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夫人虽是悭吝左性,到底费婆子是她陪嫁,跟前得用的人,且因前头贾赦撵走了周瑞家的,看她倒比旧年还重些。见着左右也只两个贴身的心腹大丫鬟,便将前头的事,粗略提了两句。 她的为人,凤姐深知,这费婆子原是一辈子服侍的,哪怕说得再简断,她也是一准猜到了。要是旁人,倒还罢了,偏偏这事又也凤姐相干。 费婆子旧年便因往园中插不下手,占不得便宜,为人轻慢等事深恨凤姐一干人,后头贾赦震怒,又有凤姐暗中盯梢,明里照令行事等,连累自己打板子革银米等,这两年越发恨得咬牙。 一听这话,也不顾凤姐如今煊赫更胜,她便撺掇道:“都是太太忠厚,竟受这个委屈。二奶奶平日里能说会道,精明能干的人,怎么倒叫太太为难?” 从此下了一通话。 邢夫人本就待凤姐颇有厌愤,再听这话,岂有不妥帖的?只是到底有些大家夫人的体面,也知道这里的话,多半说不出口去的,因而不喜反怒,呵斥道:“这是你改说的话?那再不好,也是奶奶,如今又料理里外那么些事,倒让你们说嘴不成?” “太太骂的是。”费婆子听出这里的意思,忙赔笑道:“也是我糊涂,如今这里里外外的事许多,二奶奶且年轻呢,支应不起来也是常情。太太何不出面料理了?纵然如今要养病,料理外头迎来送往的大事,倒也容易,也省得二奶奶并三姑娘为难。” 从此,主仆两人唧唧呱呱商议了一回,且不在话下。 却不知如今凤姐料理贾赦院中的事,虽说都是些内务琐事,却应了县官不如现管六个字。不出二三日,便有丫头偷偷告诉平儿,道是邢夫人有心拿凤姐的强,要夺了料理外头大事的权。 平儿原也是有经历的,又不甚信这话,当时也只含笑应承,又谢过这丫鬟,回头告诉凤姐的时候,虽一五一十说了,也将自己所想道明。 凤姐听了,倒有些欢喜:“却省了我的事。你笼络几个小丫头,使她们盯着费婆子几个。凭是什么事,我不过受些委屈,平了这一遭事,好有三年清净也罢。” 虽觉不妥,平儿却只凤姐性情为人,且这又是有心等邢夫人寻隙,趁机做事,她也不好现驳回了,只得应承下来,自己寻思挑拣几个向日里得用可靠的盯梢。 凤姐却是少了一桩心事,因在元春随驾秋猎一桩事,越发置办得用心。又因林之孝、贾芸都是得力可靠之人,虽是要紧的事项,这几日也是多半齐整了。 见此情景,探春一面细加探查,有意学习领悟,一面将心又挪了大半,且落在贾环身上。 却是贾环因前头受贾政杖责,伤势不浅,又因请了府中常有往来的大夫,并非太医等,药物也稍有不足,竟烧热了一日。幸而这烧倒还轻,又是断断续续的,后面针灸灌药,也就渐渐好转过来。 今日便有丫鬟打发人来报信,道是贾环已是清醒过来,不似头前两日迷迷瞪瞪的。 这探春早积攒下一团火气,只是碍于贾环病势暂且压下,如今听得好转,便在料理事务后,亲自带着丫鬟婆子赶过去。 那贾环已是从丫鬟小厮处打听明白,心里也是百般怨愤:旧年宝玉挨打,人人护着,不过将养几日就好了。换做我来,纵然碍着面子回护几句,也是被打个半死!可见老爷也是一心偏向宝玉,又哪里把我这个儿子看在眼中! 正自想着,就有丫鬟报信,道是探春来了。 贾环趴在床上,扭过头正要说什么,就见一干婆子丫鬟拥簇着探春进来了。 他瞧着探春神色,便觉不对,正觉得有些心虚气弱,忽想到自己病势,倒平添了三分怨恨,反倒冷笑道:“三姐姐好自在。我醒了这半日,都没见着人,只说是厌了我,谁知竟不是?” 如此阴阳怪气,探春一听,更是动了怒,几步走到贾环跟前,细细端详两眼,竟不发作,反倒寻丫鬟细细盘问了,听说已然没什么大碍,方扭头啪的一声,给贾环脸上来了一下。 这一下不轻,贾环脸上登时浮起几道红痕,却是探春太用力,指甲一划,虽然还没破皮,却也留了引子。 贾环也是怔了片刻,而后就羞怒得差点跳起来,只是后背至臀的那些创伤一阵激痛,由不得浑身一颤一软,又重瘫在地上,一张脸却已是有些铁青起来:“你!” “我什么!”探春冷笑一声,却没管贾环,点了侍书在外守着,又命旁的婆子丫鬟将贾环这里的丫鬟小子人等都拘束起来,这才会转头,盯着他道:“你自己做得好事,如今倒有脸发作?老爷说得那些,纵然有二三分不实,剩下的多半也是真的,打你一顿,倒还委屈了你不成?” “我……”贾环正要嚷嚷冤枉,又要抱怨贾政偏心,众人轻视他姨娘养的的云云,但被探春那一双俊眼盯住,却又忽得哑然了。 他本有几分聪敏,又素知道探春性情为人,知道她这个模样儿,已是认准了的,且她聪敏善察,不比贾政宝玉他们不通庶务,未必不是知道了什么。是以,他当即有些惴惴起来。 探春见此,越发冷笑起来,因问道:“怎么不说了?” 顿了顿,她才淡淡道:“你不说,我来说。”说罢,就将凤姐所说种种,并近日她使人打探查访,又并搜检贾环屋舍所知种种,一一道来。 末了,她才冷声道:“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话说?