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庭!哪吒这才想起,之前姜丞相确实说过,天宫凌霄殿上有一册封神榜,凡是那些为国捐躯,或是心地善良的人,死后名字都会刻在榜上,都会封神。自那时起,他便一直期盼着某一天自己能成为天兵天将,与死去的十娘在天上重逢……只是没想到天兵天将没做成,自己倒是先以这种方式上了天庭…… 对啊,我已经死了。想到这里,哪吒心中一暗。他确实在那场大战中与柳琵琶同归于尽,而这也就意味着……他再也见不到莲花和阿君了。 他等待了十年之久,可他与他们的缘分,竟真的只有这么短短几天而已。 “怎么啦,在想什么呢?”十娘似是察觉到儿子的低落,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娘,没什么。”哪吒挤出一个释然的笑容, “对了娘,你不知道,在你走后,真的发生了很多事……” 他有好多话想对十娘说,有好多好多事想要告诉十娘,关于莲花,关于阿君,还有他自己……他李哪吒已经成为一个家国两全,顶天立地的真正的男子汉了。 “是啊是啊,娘都看见了。”十娘也笑眯眯地随他站起, “我们家哪吒出息啦!” “嘿嘿。”哪吒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 “你可出息啦……”十娘继续慢悠悠道,“……才十八岁就知道欺负莲花了!” “嗯嗯……诶??!”哪吒正鸡啄米似地点头,哪能想到十娘居然提起这茬, “娘!你……你都知……” “你忘了,你娘我现在已经是神仙啦,你在凡间干的那些事情,我全都一五一十的看在眼里!”十娘一脸“和蔼”地逼近,猝不及防地拧住了儿子的耳朵, “好你个哪吒仔啊!聘礼都没下就学会欺负女孩子了!先上船后补票,娘当初是这么教你的吗?” “娘!等等!”哪吒连声叫屈, “……不、不是你想的那样!” “还说不是,那阿君是怎么怀上的?从莲子里蹦出来的吗?”十娘嘴上不饶人,手下也暗暗使劲,“……对了,说到阿君呢……你是怎么当爹的啊?亲儿子站在你眼前你都认不出来,差点铸成大错你知不知道啊!” “娘!我那是有原因的!”趁着十娘松手的当儿,哪吒忙跳开几步,“你听我解释……” “什么原因?还有什么原因啊?哦对了,还有那个什么一命换一命……你的命不是爹娘给的啊?不是娘和莲花苦苦求来的啊?可以随便换啊?…… 哎,还敢溜!别跑!!!” “咳咳,这天庭乃是三界清净之地,你们两个一老一小这么大岁数了,还在这里打闹追逐的,成何体统!” 这一本正经的声音,果然出自托塔天王李靖。原来他在诛仙阵中战死,也先哪吒一步上了天庭。此刻他正像往常一样,托着他的玲珑宝塔从云层中走出,望着你追我赶的哪吒和十娘直叹气。 “爹啊,你来的正好!”哪吒跑过他身边,拉住他的左胳膊,“呐,你快帮我劝劝我娘!” “靖哥啊,你来的正好!”十娘也追了过来,拉住他的右胳膊“呐,你快帮我抓住哪吒!” “哎!”李靖看看妻子,又看看儿子,心下无奈。他们李家将门世家,三代忠良,怎么就出了这么两个活宝呢。 “十娘啊,你就别再打哪吒的头了,”李靖清了清嗓子,拿出一家之主的气派劝说十娘,随即又低声道,“你知道的嘛,他现在是大元帅,又是当爹的人了,被人看见会很丢脸的。” “靖哥啊,你不要被这小子骗了!”十娘急道,“你不知道,这小子对阵柳琵琶的时候,做了什么危险的事……” “对嘛,这个一命换一命嘛……他当时也是被逼无奈嘛,”李靖继续在一旁帮腔,“不然怎么能救下你的孙子呢?” “还有哪吒,”见十娘没话说了,他又转头望向哪吒。看着这个当年被自己抛下的儿子,竟已成长至此,心中不免感慨万千, “爹以前一直说你行事不够稳重……可是这次你干的很好,既救下了阿君,又不负身为伐纣大元帅的使命,真正做到了家国两全…… 他拍了拍儿子的肩膀:“你办到了爹办不到的事……爹以你为荣。” “爹……”哪吒喉间一哽,“谢谢……” “哎,不管了不管了,你们男人啊,老的是这样,小的也是这样,都不把自己的性命当一回事!”十娘摆摆手,“算了算了,我不跟你们说了。现在时间也差不多了,我还是去接金吒木吒他们吧…… “娘,哥哥们怎么了?”听到金吒木吒的名字,哪吒吃了一惊,忙追问道,“难道他们也在那场仗中战死了?杨戬他们呢?我们的大军最后赢了吗?” “瞎说什么呢,就不能说点好事!”十娘笑着拍了拍他的胳膊,“你放心好啦,金吒木吒,还有杨戬雷震子他们,都活的好好的。伐纣大军呢,也当然是赢咯!现在所有人都集中在封神台,等着姜丞相封神呢!” 94 封神之日。 一座庞大的石台自东海中缓缓升起。石台之上,是骑着神兽四不像的姜子牙。 “老夫昆仑山姜子牙,奉太上元始天尊敕令,下山辅助周武王讨伐商纣,终成大业……然而兵连祸结,两军将士死伤枕藉……幸上苍天恩浩荡,特敕令建此封神台赐封两军将领,以慰其功,尔其钦哉!如今吉时已到,弟子恭请天尊赐封神榜!” 长达十年的伐纣之战结束了。