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贾蓉之妻胡氏如此说,胡家如此应承,紫鹃也稍有些怔住,却又垂下眼睫,没有多说什么——这些个事,很不该她去说的。 不过略等了半日,贾政又问了几句旁话,且知道她仍旧有叩拜贾琏,并探望宝玉等人之意,便道:“也罢。你只管过去,只半个时辰内回转,我这里有些托往各处姻亲世交人家的书信,你带回去。就说我说了,这书信里原是托了大老爷他们的事,极要紧的,必要往各处送明白了才好。” 紫鹃忙答应了。 后面拜了贾琏灵堂,又探望宝玉、惜春、李纨乃至巧姐、大哥儿、平儿等人,倒也不细论。 只是从紫鹃看来,却觉宝玉越发有些倾颓之态,惜春得知谢家言语决断,却似浑身一震,神色复杂,竟瞧不出是喜是忧。倒是平儿等人,比前头瞧着添了几分平静,却没了先时的慌乱。 听说紫鹃提及贾政言语,平儿更是道:“等着这小半个月,瞧着大约是能太平了,老爷方送书信出去,如今也不能为了旁个,必是为了大老爷他们的。若果然能有个回转,倒不辜负这担心受怕的日子。” 说着,平儿便垂下泪来。 第390章 乍暖 旁边巧姐见着,也不免触动心肠,更是陪着哽咽起来。 宝玉等人原知道她这是念及凤姐,也觉心酸,少不得宽慰一番。而在这时候,平儿却使了个眼色与紫鹃,方才回过来也劝慰巧姐。 紫鹃心中微动,面上却不露什么,只是问了众人近日起居等事,听着说已是大约与旧日齐平,只是饮食用度上到底受限,多有不如旧日的。 她便叹了一口气,将今岁收成越发艰难,连着江南一带都多有灾荒,乃至民乱盗贼四起等话提了两句,方才道:“如今还不知怎么着呢。” 李纨也陪着叹气,惜春并宝玉却只是冷冷的,半日过去,宝玉才自道:“荀子言‘君子养原,原清则流清,原浊则流浊。’夫复何言!” 这话一出,旁人犹可,李纨既听得懂,又心有忌讳,当时便站起身来:“宝玉,你说的什么话?若叫旁人听去了,可怎么是好!” “大嫂子竟也糊涂了,这里哪个是旁人?这话又有什么错处?”不等宝玉言语,惜春已然冷声道:“到了现今,咱们也不提‘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倒要将这水,不论清浊,只管一口咽下不成?” 李纨见他们兄妹打机锋,又素日是个不管事的脾性,便索性道:“罢罢罢,原是我糊涂不知道理,你们兄妹且有理,自然能行走天下的。我却是无能的,倒不敢再沾惹。”说罢,她就辞了去。 她一去,惜春也便不在言语,只坐在一旁,似有所想。 倒是宝玉稍觉惭愧,因与紫鹃平儿道:“我们如今也不过是无所能为,只能混说两句发作罢了,你们不必理论。” 紫鹃自然听得明白,平儿也本性聪敏,虽不大通,因素知众人脾性,瞧着内中情景,也猜出了六七分。只这话不好多说,她心思一转,瞧着李纨已去,宝玉惜春又不甚管事的,便索性将前头想起的一件事,这会子便说与紫鹃,也好岔开话头: “听你前头的话,我倒想起一桩事来,必得说一声的。只是怕你们姑娘未必能料理,倒要问一问你。” 紫鹃便问什么事。 平儿道:“眼瞧着如今已是入秋,转眼便是八月,两边府里既有田宅,每岁都有交租子的。如今那边府里被查抄不假,到底没有一查到底,自然有些事须得咱们料理,这又是一件。因此,倒要打发人去告诉了,后面或急或缓,总将这事完了才是。” “打发人去倒是容易。旧年因故添了几房人家,都是沙场上有经历的,那边又离着不甚远。”紫鹃道:“只是这等事,终究须得老爷开口发话,方才是个道理。旁的不提,如今这情势,也宁可多留神些。” “这是自然。”平儿道:“两厢里都妥当,这事才好料理。” 宝玉见她们说得有章法,也是正经事,便道:“既如此,我跟老爷说去。” 紫鹃并平儿听了,都是点一点头,道:“正该你帮衬着料理的。如今这府里,也只二爷你年长知事了。” 得了这一句,宝玉看一看惜春,再瞧瞧平儿紫鹃,想到前头妙玉、黛玉、探春等人出力,倒将这一阵的颓然之情去了小半,因道:“既如此说,我先过去回了老爷,你们放心就是。” 一行说,一行也往贾政处过去。 见众人都自散了,惜春又有心事,便也不欲多留,只与三人点点头,再说几句话,也就家去了。 倒是平儿,瞧着人都去了,便先打发巧姐回去瞧瞧大哥儿,自己拉着紫鹃悄悄走到一边,因与她道:“你可知道,前头我们奶奶也给我们姐儿寻摸婚事?” 紫鹃一怔,颇为诧异:“这会子,你怎么想起这一桩事来?” 平儿道:“我自然知道,我们二爷一去,二奶奶又是这么个情景,我们姐儿自然越发提不得婚事……也没有这么个道理的!可是,我真真是有些怕了。你说万一再有什么事,巧姐儿又怎么办?如今倒不如瞧瞧情景,早早定一门亲事,后面有什么事,总归还有另外一处留神的。” “你这心虽好,只怕却做不得事来。”紫鹃摇了摇头,因道:“一则,这热孝着,没有提这个的道理。二来,也没得我们上赶着的。” 听见这话,平儿沉默半晌,终究道:“到底你告诉你们姑娘一声,总留一个心也是好的。