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有这一件,我想着环儿与他到底是个兄弟,前头瞧着不甚中用,倒也学着放一放,许是另有好处,也是未必。谁知,竟是这么个结果!他自己往下流里走,倒还罢了,原是我教导无方,再要带累族中子弟,引得风气败坏,使人误入歧途,岂不是我的罪孽?” 说到这里,他连呼了几句孽子,那边贾环正巧进来,听的这话,又瞧见凤姐在侧,不免变了脸色,直挺挺站在那里不敢动弹。 贾政却已是看了他,当即喝道:“畜生!还不过来!” 贾环忽得面色煞白,惴惴上前来行礼。 谁知没等他弯下腰,贾政却是从椅子上跳将起来,也不顾甚个气度,伸手便是两下,当即将个贾环打得一个趔趄,砰的一声跌坐在地。 贾政犹自喝道:“拿板子来,我今日便打死这个畜生,也免得日后他无君无父,祸及家门,遗臭万年!” 这一通作为,瞧着凤姐也有些怔住,心中转了几下,虽是忙上前来相劝,却只是一味劝说贾政息怒,又着贾环认错,并不下死力拦阻。 一时仆役人等取了板子等来,她倒往后头退了两步,虽面带焦急之色,一双眼睛却透出些冷意来。 那边贾环早已唬得魂飞魄散,忙不迭叫嚷着认错,又哭求贾政,说是不知错在何处,就是打死了也是个冤死的,求一句明告云云,话里话外,反倒是喊冤的。 贾政听得,却冷笑起来:“太史公言商纣:智足以拒谏,言足以饰非。谁知我也养出这么个畜生来!你不知道错在何处?我一个一个告诉你!” 说罢,他伸手夺过板子,下死力狠狠一板子一板子打下,一边打,一边将素日贾环种种行止,一个一个说来。 里头也有证据十足的,也有风闻传言的,不一而足。 只是据凤姐听来,倒大半是真,只是没有抓到首尾罢了。她冷眼瞧了半晌,方见前头打发出去的丰儿回来,在外头探头示意。 凤姐心里倒有些可惜起来。 前面她与探春商议,便定了凤姐出告,探春过来相劝,软硬皆施,将个贾环暂且拘束起来,照着旧日困在他的院中读书,也省得再生事端。 所以前头贾政过来,凤姐就先使丰儿过去报信。没料到贾政却因此发作,倒似真个要打死贾环…… ??? 第322章 相拦 她这里想着,那边探春、宝玉、黛玉、惜春四人竟一并过来了,见着这个场景,忙上前来劝说相拦。 贾政发狠打了十几二十下,也是气喘喘跌坐在椅子上,口中仍旧呵斥不休,一面又滚下泪来:“我们家上有圣人恩典,下托祖宗荫蔽,我虽糊涂无能,向日里也是兢兢战战,谁知竟养出这么个畜生来!” 众人听着,都有些酸涩,但回头看贾环早已面如金纸,气息奄奄的,也恐真个打死了他。一则到底也是骨肉姻亲一类,二来也恐贾政果然如此,有损名声前程不说,就是他自己心里,也未必过得去。 是以,虽说多半素厌贾环,也还是勉强宽慰劝说,又拦在贾环跟前,且与贾政求情。 正自闹着,外头忽得一阵脚步响动,却是贾赦并邢夫人过来了。 他们夫妇两人原不理论贾政教训儿子的事,不过宫中传来一件事,便要过来与贾政商议。及等到了这院里,自然有仆役上前言语,且将这一桩事说来。 邢夫人倒还罢了,贾赦却摇了摇头,往里头去:“这好端端的,也没听见什么事,怎么倒教训起来了?” 一行到了里面,两人一瞧,都是吃了一惊:贾环着实打得不轻。 邢夫人虽看不上贾环,到底也须意思意思,因劝了两句,又命仆人将贾环抬回他的屋里,着紧请大夫诊治。 那边贾赦已是问了缘故,听到里头的事,倒也点了头:“这是他不学好,打一顿倒也罢了,只是不该打得这么狠,一时落了残疾,又怎么算?这年纪小小的,什么教不成?” 一面说,他一面指向宝玉:“旧年你发狠打了宝玉,只说他读书不成,这几年下来,不也改了?这孩子能坏到什么地步,扭过来也就是了。” 这话一出,贾政才稍稍和缓,又想宝玉等一干人俱是过来相劝,可见孝悌之心。他养了四个儿女,如今论来,也只贾环一个不成器的孽种,又是被赵姨娘自幼教着的……往后再从严管教,也着实未晚。 想到此处,贾政才稍稍和缓,因点一点头应是:“也是我一时恼了,竟昏了头。罢了,只让那畜生照着旧日管教起来,也就是了。若稍有教训陶怡好一点,也是他的运道。” “正是这么个理。”贾赦瞧着凤姐等人俱在,倒笑了一笑,因与贾政道:“何况今日还有一桩喜信,合该庆贺的。” “什么喜事?”贾政有些吃惊。 贾赦笑道:“头前我预备出门,谁知正撞见过来传话的夏太监,便领了娘娘的懿旨。今岁,她得了圣上恩典,原是一笔要去秋狝,又记挂老太太的冥寿,着人送了东西来上供,也是尽一尽心意。” “秋狝?”贾政果然有些吃惊:“往年娘娘并不曾跟随,今年如何得了这个恩典?” 贾赦道:“大约还是为了小皇子罢。那边珍哥媳妇她们几回进宫探视,都听说圣上极疼这个小儿子,常来探视逗弄。往年倒还罢了,今岁秋狝原是为了振奋士气,督促南北两处战士奋勇杀敌,自然盛大了些。圣上大约是挂念小皇子,方着娘娘随驾在侧的。” 