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嫂子自然有涵养。”探春笑着道:“我代四妹妹谢过。” 尤氏吃了两口茶,摆手道:“什么要紧,咱们也是熬过一桩大事了。往后大家伙儿体面些,好好过日子也就罢了。这些闲气,争也是没趣儿。” 虽这么说,探春还是强自起身相谢。 尤氏看她这么个情景,便有些猜着不是为了这个事,大约还有些前头赔礼的意思。她原是做嫂子的,姑娘未出阁又是家里的娇客,着实无心要这个强,既有这个礼,她便越发要做得宽大,当即忙拉住探春,着实说了些贴心的话,且将前面的事一笔勾倒。 两人既都通人情知事故,说不得几句,双目一对便都了然,就将这话搁下不提,重论了些旁的琐事。 探春倒还罢了,虽然事多人烦,终究是担负自家的事,她又是个有心的,且能料理。 尤氏却着实有些无力。 一则,如今年景一岁不如一岁,出多入少的,竟有些不凑手。而贾珍贾蓉聚酒聚赌,虽不如往日那边频繁,日日取乐,却也二三日便来一回。纵然劝说了,也不中用,只能抛开手了事。 二来,贾珍与贾蓉也有些嫌隙出来,又有学堂那边,也是闹了好些事。 因此,族中家里,上下左右都有些不安。尤氏倒是有心整顿一二,偏这等事,原落不得她的手,只能一日日拖过去做罢。 旁的事也还罢了,探春一个女孩儿,又做不得主,也不好管隔房哥哥家的事。但听得学堂两字,又想起旧年贾环贾兰受伤一件,她便多问两句,见果然有些不大像样子,想了想还是道: “这些个人情琐事,最难便在人情两字上,轻不得重不得的,我原年轻,也不知怎么料理,只劝嫂子一句,竟善自珍重,若有余力,多劝说几句也就尽了心意。倒是学堂,老爷素来看重的,又是极要紧的,果然有这些个事,竟还要回两句才是。”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才与尤氏道:“只是这话嫂子也不好提,我等会子往二哥哥那里去,与他说两句,再回了大老爷、老爷。不拘怎么料理,总比放着强些。” 尤氏提起这些话,也不过求个畅快,又见探春暗里宽慰,且帮衬点她能帮衬的,心里也舒缓了些,后面再说些旁事,倒比之前舒展了。 只又坐了一盏茶的光景,她终究还是起身告辞。 探春留她两句,尤氏道:“我还有一桩事,须得与凤丫头说两句。赶明儿得空,再来妹妹这里说话。” 既有这话,探春也不多留,只将尤氏送出门去,方才回转。 尤氏瞧着天色有些迟了,估量一下,便抄小道儿往凤姐那边过去。谁知走到半路,忽听到前头隐隐绰绰传来几句言语,听着话音,颇为耳熟。 她不由站住脚,细听了两句。 不过三四句话,她便听出来,里头一个是鸳鸯,一个是彩霞。 这里彩霞有些哽咽,正与鸳鸯辞别。 却是前头王夫人身故,贾政以家中待下慈和为念,不肯为难这些丫鬟,又有凤姐宝玉等相劝,倒是将这屋子里的大小丫鬟,都给了个恩典放出去。 里头便有彩霞、彩云等人。 彩霞原是王夫人的心腹大丫鬟,为人又细密,生得也是好个模样儿。得了这个恩典出去,不多时便有好些媒人登门,只是念着主子的丧,便没有许事。 如今将将一年过去,又有颇为妥帖可靠的人家相求,她父母着实相劝,彩霞想了半日,也终是许了。如今过来这园子,却是怕后面忙着事,倒不好与园中姊妹们辞别,方这会子过来。 这原是小事,尤氏也不理论,正要重寻个路径转出去,忽听到彩霞问鸳鸯:“你如今跟着林姑娘倒好。只是大老爷那里,可有什么说法没有?” 尤氏脚步一顿,又想到前头凤姐所说贾赦买官的事,不免侧耳细听。 却听鸳鸯嗤得一声冷笑:“能有什么说话,如今他且守着孝呢。何况,我如今与了林姑娘,难道他还能把手伸进外甥女的屋子里?成个什么话?横竖我也打定了主意,便服侍林姑娘一辈子又怎么样,也是乐得干净。” “嗳,又说这个话。林姑娘她们再好,你果然能一辈子不成亲?说来老太太也是用心了的,将你给了林姑娘,倒还罢了。只是林姑娘许了宝二爷,终究离不了这府里,总还叫人耽心。”彩霞叹了一口气,又劝道:“你也不要灰心,往后怎么样,谁个能说得清?我说句胡话——谁能料得老太太、太太就这么去了…… 第316章 好意 尤氏暗想:这彩霞素日里小心,没想到暗中也能说出这等话来。这不是咒那边大老爷么。 一行想,一行细听。 彩霞已是转过话头,又说起另一桩事:“还有一件,你须得小心些。我在外头听说,环三爷如今与族中一干子弟结成一派,常在学堂里闹事,连着那边东府的蓉大爷他们也不放在眼里。 这还罢了,前儿那钱家的钱槐,又打点了人,倒是舞棍弄棒的,又说是为环三爷做事……你也知道的,我那姑妈与那钱家结了亲的,据她说来,竟很是有那么一回事。说不得什么时候闹出一桩大事来。 你现今跟着林姑娘。林姑娘又许了宝二爷。倒不怕旁的,只怕一时冲撞起来,没得这事落在宝二爷身上。你回去好歹告诉林姑娘一句,心里总有个数才是。” 听得这话,尤氏心里便是一惊,那边鸳鸯却道:“这倒不怕,我等会子告诉二奶奶,又有三姑娘,难道还辖制不住人?