旧年我们奶奶原瞧中了两个,只我们二爷不如意,如今便那两个未必还能如意,终究有个模子。” 说着,她便将旧日凤姐取中的人,说了三四个来。 紫鹃原不知道这些事,一时无法,只得寻来笔墨记下了,而后细细折叠藏在袖中,这才与平儿道:“你只管放心,回去我告诉我们姑娘后,便将这纸烧了。” “倒也不必这么着。”平儿道:“如今哪里还能指望日后如何,不过是求个心安罢了。若果然能挑中那几个,也算大差不差的……后面果然能再见二奶奶,也终究有句话说。在我们二爷灵前,也能叫他安心些。” 一行说着,平儿一行落泪,紫鹃原要劝她,谁知她伤心一回,便强自压住,又取了帕子擦拭干净,方才与紫鹃道:“也是我今儿糊涂了,没得说起这些话来。如今再是艰难,终归还有一条命在,旁的,往后怎么轮,总归还有个头尾,只这么哭哭啼啼的,没得倒是咒人似的了。” 紫鹃将她也难免有些焦灼,便着意劝慰了一番,又说了些私密话儿,及等那边贾政打发人来叫她,方才回去。 那边贾政无旁事,不过是七八风密信,又因宝玉前头言语,交托了那边山庄租子的事:“这租子的事倒还罢了,不过打发人告诉一声,原不值什么。只是如今家中事变,那边未必没听见点风声,不免有些糊涂种子生事。你们姑娘打发人去,一概田宅数目,人心向背,也多使人瞧一瞧才好。” 紫鹃自无旁话,只管应下了。 回去她便告诉黛玉,如此这般说了一通。 黛玉起头还为胡氏感叹,听到后面,却振作了精神,两眼灼灼看向那些书信。虽不曾拆开细看,她瞧着这些人名儿,心里已然有些数,不觉神色稍有和缓:“若果然能帮衬着,哪怕发配的地方只是离着近些,竟也是一桩好事。” 说着,她将书信细细收好了,方问后情。紫鹃倒也不隐瞒,且将那些话一一学给黛玉听。 黛玉不免感慨:“租子的事倒还罢了,不过打点些得力的人,可巧姐儿的大事,断没有我料理的,何况也着实不是时候——平儿那蹄子也是被唬住了,方这么着紧慌张的。也难怪她,琏二哥哥并二嫂子一去,他们这一房便似去了主心骨,又经了那样的事,怎能不求个安心去处?只是礼数规矩,断没有这样行事的。” 口里这么说,她却还是将紫鹃递过来的字条儿取来,着实细看了,又收到极要紧的匣子里,显见着还是留心上的。 至如贾政所托书信,她更是着紧,及等翌日一早,便打点了人,且将这些书信尽数送到各处府邸。 原说只是贾政存了万一的心,谁知再过二三日,忽得一日京中钟声连绵不断,竟敲了一个时辰有余。饶是林家坐在府邸远离寺庙,也是听得分明。 黛玉、瑞哥儿等人都震动起来,一一起身往外头去,且去往东面看去——那里正是皇宫所在。 倒也不是为了旁的,自来天子驾崩,在京诸寺观各声钟三万杵。 只是这天子一去,太子未曾登基,又因前头宫廷生变,不免京畿各处,都有些不稳。还是后面皇城护卫如羽林等将士调拨起来,弹压各处,这京中才大致安定。 这原是一桩天下震动的大事,争奈各处早有所觉,及等京中安稳下来,如贾政黛玉等人,悲怆之外,却不免又想到了贾赦一处,心中稍觉安稳——果然,他们争得了大赦的机会,却也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于此,天下缟素中,又过二十七日,太子易服,登基为帝,大赦天下。 内里旁人且不论,贾赦等人也蒙了恩典,终究从崖山一处,改到了郧阳。这郧阳虽系偏远之地,旧年也生过民乱,到底也是荆楚汉水之侧,又减却了过半路程,论来自然比崖山等处强过十倍。 是以,贾政等人得知,都是悲中带喜,又恐再生事端,着紧料理打点,且趁着这会子无事,倒将这事早早提上行程——这也是怕再有什么事,他们又自受累,倒不如现今打发了。 如此,只又十来日,眼瞧着秋意渐深,贾赦等人便被发配而去。 贾政带着宝玉等人前来,两厢里相对,都是涕泪交加,不免又相互宽慰。贾赦原已老迈,旧年尊荣养贵,倒不觉如何,如今经了牢狱之灾,又多受惊吓,从里头出来,多有颤颤巍巍之态。贾珍、贾蓉父子稍好些,却也是平添许多苍老。 倒是邢夫人、尤氏并凤姐,却还打点了自己,瞧着形容虽然憔悴,论精神,却又比他们三人更安稳些。及等见了面,三人也都不说什么。 第391章 还寒 不过各个含泪哽咽而已。 可越是这样气噎喉堵,暗暗啼哭,越发使人平添戚戚之心。是以,贾政、宝玉、贾琮等人看着,无不掩涕,越发伤心起来。 如此或说或哭,又有几处亲戚前来送行,足足折腾了小半个时辰,犹自未决。 临了临了,还是贾赦、贾珍两人先开了口,因道:“今日一去,还不知有没有再见一面的时候,往后天各一方,竟善自保重罢了。”又谢过三三两两前来的史鼎、王仁、薛蟠、霍宁等一干人。 众人也一一回礼,思及旧日种种,无人不心中酸涩,感慨难言,却又少不得说些宽慰的话——不过是圣上仁德之类的,聊以宽慰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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