事儿需要臣妾操心。可现在,永和宫、景阳宫再加上有孕,臣妾就难免就丢三落四的。”姜恒看着皇上,真情实感表达:“需要臣妾照管的,只是两个宫殿与后宫的人际往来,就已经觉出忙乱。真不知皇上是怎么理清头绪,朝中大事都不落在地上的。” 姜恒忘一件事,可能只是委屈宫人晚发两天福利。 可皇上要是忘记一地的拨粮,或是一时懒了晚批了两天的折子,耽误的就不知有多少大事了。姜恒相信,下头官员就如同她宫里宫人一样,并不怎么敢催促皇上,只能等着。 所以皇上的勤政与强迫症,其实也是一种责任心。在其位谋其政,若是天灾侵民也无法,可他不愿子民因他的一时惫懒而遭祸。 “你喜欢作画,心思又细,果然这图画的极好!”皇上毫不吝啬赞扬之意,眼里全是光彩,显然思绪正在飞速转动。 其实姜恒画的只是最简陋的甘特图,横坐标是时间,纵坐标是大事件。 说到底,她只提供了后人的一点智慧结晶。用条形图来标记展示工作计划的进度,对时人来说天马行空。 但只需要打开一点门缝,她相信,像皇上这样的工作狂,很快就能推开整扇门。 皇上原本就是统筹天下安排人力物力的专家,必会很快钻研出最适合本朝的甘特图用法。放到现代来说,皇上的统筹管理学经验,肯定也能发好多篇顶刊文章,是专家中的专家。 果然,皇上看这张简单的图画,越看想法越多。脸上的疲惫之色渐渐淡去,逐渐转变为一种近乎于燃烧的喜悦。 “你好好歇着,朕再来看你!”皇上不但自己走了,还取走了她的甘特图。 姜恒:嗯,果然被拿走了,还好自己有备份。 送走皇上后,姜恒也累了。 怎么把项目按照时代背景顺利成章做了,一直是她最为上心的事儿。凡事要水到渠成,非得到了嫔位,有这么多事儿可管,才能‘想出’甘特图。 否则还是贵人的时候,每天晃悠悠什么也不用干,也没有甘特图的起源。 如今终于完了一个大项目。 “今晚早点睡吧,真是累了。” 于嬷嬷等人迅速移动起来,将屋里光源都熄灭,再将已经点了半个时辰的驱蚊香草取走,展开白日晒过日头的暖烘烘被褥。 姜恒像是从前一样,完成了一个挂在心上的大项目,然后心无旁骛的睡去。 那种终于完成了一件事,可以美美睡觉的感觉,是什么都不能比拟的。 皇上还不等回到养心殿就动了起来。 “即刻宣怡亲王、张廷玉、鄂尔泰、蒋廷锡入宫。”说来,这是他前世第一任军机处的班底。 这些人都用实力证明过,他们适合做这一朝的能臣。 都长了好几个肝。 苏培盛奉命而动,就像总钻风一样,点了好几个小钻风小太监迅速散开各处去召人。而他自己,则去茶房拎起有些瞌睡的奉茶太监,命他点一壶浓茶。 奉茶太监以为自己睡迷糊了,这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就忙看了看外头的大月亮和屋里摆的时辰钟,确认还是夜里,不由奇道:“浓茶?苏总管,这个点了怎么上浓茶?皇上一向最重养身的……”皇上过了午,甚至会不用绿茶,简直跟太后太妃们这些怕睡不着的中老年人一样。 “听我的没错。”苏培盛懒得跟他解释,只是粗暴吩咐。 皇上今晚大概不会睡了。 果然,端上浓茶的苏公公得到了皇上一个‘你很知趣很不错’的眼神。 苏公公不存在的尾巴都要翘起来了:果然,我才是最了解皇上的人! 然而之后皇上的吩咐却又无情打碎了苏公公的信心。 只见皇上走到内间平时歇午的榻前,拿起宫人早为他准备好的一套寝衣,扯掉了最上头两枚盘扣。 苏公公:?皇上不喜欢这套寝衣? 却听皇上吩咐道:“将这件衣裳送去永和宫。告诉信嫔,朕这扣子掉了。”顿了顿又道:“她有身孕不要动针线,只将这衣裳留着,等孩子出生了……再补上这两枚扣子。” 苏培盛捧着缺少扣子的衣裳,就像捧着自己破碎的小心脏:天啊,皇上这是什么意思?我怎么又不懂皇上的心思了?
