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光瑶见缝插针,说下去。 “各位遇到的事情,在下也听说了。想来远道而来,是来找金某兴师问罪。只是在下实在冤枉,还望各位稍安勿躁,能听在下陈述几句。” 底下一下沸腾,高声大气地喊上来:“事实俱在,你有什么冤枉的?!” “虚伪小人,惺惺作态!” “我一家都差点折在乱葬岗,你好毒的心!” 听着他们乱喊,我赶忙上前一步,施礼道:“各位宗主都是玄门仙首,通情达理之人。就是江洋大盗,乱臣贼子,也总要三堂会审,没有未审先判的理,列位若是对所控之事自信,又何妨让他申辩一下?” 底下大概平息了半秒,但转瞬又有人高喊起来,声浪甚至胜过刚才。 “休听他胡说!金光瑶那张嘴,最能颠倒黑白!” “他这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怎么都得狡辩一番!” “我们这么多人,还听他瞎说什么!上去把他抓下来!” 我额头微微沁出汗珠,都说有理不在声高,但有时,有理就在声高……面对这么多人,你说我没有压力,那是假的。 这时,突听台上一声琴音,清越刚强,穿云破耳,震波击在一根汉白玉柱子上,镪地一声,打得石屑都扑簌簌掉落。 众人一时都惊得呆了,看时,却是蓝曦臣缓步从后头走出,负着手,持一张古琴,脸上似有笑容,可又有种说不出的冷冽。 我轻抚心口,松了一口气。 这种时候,还是武力值好使啊。 然后蓝曦臣走过来,站定在了金光瑶右侧。 连金光瑶都没料到的样子,看了他一眼,又看看我。神情十分微妙,似乎有点幸福,好像又有点烦恼…… 我挠挠后脑勺,装啥都没看见。 “蓝宗主!你要恃强凌弱,偏袒于他不成?可别忘了,令弟含光君,也差点被他算计!”底下人缓过劲来,有人大吼。不过这一声吼,得到的回应显然已经不如先前热烈。 蓝曦臣拱手行礼,温润和平:“不敢,只是凡事未知全貌,不可断言。蓝涣所求,无非给他一个说话的机会。他所言之词,列位自当明察判断。听完之后,大家可以投票,他是生是死,蓝涣都绝不阻拦。” “投票?”底下许多人现出疑惑神色。 这个办法无疑是我提出的,于是上前施礼道:“正是,百家事合该百家共主,到时每位宗主有一张票,票不记名,随心而投,一面主生,一面主死,投入这里的票箱,由四大世家派人,交叉监督,现场开票,到时依照票数多少,决定仙督有罪与否。诸位看,这个办法可还公正?” 底下议论纷纷,不少人觉得新奇,有的小宗门觉得自己居然能在仙督审判上有一票之地,觉得兴奋,有的想着反正别人也会把他投死,自己就不用多说了,当然也有碍于蓝曦臣面子,认为答应也无不可。片刻,还是被说服的占了多数,就算反对派,也只能咕哝几句“蓝宗主可不要出尔反尔”来耍耍狠。大部队到底点了头,同意了这个方案,开始对质。
第34章 苏涉所为关我何事 因为来人实在太多,我把这场大戏安排在了绽园。坐位设置参照我那生日宴会,成一个“凹”字。最上首位坐四大世家,金光瑶因为是主要对质人,坐在次一席,由我在身边伴着,另一面则是百家位次,中间留一片空地,方便传唤证人。 四大世家的位置我分别请蓝曦臣、江澄、聂怀桑和金凌上去坐。但蓝曦臣不愿去,说金光瑶伤着,非要来跟我们挤在一席,金凌也不愿意,说小叔叔清浊未定,他怎能僭越,最终上首坐定的是蓝启仁、江澄、聂怀桑还有金家那位一百零五岁的吉祥物姨奶奶。 金光瑶身上的金星雪浪本是新换的,但这一会功夫,又渗出血迹。我跟蓝曦臣一左一右扶着他,他才强撑着坐直身体,向对面百家低一低头,道:“我知各位为何而来,可这却是个天大的误会,夷陵之事,并非我做下的。我自打事发以来,一直在金麟台休养,从未离开兰陵半步。” “金宗主,”对面一位家主首先发难,“你空口白牙,说没出门就没出门了?” “我金家大小,俱可作证,”金光瑶道,“若你信不过金家人,泽芜君这些天也在金麟台,早晚为我疗伤。” “蓝家宗主,可不是会违背原则,为我说谎的人,”他接着道,还意味深长地看了蓝曦臣一眼,“是不是,泽芜君?” 蓝曦臣表情有点生硬,但还是答了:“不会。蓝家不打诳语。” “就算泽芜君在,但像你说的,他也只是早晚为你疗伤,”另一名家主盲生突破华点,“你依然可以你还是可以趁他不在身边,远程操纵虎符,命令凶尸杀上乱葬岗。” 金光瑶看他一眼,有些苦笑,道:“王宗主,若像您说的,远程操纵虎符,那是个人就可以操纵,怎么就认定是我?要是这么说,在场各位,岂不人人都有可能?” 王宗主急道:“当然因为虎符在你手里!” “王宗主,说话总得有凭有据,”金光瑶一脸惊讶,道,“您说虎符在我手里,是您亲眼看见了,还是您亲近的人看见了?还是……阴虎符那玩意有灵性,半夜托梦给您的?” 底下本来严肃的气氛,也禁不住发出一点松动的笑声,家主们个个回头死瞪了一眼自家的小辈。 