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由再细细看了三回,又在心中按着大致的方位地图,着实琢磨了一阵,才是面色微变,因问黛玉:“姑娘从哪里得来这邸报的?如今这下文如何了?” “原是你表兄使人送来的。”黛玉叹了一口气:“前儿他送东西过来,瑞哥儿提了两句,也不知他哪里搜寻过来的,今儿便送了来。至如这事下文,如今却还没个消息。只是,你旧日梦兆所见,如今虽有改动,怕也未必能改到这些上面去……我瞧着,如今竟还是早有个打算,留一条后路,才是正经道理。” 说到这里,她又定定看向紫鹃,因道:“我们这里,虽有坞堡,也有旁的预备。可是舅舅他们,终究还是要提点一二。不然,我心里却着实过意不去。” “姑娘虽有心,只怕未必奏效。”紫鹃却也没有十分拦阻,只淡淡道:“若不是我与姑娘朝夕相对,知根知底,又有好些事显出来了,我旧年一说,姑娘便会信那些话?连着我自己,早前也是不肯信的。如今要说老爷他们,又有哪个能信?” 黛玉听说,不由沉默下来。 好半晌,她才道:“难道便听凭他们去了?”说得这一句,她心中着实不是滋味,目光不由重落在宝钗所送书信上面。 紫鹃立时有所领悟,忙问道:“姑娘这样儿,难道是因为薛姑娘还说了什么?” 黛玉沉默了片刻,才道:“宝姐姐信中提了一句,却是他家预备搬迁到城外去,也是避一避风头的意思。我算了算方位,倒似是你旧日所建坞堡附近……你又说,宝姐姐他们一家,原是躲过了风波的。那边又是那刘姥姥村子左近……我方有些动了痴念,想到这一头去了。” 见她话里已然大有动摇,紫鹃也没有再劝说,反倒品度起宝钗书信里这一闲笔:依着她的性情,又是这样的事,断不会胡言乱语的。特特写这一桩事,却又是为了什么? 想了一番,紫鹃还没猜度出什么来,那边黛玉已然又道:“只是这事虽不成,终究我心里过不去。我想着,这一处宅子也未必稳妥,倒是仿旧日凤姐姐的法子,一般也再寻一二个宅子,预备些金银粮米,以作后路之用,倒还罢了。” “这却容易。”紫鹃自然是乐意见着这种预备,忙道:“前头采买的时候,我也留心过的,有二三处宅子竟妥当。”说着,她便将宅子的方位、屋舍等描摹了一番。 黛玉问了两句,因见她说得周全,便知道这是旧年便留心的缘故,不免暗中感念:要是没有她,恐怕如今我更是无能为力,更休提日后了。 正自说着话,忽然外头一阵言语,又有春纤从外头进来,且与黛玉回道:“张管家来了。” 黛玉忙命请进来。 那张管家匆匆进来,手里托着一份帖子,且与黛玉道:“姑娘,那边谢家打发人来送了帖子。” 黛玉一怔,忙起身接过来一看,也不是旁人,正是旧日与惜春有婚姻之约的谢家。 她便道:“他们可说了什么不曾?” “只是送了帖子来,如今两个婆子正等在厅堂里。”张管家道。 听是如此,黛玉便命张管家前去招待,自己则命紫鹃等取来见客的衣衫,稍作妆容,便到前面去会客了。只她心里却不免有些紧张:这谢家打发人来送帖子,又是为了什么? 第389章 相候 这倒也有个缘故。 毕竟黛玉虽因贾政之托,转而与谢家、胡家两处送信,言婚姻之事。可到底,她却也不是贾家长辈,原不能料理贾蓉、惜春两桩婚事。 就是前头胡家得了消息,也不过书信一封转而送来,并不曾打发人特特相候,这固然是因贾家情势危急,却也有黛玉不能做主之故。 如今谢家却特特打发人来相候,瞧着却似要说些言语,倒叫黛玉心生疑虑。 谁知到了前面厅堂,那谢家婆子却也只是行礼,又取了书信,郑重送上,并无十分言语。黛玉见此,只说是自己多思多虑,原是谢家更体面些,并无旁事,便知接了信收起来,因又让茶让座,预备稍稍言语款待一番便罢。 谁知那婆子坐下来,说了几句温寒闲话,竟又道:“我们老爷打发我们来,原有一句真话,必要说出来,方才能称心。” 黛玉一怔,忙道:“妈妈请讲。” 那婆子起身道:“我们老爷说了,只消那府上还是清白,不沾罪刑,便是平民百姓,这婚姻一事,也断不能胡乱改了。就是我们大爷,也说了,人无信不立,既有婚约,若只管因富贵两字休弃了,岂是大丈夫所为。” 说着,她又笑了笑,有些惭愧的模样儿:“老奴也不识字,话未必学得齐整,只老爷大爷的意思,却是真真的。如今那府上也不能善自登门,只得请姑娘代说明白了。” 这几句话,说得黛玉心头一震,竟有些宽慰起来:虽说飞来横祸,然而能有这么一处姻亲,却也是难得的。 因生出这几分敬重,她也起身来谢过,又着实好好相待这婆子,着实款留了一番,方送她离去。 紫鹃原在旁侍立的,及等人去了,便服侍着黛玉回房,一面叹道:“四姑娘倒是择了好人家。” “谁说不是呢。”黛玉也自点头,因道:“难得这一份刚强,更难得这一份体贴,有了这个,纵然旁个逊色些,也尽够了。现在想来,自二姐姐起,这些个人家竟都不错,倒还是凤姐姐、宝玉他们的眼界了。” 