第68章 喜提十三库 这夜,张廷玉于府中奉召进宫的时候并不紧促慌张,因他根本还没有睡。 皇上今日回京,从城门入宫门的路上都没有闲着,召了留守京中的怡亲王前去接驾,还令王爷入马车一并乘车入紫禁城,想必是趁着路上就问过了这些时日京中有无发生大事。 可谓是一丝时间也不放过。 张廷玉奉皇上的勤政如圣旨,自己也跟着肝起来。 因皇上信重,点他为机要大臣,参与吏部、户部、会考府等多处朝中要部,人人都道,本朝虽无宰相之名,但他张廷玉实则就有宰辅之实。 甚至皇上于今年过年时还施了一项大恩典:许他将来配享太庙! 毫不夸张的说,当时张廷玉就如同被天降陨石砸中,与其说是惊喜不如说是见到天外来客似的整一个不可思议。 配享太庙,他是汉臣啊!本朝于他之前从无汉臣配享太庙的! 且纵观史册,从有太庙一说起,能配享太庙的功臣总不过二百余人,实在是一个皇上能给出的最好嘉奖:不但是官职财富,更有名垂青史。 于是张廷玉再无旁念,就是使劲干。为了这份知遇之恩君臣之分,他就更要勤勉。 要是不鞠躬尽瘁呕心沥血,他自己都觉得对不起太庙。 倒是皇上还常劝张廷玉休息。用皇上的话说:“于马车和轿中批阅公文,实伤目力,卿家切勿如此行事。” 但奏折繁多,张廷玉等人作为替皇上筛选折子的一线工作人员,既要保证把要紧有用的折子尽快筛出来递上去请皇上批复,又要保证被他们筛下去放在二批次的折子里没有漏下亟待处置的,可谓是工作又重又急。 上下班路上占得时间太多,虚耗着张廷玉觉得甚是可惜。 于是依旧在轿马上批阅公文,争取到了部里直接就往下发,或是往上递,做好第一流的中转站。 果然视力有些下降,张廷玉往太医院诊治过后,就收到了皇上御赐的西洋眼镜两架,同时还有房子一座——既然上下班路上耗时长,那就给你发房子,让你住近点,免得以后在路上批折子损眼睛。 张廷玉更是觉得无以为报,继续以极度的热情投入工作。 此时他正在灯下写这一天见过的同僚,经手过得事情条目:这是他多年的习惯了,这一天过完,甭管多晚,甭管身体多疲倦,只要没病到这一天爬不起来,他都会在晚上写密册,把这一日所见政事尤其是皇上召对之语,全部记录下来。 人的记忆会出现偏差,总归是落在纸上更靠谱。 因而宫里来人宣他的时候,他还在伏案工作。 一看表,皇上居然晚上急召,想来是有要事,于是张廷玉立刻收拾着出发。 夫人正让厨下做好了桂花糖羹点心,刚亲自送来想让他吃一碗呢,就听说宫中急召,老爷已经随内监入宫去了。 其夫人姚氏只好将糖羹自己吃,边吃边对丫鬟道:“老爷是从先帝爷起就御前听差的,倒也没见如此没日没夜。” 丫鬟不懂外头事儿,只是奉承道:“可见老爷得万岁爷的器重!” 姚氏自己用完了点心:行吧,听说如今御前都备上了攒盒饭,各色冷盘茶点也都搁在南书房随意办公的大臣们吃用——起码不用担心他饿着了。 张廷玉并不饿,他坐在轿中,将皇上离京这小半月的事儿在脑中过了一遍。但这只是他的惯性,皇上骤然召见,多半不是为了询问他日常政事,否则今日下晌回宫后就可留下他细问。 而皇上却是在见过十三爷之后,就没再召旁人,直接给太后请安去了,想来是对他们还放心满意,不再当日垂问。 那这会子叫他必然另有旁事。皇上这性子,实在是急。 是为了什么呢?难道有紧急军情。若是的话,是准噶尔?青海?藏地和硕特部?还是安南? 想到青海,张廷玉就想到现在在京里顶着虚官职,实则做无业游民的年羹尧。 张廷玉其实跟年羹尧一样,都是康熙爷先提拔起来的人。在康熙一朝就是崭露头角的人物了,与李卫田文镜等人不同,不是皇上亲手提拔的臣子。 所以张廷玉常用年羹尧来提醒自己:要做个谦恭懂事,一门心思做事的臣子。皇上是新君不假,但皇上登基时是三十五岁的新君,可不是五岁的新君。 先帝的为人比较广博深静,凡事都通一点,也十分讲究平衡。从儿子间的势力平衡以至于诸位皇子夺嫡的热闹就可知康熙帝权数炉火纯青。儿子们臣子们勾心斗角,皇上就看着他们演,甚至伸手调拨着他们演,平衡玩弄多于决断,朝上就显得一片歌舞升平。 但当今明显不同,他的性格在于强硬:做事时专精一点,他不常玩各种平衡的花式,更擅以力破巧,不给官员们虚与委蛇的时间,犯了错还想支吾一二那简直不可能。他的举动就直接在说:看,坟在那,给朕爬。 如今宅子离紫禁城是近,以至于张廷玉才发散了一会儿思维,就已经到了宫门口。 到了宫里,臣子是不能再坐轿子的,只能步行。 于是张廷玉快步往养心殿走去。 只是他走的再快,家离得再近。也不如今晚就正好宿在乾清宫西配殿的怡亲王近。 皇上跟怡亲王今日在回宫路上就已经谈讲了一路,但还有些话尚未说完就到了紫禁城。 皇上出了趟远门回宫第一要事当然是去给太后请安,之后又听说磁石事,放心不下往永和宫去了,便令人传话怡亲王夜里留在宫中。 此时正好了,怡亲王就成为第一个跟皇上探讨甘特图的人。 怡亲王奉召进养心殿后看皇上神采奕奕,竟无下午初见时外出后的疲惫之色,又见屋内无人,就不禁兄弟私下里玩笑道:“臣弟听闻,皇兄去见信嫔娘娘去了,果然之后神色大不一样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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