只这个人心坏了,倒是难妨的。我说与你听……” 却是将前头宝玉貌似魇咒等事提了几句。 那彩霞听着,果然有些唬住,因追问了几句,听得说无有佐证,也没法子拿,方叹气道:“可见我这话,竟也是有个根据的。往后你们只管小心才是。这里没了老太太、太太管束,偏譬如庙里去了一坐大佛,终究有些浮躁不安,或有个小人生了歹心,趁着空子做出事来,可了不得。” 听到这里,尤氏也不免点头,暗暗称许。而后再听,却是她们小姐妹的旧情了。 她便也没有惊扰,寻了个方向,饶过这一处,径自往凤姐屋子里去了。 凤姐正得了娘家兄弟的书信,坐在炕上细看,听得说尤氏来了,忙命平儿收起来,自己起身相迎:“呦,怪道今儿早起,就瞧见树上喜鹊叫,原是大嫂子要过来。” 一面让座,一面吩咐平儿等端茶送点心来。 尤氏素与她嘲笑无忌的,这会子却收住笑容,略略应付两句便罢。 凤姐见她这么个神色,便知里头有缘故,使个眼色给平儿。那边平儿点点头,招了招手,将一干丫鬟人等都带下去,自己则守在外面,免得旁人惊扰。 那边尤氏见着无人,也是深深叹了一口气,眼圈儿微红:“我如今有一桩为难的事……嗳,实在没脸说的。” 见她这么说,凤姐把近来的事盘算一回,却都平常,实是不知根源,又想着大约是东府那边的阴私。这等事,她若能选,自然是宁可远着些,偏偏尤氏寻过来,两人素日也算好的,总要出一点子力帮衬。 是以,她想了想,倒还催促起来:“什么事,你只管说来。我虽没什么能耐,料想出个主意倒还容易。” 见她说得干脆,尤氏咬了咬牙,也半吐半露得说将出来:“近来你珍大哥哥,时不时催促我接妹子过来顽。你也知道,如今我们那府里往来的人竟也多,连着琏兄弟环儿、兰小子也常自过去。虽说女眷自然另往一处去的,偏他们这些个人吃醉了酒,便有好些胡闹的,闯进后院也不是一回两回。我便推说她们孩子小,竟不肯多挪动。” 听得这一通话,凤姐面色顿时一冷:“他们兄弟相聚,也是常情。” “正是。”尤氏见她领悟自己这一通话的事,想了想,索性又说得明白些:“前头,琏兄弟听了你珍大哥哥的话,也顺溜儿搭了两句话,我倒越发难驳回了。偏偏二姐那边,夫家又是正经读书人,又说孩子小,婆婆也有些不爽利,须得她料理,竟一次也不肯叫她过来。我多说两句,她那相公便过来亲自致歉,倒显得我不周全了。” “大嫂子的意思,我明白了。”凤姐原是料理过张家,在他们跟前点破贾琏的心思的,再听尤氏这些话,哪里还不知道。她又是个好强的,不肯再遮遮掩掩听人说这些,当即截住话头,却还是举杯相敬:“过后我自然与我们二爷细论。就是珍大哥哥那里,我们兄妹素日好的,到时候劝两句,也就妥当了。” 她应得利落干脆,尤氏倒有些惭愧起来,一面忙摆手,一面叹道:“你是个有主见能干的,自然能料理齐全。这一桩事,我便多谢你周全了。” 说完这事,两人心里都有些发闷,因是待客,凤姐到底还撑住了,陪着说些散话,又着平儿将才得的新鲜茶叶取来:“这是我娘家兄弟打发人送来的,难得新鲜两字,旁的也还罢了。大嫂子拿回去尝一尝,若果然使得,我这里还有呢。” 尤氏也会意,且也有些尴尬,谢过赠礼后略说两句话,便起身相辞。 待她一去,凤姐便沉下脸来。 平儿虽不知就里,却颇知凤姐性情,因又问她:“二奶奶,这大奶奶过来,难道那边府里又有什么事不成?” 凤姐沉沉吐出一口气,见着左右无人,便与平儿冷笑道:“她倒是好心提点我呢!” 说着,就将尤氏的话粗略说了几句。 平儿一听,就明白过来,当即皱起眉来:“大奶奶的意思是,二爷过去那边府里,竟是打着那尤二姐的主意?” “她话里话外,自然是这个意思。”凤姐冷笑道:“猪油蒙了心窍,酒糟糊涂了肚肠,说不得还有珍大哥哥并那尤三姐的想头呢!” 一听这话,平儿也是动了怒:“往年倒还罢了,如今都成了婚,只还这么着,是个什么意思!” “自然是好意思!”凤姐冷笑:“都不必忙,你打发人去告诉一声,明儿我亲自过去,也讨珍大哥哥一个好意思!” 凤姐如此说,平儿倒有些踟蹰起来:“奶奶只管这么过去,说破了事,只怕他们未必臊,奶奶倒是不好做了——终归也要顾及二爷的体面。” “我自然知道。”凤姐双眉一扬,朱红丰润的唇角勾起:“我可得替我们大嫂子,好好劝一劝珍大哥哥才是。” 见她这么说,平儿倒也有些领悟过来,又素知凤姐有口齿的,倒也放下心来,因想起另一桩事,忙回了她:“方才奶奶并大奶奶在屋里说话,外头倒有个管事娘子来回事儿。事情倒小,只奶奶要备个礼了。” 凤姐便问:“什么事?” 平儿倒了一盏茶,捧与她,一面漫应道:“原是薛家那边,说是那边薛二爷要别府另居了。到底是亲戚,邢姑娘又是太太的娘家亲戚,论来竟是两重亲戚。奶奶不必说,就是大太太那边,怕也要备个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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