伐纣大军获得了最后的胜利,他们俘获了申公豹,攻进了朝歌,斩灭了妖妃妲己。至此,九州一统,天下太平。老百姓们又过上了安宁和乐的日子,而那些为国捐躯,或是立下赫赫战功之人,也将受封为神。 现在,各路将领兵卒,能人异士,正各显神通,或飞天遁地、或穿山涉海地向封神台涌来。这之中,有一路披荆斩棘,笑到最后的杨戬雷震子等人,也有如十娘哪吒般,在战争中牺牲之人,更有如比干姬昌等,为生民请命却受牵连而死之人。 “娘,居然来了这么多人,”望着摇旗呐喊,熙熙攘攘的人群,哪吒一时惊得嘴都合不上,“你说姜丞相的神位会不会不够分啊?” “瞎说什么呢,人家封神榜早就写好了,每个人的是非功过,命数劫难,都是早已注定的,怎么会不够分呢!”十娘吐出一片瓜子皮,又抓了一把瓜子放进儿子手里,“喂,你该不会担心谁把你的神位抢走吧?” “怎么可能,我可是破了诛仙阵的最大功臣,这里所有人的功劳加起来都比不过我好吧?”哪吒扬起脸,正要得意地摸摸鼻子,却被远处一个似曾相识的人影吸引了视线。 那个人正飞向封神台,接受姜子牙的册封。 “娘,娘!那个不是……”他忙拉过十娘,指着封神台上的白衣男子,“这不是那个、那个乌龟……” “嘘!什么乌龟龙啊,要尊称人家龙王三太子!”十娘一把打下他指着对方的手,“哎呀,真是冤家路窄,幸好东海龙王不在,不然让人家看见你,不知道又要闹出什么风波来!” “娘,这是怎么回事?不是说受封的都是立下战功之人吗?他……他立什么功了?”哪吒顿时不服气了,“他也打败犬戎巨人了?还是大破诛仙阵了?他就是一条欺男霸女,为害一方的乌龟龙!” “你还好意思说啊,还不都是因为你当初年少轻狂,惹出那么大的事嘛!”十娘叹了口气,“你啊,虽然是上天注定的伐纣元帅,但是生性叛逆难驯,不好好历练一番难成大器,所以上天才会设下这个屠龙劫来,让你经历大起大落,又死而复生,一路磨砺心性寻回力量……也就是说,如果没有当初龙王三太子之死,便不会有今日的李哪吒。这龙王三太子呢,姑且也算是用自己一命,为伐纣大业尽了一份力吧!” “这样也行?”哪吒不屑地冷哼一声。他的新生是十娘和莲花一起成就的,关这乌龟龙什么事?要不是自己当初误杀了龙王三太子,对他确实有愧,哪吒此刻怕不是早就冲上封神台与那乌龟龙再干一架了。 “呐,不过封了神也挺好的,这样他和莲花就仙凡有别,没法再惦记莲花了,是不是?”十娘本想开导开导他,让他宽宽心,可一听到莲花的名字,哪吒的眼神又瞬间暗了下来。 他也即将封神,封了神之后,不也与莲花仙凡有别,再不能相见了吗。 “娘,你说,我和莲花……真就没有缘分了吗。” 他又想起那一夜,在那顶军帐之内,他与莲花终于互通了心意。云雨之后,她羞涩地背过身去不敢看他,而他硬是坏笑着将她拉入怀中,抱着她,心满意足地熄了灯。 “……哪吒?”一片寂静中,他听到她轻唤了他一声。 “嗯?” “你有没有想过,”莲花顿了顿,“你有没有想过,战争结束后,要做什么?” “没有。”他将她的一缕散发撩到耳后,附在她耳边轻声道,“不过从小他们就说,我是天生的天兵天将。所以到时候,我就把你和阿君接上天庭,一家三口一起,每天从南天门飞到北天门,从天庭飞到地府,不知道有多快活……” “我……我只是一介凡人,又没有什么功绩,哪里当得了神仙……”莲花的声音似乎有些低落,“而且……” “而且做神仙,真的有那么快活吗,”她将脑袋埋进他的怀里,轻叹一声,“要我说呢,是只羡鸳鸯不羡仙才对……” 直到现在,他才终于明白莲花那句话的含义。 若是能与心爱之人相守一生,不做神仙又有什么关系呢? “娘,我……”他还想对十娘说些什么,可是最后的时刻到了。 “李哪吒上前听封——” “李哪吒,还不上前听封?” 姜子牙的声音已带了几分不耐烦,在场其他人也开始议论纷纷起来。这可是至关重要的封神仪式,为何这场仪式的主角,伐纣之战的最大功臣,却迟迟没有登台? 哪吒回望了一眼封神台,那曾经是他如此梦寐以求的地方。他没有为自己的选择后悔过。毕竟如果他不死,阿君就活不下来。可是,如果有可能……如果可以选择的话,他宁愿做一个凡人,和莲花阿君一起度过余生。 但是莲花不在这里。莲花和阿君都不在这里——他们还活着,而他已经死了。 “……李哪吒在。”在父母兄弟,师长朋友们半是疑惑、半是期待的目光中,他纵身跃上封神台,在手捧封神榜的姜子牙身前跪下。或许这也是命中注定。一切,早从他的名字被写上封神榜的那一刻起,便再也改不了了。 姜子牙清了清嗓子,开始细数哪吒的功绩,夸他顺应天道,一生尽忠报国,又助武王伐纣,斩妖除魔,建功无数……这些掷地有声的溢美之词如今却轻的如纸一般,怎么也飘不进哪吒心里。他满脑子想着的,都是莲花和阿君。不知道阿君现在安全了没有,莲花找到他了吗?莲花……她看到自己的尸体时,又会作何感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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