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墙头上,他站墙头下。 隐约见我仿若看到烟雨蒙蒙天气,青山翠柏,拢着淡淡疏离的雾气,少了人间烟火气,更多是神仙人物。 这人,不一般。 陆辰卿冷眼看我,良久才道:“真丑。” 我丑? 我放下脚正要反驳,身子一动,脑袋上飘飘然又落了几缕草屑来,悠悠然落在那厮脚边。 我发誓,再也不把脚凳放柴房了。 我看着墙头下,红色胎记占了半张脸的陆辰卿,也想回敬他一句,可怎的也说不出来。 我天生就是好心肠的女儿家,说不来戳人心窝子的话。 我道:“可不是,我要长得如小郎君模样,还担心个甚么,早下池子里去了。” 陆辰卿挑眉:“下池子作何?” 我笑笑:“不活了呗。” 那厮放下钓竿,慢条斯理拿出帕子擦手,行止当真好看,就是脸上有些吓人。 陆辰卿笑了:“你个女儿家,爬墙到我家,只给秀秀吃食?” 我道:“不然怎的?” 陆辰卿又道:“我怎么瞧着,你像入室偷盗的小贼,正好前几日,我素日用的八仙闹海端砚,遍寻不见,该不会是你借着与秀秀好,往我府里偷了罢。” 这厮恁个记仇! 我知他胡乱编排,嘴上功夫比不得我,就拿秀秀威胁,真要是他那劳什子的砚台不见了,我便罢了,秀秀不得落个罪名。 我暗暗翻白眼,低声小意道:“您瞧我这嘴儿,刚刚打着望风呢,瞎胡说一通,陆小郎君千万原谅则个,莫往心里去,这厢赔礼了。” 我一时忘了在围墙顶帽上,两手朝陆辰卿做礼,忽的脚下一滑,人直愣愣往花园子里扑。 我原以为陆辰卿怎么着也得接我一把,谁知那厮不禁不帮我,还往后退了两步,仍由我掉在花圃里头,四肢大张,脸先着地,摔得腰酸腿疼。 一水儿名贵花木,压了稀烂。 我闷声道:“你……真狠。” 陆辰卿笑了笑,如许多风骚文人一般,从袖子摸出把墨竹扇,摇了摇:“既迎儿姑娘对在下行如此大礼,你这歉意我权且收了,想来我那砚台应是放在学塾里,未得带回。” 等我好容易起身,捯饬干净面皮衣裳,瞧见陆辰卿已坐在卷棚内,小火煨鹿肉,泥炉浅烫酒,连面具也不曾捡,倒不怕我这外人瞧见。 一股酒香漾开来,我抽了抽鼻子,一时间心思浮动。 我道:“小郎君见笑了,这吃鹿肉有讲究,得配着酒喝,才有神仙滋味儿。” 陆辰卿挑眉,拇指食指捏着白瓷小酒杯,送到嘴边,喉结甫动。 我一时有些口干。 陆辰卿笑看我:“你是姚家女儿?” 我拍了拍袖子的草屑:“也不算是。” 陆辰卿又倒了杯,酒水沿着杯沿溢出来,落在石桌上。 可惜一壶好酒,我暗自叹息。 陆辰卿眼神示意对面:“喝上一杯?” 我摆手:“且不多用了。”脚下自如走上卷棚,两眼直溜那壶酒。 陆辰卿嘴角弯弯,笑起来的模样,倒不大吓人。 陆辰卿道:“无妨,你且说说来历,我酒窖里还有一坛子上好的金华酒,从东京捎来的,别处寻不到。” 他怎的就下重礼勾搭我来?我自问没让他瞧出端倪来罢。 想着那一坛子金华酒,我也没什麽见不得人的,便把我在武家而后又到了姚家,草草说了。 我道:“姚二叔是好人,收留我,大娘教我做些厨下功夫,如此便没了。” 我隐约猜着陆府里头的人,怕是早把左右邻人祖宗十八代查清楚了,如今我说与不说,都一样,何不卖个好。 陆辰卿吃了一筷子鹿肉:“还不错,比之京中名厨也不差什么。” 您老说是那便是,好歹姚大娘外家祖上,是打御膳房出来的。 秀秀终于又端了四碟果品过来,我撩眼看了,有鲜莲蓬子、鲜核桃仁儿,鲜乌菱并雪藕,俱是细果仁之类,可好享受。 秀秀看我一眼,一脸为难:“少爷,迎儿她没坏心思的。” 我苦笑,这丫头不说话便好了,一说,倒有些掩耳盗铃那味儿。 陆辰卿道:“听嬷嬷说,想请你到咱府里做厨娘?是恁个意思。” 这事儿我怎的不知道? 我忙道:“这话怎说?我却不晓得。” 陆辰卿不解释,只道:“你这模样比之厨娘差远了,即便你亲来求我,我也是不允的,往后不用拐带秀秀替你说情,无用。” 我瞬间觉得自个儿腿不疼了腰不酸了,拳头都硬了。 我皱眉道:“陆大官人,我想你多虑了,你陆府厨娘,便是四台软轿延请我,我却看不上。” 你陆府厨娘一职是有多能耐?编排我走李嬷嬷与秀秀的路子求情,想进你陆府?实是可笑,这人面皮太厚,真当自个儿豪门世族呢? 秀秀见我要走,忙扯住我袖子:“迎儿你别恼,这事儿我来不及与你说呢。” 转而又对陆辰卿道:“少爷,上回你吃枣泥山药饼,不是说好么,是李嬷嬷进的,那饼却是迎儿做的。” 这话怎说?不是李嬷嬷牙口不好,要吃些软烂的,才请我做的? 原是给陆辰卿这挑嘴儿的猴儿给吃了。 我道:“迎儿你放手,谁要给他做吃食,那是我孝敬嬷嬷的,敢情都进他肚里,好没意思,他家劳什子厨娘,我瞧不上,我走了。” 