可一时说到凤姐,她又有些黯然,轻轻叹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 紫鹃也听出她话里意思,忙道:“如今转眼已是过了十来日,那边却也一概风平浪静的,可见如今大约是渡了这一次难关。就是大老爷二奶奶他们如今在狱中,可事情已止,终究有那么些姻亲世交人家,费些心力手段,总能蒙上大赦的。” “你既这么说,我倒能松一口气了。”黛玉叹了一声,因道:“若果然能如此,倒还罢了。” 说着,她一径到了房中,又问了瑞哥儿的事,听得说他照旧读书去了,方自点了点头,应道:“这张先生倒也是有气性骨气的,咱们家到底沾着那边的,他却还肯过来,你们多留意些,一应用度不能减了什么,倒要多备些才好。” 紫鹃笑道:“姑娘这话说了两回,人人都知道了的,竟还不厌。” “我不过白嘱咐一句,你便咬舌子来。”黛玉啐了她一声,自取了茶汤吃了两口,方重坐在美人榻上,斜倚在那里,不知想着什么。 看她这样,紫鹃倒有些诧异,因问道:“姑娘不早些打发人去送信?” “究竟不是要紧急切的事,宁可多费一阵子,等着人少的时候过去,免得多生事端。”黛玉道:“况且,我也想你过去再瞧瞧。一则这谢家的话,你竟能回说明白。二来,也瞧瞧宝玉他们,宽慰宽慰。” 听是如此,紫鹃也没旁话,陪着黛玉说了两句,因见她只管寻思过去,便也止住话头,随意寻了一册书,慢慢翻着,心里也将近来种种,并日后种种,重思量一番。 这主仆两人相对深思,也不管光阴流逝,还是外头忽得一阵言语,又有鸳鸯进来,两人方都回神过来。 鸳鸯道:“姑娘,那边院里的妙玉师傅,想着要辞了去,重回庵堂里。她说是到底还是出家人,也须清修,况且姑娘这里正是烦难的时候,多她那些个人,也多了许多事。” 听见这话,黛玉忙起身来,因瞧了瞧天色,与紫鹃道:“我去那里劝劝她,你且收拾收拾,若我回得来,自然再说两句,若不能回,你瞧着时辰差不离,便只管过去。一应的事,我前头已是说了的。” 紫鹃只得应承,又与鸳鸯使了个眼色。 鸳鸯也自会意,点一点头,便重与黛玉披上薄斗篷,且扶着她往妙玉的屋子去了。 这里种种,倒也不细论,紫鹃却先吩咐车马,而后又将书信密密收好,自己出去问了问屋里的事,见着藕官等人都料理齐整,也无旁事,方点了点头,且往晴雯处过去。 晴雯正自做针线。 她早年虽针线极好,却懒怠做。后面经了一场生死,也不知怎么的,竟就此改过,越发留心针线,且更上一层楼。也因如此,钟姨娘看她又是不同,待她极厚。 这会子紫鹃过来,见她果然还在做针线,便劝道:“眼瞧着天色西斜,如今又入了秋,越发不比夏日里,你还只管做这个,也不怕沤了眼。这会子虽年轻,不怕什么,可等着老了,后悔也来不及了。” “我这会子,也只能做做这个罢了!”晴雯见着她来,便将针线放下,又自提壶倒了两杯茶,一个推给紫鹃,一个却自吃了大半,方有接着道:“总不能白吃饭罢!” 紫鹃道:“好好儿的,怎么越发说得丧气了?难道有谁说话冲撞了你?” “这里人人都敛声屏气的,谁个能冲撞我!”晴雯听得淡淡一笑,因道:“不过我自己知道罢了。” 这一声落下,她也不肯再说这些,不等紫鹃言语,自己就回转过来:“倒是你今儿过来,又为了什么?” “还能为了什么,自然是问一问你。”紫鹃将黛玉交托的事说来,又道:“我想着,你原记挂着那边,横竖也不怕的,若情愿过去,我便带你一并过去瞧瞧。” 谁知晴雯听了这话,沉默了半日,竟摇头不肯:“这会子我过去,又算什么?前头太太把我撵出去了,便是撵出去了的。幸而姑娘心慈,为我打点妥当,才活了这一条性命。头前是我念着旧情,也是怕日后再没见一面的机会,方才那样儿。如今小半月过去了,一概齐平,我再过去,两厢里也没脸,也说不得旁话。倒还不如不去的好。” 紫鹃见她话语中大有颓废之意,虽然这是晴雯常情,也着实劝了一回,只她执意不肯,便也做罢。 当下里,又陪着说了一阵闲话,紫鹃瞧着天色不早,便要起身辞去。 及等她要走,晴雯却又拉住了她,因道:“你多留意宝二爷他们,再有一件,我听说如今年景不好,竟也早预备些才是。” 紫鹃忙问道:“这你又怎么知道?” “原是钟姨娘说着的。”晴雯道:“她与我闲话,说如今京城里,愈发人多起来,好些逃荒的饥民,连着街面上也多了好些混子,打架生事的,竟比旧年多了几倍。” 听是如此,紫鹃也没再说别话,只点点头应承了,便过去瞧一瞧,见黛玉还没回转,时辰又不早,便命马车带来,自己携了书信,一路滴滴答答,且往贾家这边过来。 到了贾家,自然先回禀贾政,且将书信言语一并奉上。 贾政听说,果然大感宽慰,连声道:“旁的却还罢了,这几处姻亲却着实有心,竟没有错许了一个。前头那胡氏,虽也应承合离一件,倒也赌咒发誓,若蓉哥儿去了,必守三年,若是得了赦,两家重做姻亲,也是能得。这谢家,又如此,可怜咱们家也是有些祖宗遗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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