要不是怕老爷真个打死了你,我早便将这些事都回了。” “那三姐姐的意思是……”贾环心生不妙,却还是抱着一点奢望,仰头看她。 探春道:“老爷必会照着旧日,使你读书上进,这还罢了。只是你将旧日相交的那些家中子弟,笼络的小厮外人,都列个单子给我。你可仔细,我已是叫人把钱槐、赵胜世两个也拘了起来,到时候,一个个问来,有错漏了一人,我便把这事回了老爷。你知道我的,这话既说出来,后面再不会改!” 如此一说,贾环顿时如同抽去了骨头瘫软在那里。 探春致盯着他,一句话没多说。 “好狠心的姐姐!”贾环心中有百般焦灼,十分怨恨,却也知道情势两字,只得咬牙认下,从口齿里蹦出这一句,就扭过头去:“我照做就是。” “好。”探春也不觉吃惊,到了外头,命侍书取来笔墨纸砚,自徐徐展开竹纸,用镇纸压住,自己碾开墨锭,又用毛笔沾了沾,才命贾环一一道来。 贾环前头已是盘算了一回,咬牙将里头三个要紧的瞒下,却将旁个一一道明。 因有姓氏,身世,地址,所行何事,如何结交,又做了什么细故,贾环足足说了小半个时辰,才将三十来个人说明白。 探春倒也吃了一惊,不免多看贾环两眼:虽然结交的大约都是些匪类小人,只这结交人物的手段,倒也是个偏门的能干了。 虽这么想,她也无心理论,只是再三确认后,便坐在贾环床头,又看了看伤处,见着比前头好了些,倒也着实说了些软和下来的话,只是临去前,却又与贾环道: “你屋里丫鬟小子的事,料想必是知道了,我也不必多说。另有一桩事,你藏在床下箱笼里的那些银钱,我都收了起来,只留下十两。往后你再要使唤,便到我屋里去,有个正经的去处,我自然重给了你。” 第325章 他意 那贾环顿时一怔,来不及多说什么,只眼瞧着探春去了。 探春只说已经弹压了一回,且寻钱槐赵胜世拷问,以完了这事。 却不知那贾环一惊后,却生出些庆幸,复而有些洋洋得意:亏得我早有防备,屋中虽有些银钱,却只是留着这一二月花销的,不过二三百两,倒还能搪塞过去。三姐姐倒是好能干,可惜我却也不是好打发的。 一行想,一行又将前头探春呵斥弹压下的恐惧去了一半:就是钱槐两人糊涂,名单上有了差池,又能怎么样?难道老爷还真能打死我不成? 那边探春已是将钱槐先叫到跟前来,一番呵斥拷问,又比贾环更甚十分。她自来便有口齿能干,如今管家日久,更添了三分威势。 钱槐岂有不惧怕的,一番软硬皆施后,他也只得说了名单。却不知幸或不幸,前头贾环手段已是印刻在他心内,兼着癖习相投,就是探春跟前,他也是一味忠心听从,还是将贾环旧日叮嘱万万不可透露的几个人咽下不提。 两头一对,竟是差不离。又有几个混忘了名字或者地址的,这钱槐也是绞尽脑汁说些自己知道的,如此一一合拢,竟只有二三人对不上,旁的都是严丝合缝的。 虽如此,探春反倒相信。 到底这里有三十来人,亲疏远近不定,连着交往起来的时日也有长短,因此或有贾环认得,自觉结交的,钱槐不知。钱槐已是结交了的,说与贾环,贾环却尚未认得。这事人之常情,若果然一个个都对准了,反倒要疑心两人早有商议了。 心里这么想着,探春却还是厉声呵斥责罚了一番,命人将他带下去,又叫了赵胜世来。 谁知这赵胜世原是钱槐去了,重提来做事的,又多在贾环跟前,这些外头结交的人,倒也认得大半,可细论起来,却多是一二样便罢。 虽交代出来,与贾环也好,与钱槐也罢,都有三五个合不到一处的。 探春命人一一记下,也照旧一通责罚,自己回头将单子拢在一起,便寻凤姐来细查。凤姐原知道事,得了这单子,立时着旺儿等几个心腹探查,又依了探春所言,往各家言语。 说得什么,却也有个讲究。 一则是打探消息,细查人员可有错漏。二则却是点破其随贾环做事,使他们父母知道,好做管束。其三又是将贾环的银钱取出,往各个被欺压的人家送些银钱相陪,又言日后再有生事,只管告诉管事娘子。 这一套做下来,虽说贾环钱槐两人狡诈,又与那五个人多是暗中往来,竟也被掏出三人,又拿准了里头两人必是结交颇深的。 凤姐将这事说与探春,又将人带来,隔着屏风言语。探春听得一清二楚,又是恼恨,又是咬牙,立时与凤姐一道,将这事回与贾政。 贾政听说,自是恼恨非常,只是贾环伤得颇重,倒不好十分整治,是以咬牙将日后的功课又加了一倍,且将自己身边的小厮派去两人,命贾环便养伤时,也须苦读。 那贾环原就受伤不轻,兼着如今八月,尚且暑热未消,伤疤偶尔滚其脓来,起卧不宁,正是苦楚的时候。偏偏又添了这一桩事,又得贾政十分斥骂,着实凄苦,不免在心内暗暗发誓:这一回是自己得意忘形,才露了这些痕迹,往后必要谨慎小心。 虽这么想,但念着尚有银钱、人手在外,家中人等俱不知,他还是存了几分庆兴,且不细论。 那边凤姐探春等人也无心理论他,只将预备供上的东西再四检查妥当,又送了奏章与內,元春自皇后宫中得知,自是谦逊推拒的,却也免不了暂用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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