王宗主支支吾吾道:“夷陵老祖,夷陵老祖说的!” “这也怪了,”金光瑶道,“我自遇刺,也不过卧床了五七日,就在几日前,夷陵老祖还人人喊打,这怎么一下子变成诚信的标杆了?” “好,退一步说,就算你们真相信他说的话,可他说话时,来源凭据又在何处?是否刻意诬陷?是否遭人诱导?是否存在误会?”金光瑶接着道,“各位是否能找他前来,与我对质一番,厘清事件的前因后果?” 王宗主一时语塞,答不上来。 我看着他,心内发笑:他上哪找夷陵老祖去? 昨夜的下半夜,女娲庙里已经协议达成。 若“正义”的代价是天下纷乱,妖孽横行,金凌如履薄冰,蓝涣终身痛苦,那你蓝忘机和魏无羡,是否还一定要实现这个“正义”? 我又加码了一个条件:让金光瑶把剩下的半片虎符交给魏无羡,由他毁去,再不贻害世间。 魏无羡接受了,所以以后,大概很少有人能找到夷陵老祖的隐居地了。 当然说回来,忘羡本来向往的就是游山玩水男耕女织生活,对他们又有什么损失呢? 这时,斜刺里却杀出一名程宗主,喝道:“休要诡辩!苏涉可是被当场戳穿,他弹的邪曲,让我等全都失去灵力!” “程宗主,” 金光瑶抬起眼睛,也十分讶异地看着他,“各人造业各人担,苏涉做的事,跟我有何关系?” “他的曲子是你教的!谁不知道苏涉是你心腹,你是苏涉的主子?他见天往金麟台跑!” “程宗主,您这话差了,容在下一条一条来讲,”金光瑶不紧不慢地笑道,“首先,您说我教苏涉曲子。可苏宗主曾师从蓝氏,也算乐修世家,金某这点三脚猫的琴艺,还不知谁教谁呢。再说,还是那句话,说话总得有个凭据,对吧?金某自知露怯,想来也从未在您面前卖弄过琴法,您是在何时何地,见我弹过苏涉所弹之曲?您一没见过我教他,二没见过我弹奏,那把如此重大的一个恶行,从他一下联系到我,是否有些牵强了呢?” “其次,您说苏涉是我心腹,”金光瑶说下去,“我承认,我跟苏宗主一度走得近些,也无怪大家有此猜测。可说到底,这世上谁真能是谁身上的心肝五脏呢?说句不好听的,现在在场的夫妻兄弟,敢说没有几件对方不知道的事儿?那苏涉他做什么,我又如何能全都知晓?更何况从古至今,被背叛捅刀的,有几个不是来自所谓‘心腹’?若他是有意诬陷,使各位以为事情是我主使,我又如何能自证清白?当下之急,我也很想把苏涉找到,跟他好好对质呢。” 他这一番话说得逻辑周详,娓娓道来,别说程宗主听得张着嘴卡在那里,其他宗主一时也没说出什么反驳之词。 我亦知道,金光瑶敢这样说,明显就是不可能有人找到苏涉。昨晚的协议之下,他被送到别处,夷陵的一切,都变得模糊而没有对证。 “第三,程宗主最后一句话,我最不能同意,”金光瑶接着笑道,“在下忝列仙督,是各家抬举,选出来给各宗门服务的,要说主仆,各位是主,在下是仆。您叫我一声仙督,苏宗主也叫我一声仙督,您说他往金麟台多来几趟,我就成了他主子了?要是论起见天往金麟台跑,您家去年也来了不少趟呢,要不要我把节庆的礼单找出来给您对对?等下要是也有人说,我是您家主子云云,您是不是得撕了他的嘴?” 他这一句出来,底下静了一片。 这些年,跟金家千丝万缕的,可不止一家两家。这一句点醒了他们:站在这里清算别人的人,也得好好想想,转头是不是就能受了别人的清算。 王宗主和程宗主吃了瘪,底下许多人瞪眼愤怒,可毕竟大庭广众,泼妇骂街总是丢脸,也怕说出的话有漏洞,被金光瑶抓住,反而成了猪队友,所以有片刻时间竟无人出声,局面胶着尴尬。 这时,有人出来重新开辟战场:“说起来,金宗主这伤是怎么受的?金家戒备森严,能让仙督受此重伤,也是怪了。” 我听着声音熟悉,又来自上首世家,看过去,果然是聂怀桑,折扇轻摇,带着一副人人揉捏的笑容的。 我留意到,他一出声,不止我,蓝曦臣的目光也紧张起来,向上首望去。 “泽芜君,不知伤了金宗主的人,您认识吗?”聂怀桑仍一脸天真,仿佛只是好奇地问问罢了。 蓝曦臣眉头微蹙,我心里也咯噔一声,就知道聂怀桑贼心不死,旁敲侧击是少不了的。 他心里也明白,百家的态度,关键在四大世家的态度,而四大世家的态度,最关键在于蓝曦臣。 蓝家自律,心中“君子”那条线是难以跨越的,蓝曦臣只说给金光瑶说话的机会,但你让他当着百家的面为金光瑶说谎,那太过于违背他的原则。而聂怀桑正是知道这一点,才特地来挑战蓝曦臣,试图努力让他回到“大是大非”那一队里。
第35章 不存在的主角 蓝曦臣嘴唇微动,喝了一口茶润润嗓子,虽然外表看起来温雅和平,但眼神里我看得出他的天人交战。 此时,金光瑶却笑眯眯地,把话头接过去了:“我身上这些伤,造成的人,泽芜君认识,在座各位,很多也认识。” 说着,他又转头问蓝曦臣:“是不是,泽芜君?” 蓝曦臣眼中略有惊异,但很快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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