说到这里,他忽得一叹,因道:“可惜我们丁忧,竟不能效力于前。” “咱们尽忠职守,也就是了。”贾政见他颇有些悻悻然,又原知道买官一件,便宽慰了一声:“只消有这个心,往后日子且长着,什么不能为呢。” 这却也在理。 贾赦抚须一笑,又瞧着左右宝玉等人只默默没言语,便遣散他们:“这会子天热,没得拘束你们,竟也散了罢。” 宝玉等人自点头称是,一径去了。 独有凤姐多留了一回,问了几句家中须得帮衬元春的地方,方才辞去。她倒也没竟自回房,不过抚了抚钗子,因与旁边的丰儿道:“那边怎么说?” “宝二爷他们都去瞧过了,也请了家里的大夫细看,说是打得有些重,幸而骨头大约没妨碍的,如今已是敷了药。”丰儿早打发人时时去问,一概都是清楚的:“如今众人都散了去,独三姑娘还在那里。” 凤姐一叹:“到底都是托生在一个肚皮里的,三丫头也不容易,每每被带累了还要受委屈。就如今这个模样儿,且还有些小人说嘴,不阴不阳的说她不顾念赵姨娘那边儿。呸,不过出个肚皮罢了,一般养在老太太、太太跟前的,半个奴才倒还拉扯起主子来。” “明眼人谁说不是呢。”丰儿笑道:“只是三姑娘命里短这一处,也是没法子的。奶奶这便要过去了?” “总归如今是我管家,自然要料理料理。”凤姐摇了摇头,一面道:“谁让我也有这一注命呢。” 一行说,一行已是到了贾环院中,却见里头探春正呵斥小厮,旁边站着几个丫鬟小厮,也是战战兢兢的,唬得面白唇青,现见着是被教训了的。 凤姐一溜儿眼过去,见着都是些面生也不见机灵的,也无心理论,只上前来拉探春的手:“好妹妹,这又是怎么了?难道这些丫头小子都不如意?” 探春面色微青,一双俊眼清凌凌的,满是恼意。因凤姐这话,她便回头抱怨:“二嫂子不知道,这些个丫头小子竟都是些不中用的,自我过来,服侍粗糙些,也还罢了,谁知我问话,一个个竟都一问三不知!” “这话倒奇了,难道平日里环哥儿出去,或是做什么事,你们一概不理论?”凤姐笑着道:“若果然是这样,非但你们是个省心省力的,就是环哥儿,竟也是既宽厚的了。我那屋里,要有这样的人,或骂或撵,早打发了!” 说到这里,她面色一冷,也不拘什么人,只叫来一个到跟前,将他昨日所作所为,一一问明白。 那小子也是唬得不轻,凤姐问什么,他便说什么,竹筒倒水一溜儿全回明白了,末了还颤颤巍巍着添了两句:“二奶奶,三姑娘,不是小的们不在跟前伺候,三爷一概不让我们近前的,除了吃穿睡三样儿……旁的,小的们真个不知道。要问,倒还不如问钱哥儿。” 探春追问道:“哪个钱哥儿?钱槐?” “是。”那小子垂着头,或似风干的鸭子,干巴巴得又吐出另一句话来:“另外还有个赵胜世的,只是今儿被三爷打发去庵堂里了,现还没回来。” 凤姐一听,倒觉有趣儿:这一个赵家的,一个钱家的,都是赵姨娘的亲戚人家。贾环一个小爷,做事倒是周密。 心里这么想,因有个探春在,她也没有寻这话头,反倒问道:“那钱槐呢?” 几个人都摇头,不知钱槐哪里去了,只道:“钱哥儿打去年起,来的便少了,凡有事,也是三爷打发小的们去叫他的。” 凤姐也不说话,只看探春。 探春沉默了一回,才抬头与凤姐道:“二嫂子,依着我看,这些个丫头小厮,横竖也用不着,竟裁剪了些也罢。” 有她这话,凤姐自无不允的,何况这一手正好,她立时笑道:“他们既无用,自然要裁了去。论来,就是宝玉房里,如今又有几个丫鬟?那还都是老太太、太太给的,算来也就麝月一个大的。可见这爷们渐次大了,原就有些不同。” 一行说罢,她回头便吩咐丰儿:“去,将这些个人都裁了,另挑两个好的来。”口里说着,又与探春道:“只是全换了,环哥儿未必顺遂,我瞧着,这个跟那个丫头,倒还齐整些,竟留下来吧。” 探春一看,见一个是凤姐前头问话的,另外两个丫鬟,穿戴也比旁个不同,倒有些体面的样子,说不得就是贾环跟前得用的。 她想了想,也便许了。 几个丫鬟小子忽而被打发了,一时有些慌乱,但又想着贾环素日的情景,也没觉得日后有甚个前程,又有凤姐探春盛怒在前,竟只是挨挨挤挤着行了礼,便随丰儿去了。 这一番形容,倒看得凤姐探春两人都有些怔忪,再相互对视一眼,也没说什么,自往里头看贾环。 贾环已是敷了膏药,如今稍有烧热,嘴里含含糊糊的将说不说的。 凤姐看了一眼,便命将大夫请来,隔着屏风细问,果然如丰儿所言一般,她便道:“如今环哥儿有些症候,便留您在旁住下,夜里或有什么,施药施针也顺遂些。” 那大夫本系贾府常请的,听了这话,也便应承下来,且随小厮出去,往厢房那边住下。 凤姐便又回到屋中,见探春面色沉沉,坐在一侧,因宽慰道:“听大夫说来,这打得虽不轻,到底没伤着骨头。妹妹也不要十分担心了,后面吃药休养,至多也就一二个月,必也就齐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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