眼见我抵触非常,秀秀心急,深知我说一不二的主儿,要真对陆辰卿发火,估计以后也别想再说服我来陆府了。 陆辰卿摇着墨竹扇子,凉凉道:“真不喜我陆家?那可由不得你。” 我鼓着气道:“你待怎样!” 陆辰卿朝秀秀道:“带她去厨房,不拘做点什麽端来,要真合我的意,权且让她留下。” 这厮真会说人话,不乐意还不成? 我这会儿只想毒死他那张嘴。 我只站着不动,陆辰卿悠悠道:“兴许我那方砚台,不在学塾里,真的就被入世小偷盗了也不定。” 话音未落下,我已拉着秀秀往花园外走,听得后头悠然叹息声。 贼囚根儿! 明着眼要挟人! 我且下碗椒麻黄姜鸡丝面,尽够你吃! 我到了陆府厨下,秀秀把其余人都喊到外边,只我一个掌勺。 不过片刻功夫,一碗热气腾腾的椒麻黄姜鸡丝面,端到陆辰卿跟前。 我道:“我只会这两下功夫,你吃,若是不合口味,也怪不得我。” 陆辰卿面色不变,看着那碗油汪汪,椒麻味儿扑鼻而来的鸡丝面,似要看出花儿来。 陆辰卿道:“色香还行,却不知味儿如何?” 我得意道:“是好是坏,你吃不就晓得了?” 秀秀递上筷子,陆辰卿果真吃了口,一下顿住。 我乐了:“哎呀,我这却忘了,不知晓小郎君吃不吃辣味儿,又放了许多潼川一处的藤椒,想来你是能吃的罢?” 我不错言盯着陆辰卿看,只见他就停了那一下功夫,便面不改色,把余下大半碗鸡丝面都吃下,吃完不忘用帕子擦嘴,一举一动很是有大家族教养的模样。 这下换我愣住了,他……不辣么? 秀秀笑道:“少爷,吃着可还行?” 陆辰卿道:“尚可。” 我真想一拳头锤他脑门上,尚可你都全□□光? 只听陆辰卿有道:“我尝这手艺,可是京中滋味儿,你却是会做?” 我笑了:“教我这门手艺的人,祖上是官家御膳房出来的。” 陆辰卿点头,看了眼围墙那头露出的屋檐,一时眼光凌厉,眨眼间便无影无踪。 我不知他为何有此等眼神,又或许我看错了也不定。 良久,正当我以为陆辰卿在咂摸着那碗鸡丝面,多少该放我回去了,忽而又听陆辰卿拉起话匣子。 陆辰卿道:“你说,是京中好,亦是清河县好?” 这话却难倒我了。 我道:“我一个女儿家,从来只在清河县过活,最远也不过回过阳谷县老家罢了,京中那繁华富庶的好去处,却是不敢想的。” 好端端的,凭白问我这些作甚?好与不好,这不是明眼人看明白的?清河县一处城镇,哪里比得上东京那等热闹所在。 陆辰卿似笑非笑:“世人皆知,东京乃国都,的确甚好。” 说着,随手拿着一本手抄本看起来,也不再问我。 秀秀不愧是在少爷跟前伺候的,知道陆辰卿要看书,带着我离了院子,往大门走去。 到了门口,秀秀道:“你先家去,改日我在看你。” 我道:“那鹿肉你不得吃,怪可惜的,你且等我一会儿,我再给你捎一碟子过来?” 秀秀撞了我胳膊一把,道:“你却好,我谢你,二叔他们待你好,你也不能随便捡着东西就送人了,我少那口吃的?少爷胃口不甚好,那一罐子他有剩的,余下赏我,你别惦记了。” 如此我就放心了,两人话了两句,回了家里。 只是往后我跟秀秀再凑一处,她却对我说,她家好少爷压根没给她留一口,一人把那一罐子煨鹿肉吃个精光,她难过,还要我再做。 那却是后话了。 我哼着小曲儿进了院子,瞧见姚方举着书,在玉兰树下吟诵,见我回来,一脸惊讶。 姚方道:“我坐着许久,你每不曾出去,怎的从外头回来?” 姚家院子没有开后门,进出只一个正门,我爬墙到了陆家,姚方自然不知道。 我道:“我早出去了,你不曾看见,多早的往间壁与秀秀送鹿肉去,她爱吃。” 姚方点头,也不在追问。 我想起姚方那日的话,道:“方哥哥,你说陆辰卿惯爱舞刀弄枪,他功夫如何?” 姚方更奇了:“你今日怎的问起这事,他那功夫,依夫子的话,上阵杀敌倒也马马虎虎,更多的,却是没有了。” 我听这话,着实惊讶,想不到陆辰卿如此厉害,也不愿意接我一把,眼睁睁见我从墙上摔下,可见这人不禁嘴毒,心也狠的。 我有些意兴阑珊,往屋里去,大娘正在分交给各家的蔷薇花饼子,这是今年最后一茬儿花饼子,要想吃,就等来年了。 想不到我已来到姚家将将一年过去了。 我净了手,把各笼屉箱盒归好,想着在陆府的事,得让大娘知道,便一一都说了。 姚大娘笑道:“傻姑娘,这却甚么好怕的?我若是怕外人知道我祖爷爷犯过事,才被问罪出京,且不会教你这门手艺,既敢教你,就不怕别人知道,如今都过多少年了,就更不怕的。” 我放下心,道:“大娘说的对,是我多想了。” 过了两日,终于一家子不在忙碌,姚方念书,姚正围着大娘脚边打转,一家子和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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